剑道之龙停在孟雨倩面前,峥嵘的鹿角几乎抵到她的颈下,但她却丝毫不惧,只因她的身后,并非孟赫,而是她的双亲。
孟赫若死,被其君王煞气操控的奴仆必定为君殉葬,无法苟活。在朋友与父母之间,她终究选择了双亲。
但她没有错。
姜大师剑骨嶙峋,目若星辰,此时看到孟雨倩的模样,也是微微皱眉,陷入两难之境。
毕竟,他只是一场后天道障遭遇先天时异变后的虚无之人,他是姜琉,可主导他的终究还是那个依旧闭眼,还未转醒的白衣少年。
而一旦白衣少年堪破先天道障,他便会真正化作虚无,成为少年脑海深处的一段记忆。
天地间,至始至终,都不存在姜大师这个剑道经典。
“痴儿……”
姜大师摇头叹息,虽他一身剑骨,锋芒毕露,但此时却如谆谆教诲后辈的长辈一般,话语淳厚,叹其不争!
六祖见此变故,心知其中必大有文章,早已收手,紧紧盯着孟赫。
孟雨倩这孩儿虽心地向善,却并非腐善之人,她与孟赫非亲非故,怎会舍生护他?而先前那些宁愿死,也要护孟赫周全的小人虽然看似忠臣,可在六祖眼中,却多了几分……邪性!
蝼蚁尚且偷生,真正的死士也需从襁褓中开始培养,按他孟赫往常乖张的脾性,可没有这种德行!
白衣少年面色挣扎,闭着的双眼欲睁非睁,可终究还是沉寂下去,在云海中凌空。
姜大师眼如深渊,让人看不出波澜,突而,姜大师化去剑道之龙,入手血剑,五指紧扣剑柄,却出人意料的一剑刺向那沉睡的白衣少年!
噬主?!
六祖心中大骇,便是孟雨倩碍于阅历,不知姜大师与姜琉的联系,此时也直觉不妙。
血剑轻轻从少年颊边划过,却不断一丝毫毛,继而便在少年额头划过,留下一道浅如发丝的剑痕。
没有鲜血流出,只因剑如飞鸿,来不及留下足迹。
噬主?
长剑上的一抹寒光印入姜大师潭目之中,即便反噬眼前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可有一线希望扭转造化,获得天地封正,不受本体束缚,但……
非吾愿,无需求,姜大师一身剑骨怎会弯上半点?!
上一世,我为杀手,为剑道宗师,激荡淋漓!
这一世,我便做一个护道人,亦无憾哉!
一滴精血却如同铅汞承于血剑之上,便是剑的血红也无法掩盖精血的颜色,反而让其越发妖艳。
只见精血饱满浑圆,炽热滚烫,更朦胧中有金鳞闪过,似乎有无穷的潜力。姜大师步若飞鸿,脚踏青云而下,但端着的长剑却没有半点颤动。
剑承精血,只因君王煞的灵性本就由姜琉孕育,便是君王煞天生反骨,天命为君,不会寄人篱下,但因果承应之间,它与姜琉也必然有刻骨的联系。
以精血为引,无法重创君王煞,但可显化君王煞的本能,这就够了!
姜大师看似闲情逸步的走过孟雨倩,却让其无法移动分毫,孟雨倩只能仰头,眼睁睁的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子走过身旁。
“大胆姜琉!你可知你……”
“喝!”
姜大师气吞山河,黄钟大喝,此时更是秉持着剑道的意志,生生震断了孟赫的锋芒:“魑魅魍魉,岂敢造次!”
把把无形的目剑刺破了孟赫的反抗,姜大师分明还未出剑,孟赫的肉体便瘫软无力,似化作一团肉糜,四肢被死死钉入地表,难以动弹!
血剑刺破孟赫的额头,那滴精血似有感应般滚入伤口之中,继而,本还静观其变的六祖面色大变!
精血便如一味宝药一般,只见从孟赫的伤口中爬出无数的肉芽,贪婪的追逐着这滴精血,顿时,无数条血线缠绕在孟赫的头颅之上,蠕动扭曲,更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让其宛如妖魔!
“啊!啊!啊!”
孟赫被死死钉住,动弹不得,此时只得如同野兽般嘶鸣,甚至从喉中震出血丝,突而,一股源自传承记忆中的本能撕开一切伪装,再也不顾布局后患,孟赫下意识的扣住两个眼洞,仙阁显现,精气贯体,继而猛的向外一拉,居然从眼眶处,生生将鼻骨、颧骨撕下,露出其后血淋淋的大脑!
红**液之中,粘稠着两颗阴黑的眼珠,就顺着孟赫的手流落在地,然后,十股肉眼可见的煞气冲出这具完全死去的肉囊,交织如蛇,直冲云霄,而其中一股高高在上,煞气中偏偏带着帝气尊贵的煞气更是如同困龙出江,方一出世,便吞云吐雾,改天换地!
“那是上赫王?”
“二少爷怎么成那副模样了?!”
此处的异变早已吸引孟府不少人前来,君王煞的本来面目固然令其惊骇,但闭眼白云间,恍若少年谪仙的姜琉,却同样让其失神。
“他不是永葬云海了么?怎么会……”
人群中几个卓卓年轻人互望一眼,眼中皆是凝重,六祖一直立于云霄之上,对那眼前的‘罪魁祸首’置若罔闻,此时反而是因孟雨倩之事落了个美名的孟赫生出此等异变。
“孟府,要动荡了……”
这几个剑眉卓卓的年轻人喃喃,孟钺身集龙庭、孟府、酒林道三者关系于一身,在某种意义上说,甚至比孟钺地位还要尊崇,此人身死,足以引起数方势力的动荡!
而孟赫死亡的真相……
姜大师收剑,悄然重归姜琉身后,接过浮在空中的剑匣,安静浅然的就如一个老奴,丝毫没有先前的锋芒毕露。
事已至此,就是孟府的事了,或斩或封,皆看孟府的态度。
自己也算护得他一程了吧……姜大师看着身前那个白衣少年,目光深邃。
果然,君王煞被九道煞气拥护而出的异状完全解开了六祖心中的疑惑,为净土大师者,洞彻人心,堪破因果,此时的六祖渊渟岳峙,眼中金黄之色掠过,酿成神性,化作一张遮天大网,继而灵智不弱于常人的通灵道法化作立枷、盘头枷、脚镣等十把枷锁,任股股至阴至邪的煞气挣扎不休,也只能作囹下中人!
身具神性、道法通灵,净土境大师的冰山一角便足以令初诞的君王煞折戟沉沙。
一切,似乎都已结束。
六祖收回囹圄,沉下身形,飘到姜琉面前,心中微定,却在电光火石之间,一股极其稀薄,但却包含了君王煞气本源传承的气剑冲出了囹圄,刺向……姜琉!
君王煞自知身份无法隐藏,布局全毁,居然绝地一搏,故意陷入六祖囹圄之中,用以靠近姜琉,意图占据它渴求已久的肉体!
六祖大骇,但此君王煞处心积虑的计谋,更是它最后的希望,此时它的速度,居然隐隐有超出空间的趋势,在数千兆分之一的思绪之间,便近到姜琉面前。
姜大师与六祖思绪都还在闪烁之中,姜琉更是闭眼陷入沉睡,毫无反抗之力,君王煞的煞气此时甚至触碰到姜琉的额头……
不知何时,在孟府上空,有一具血红棺材缓缓沉下,斑驳的棺底浮现无数诡谲挣扎的人影,在疯狂的冲击着棺底,仔细望去,却是一幅幅用鲜血为料的雕刻,而当这具棺材出现之时,先前还聚集在‘上赫院’外的人群纷纷陷入浑噩失神之中,便是孟钺和那些卓然的年轻人也只能烛火摇曳几息,便泯然众人。
本作困兽之斗,临死一搏的君王煞却似被掐断的皮影,定格在原地,心中无论如何怒吼狞啸,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距离这个最完美的躯体那咫尺,却天堑的距离!
五祖一直轻抚棺材,就如一个抬棺人一般,眼中满是敬畏,血红棺材渐渐降到上赫院上,在一阵嘶哑低沉之声后,棺盖随着‘兹啦’的声音缓缓划开,只见一只唯剩骨形,无一丝血肉的枯手搭在棺沿,艰难的支起,继而一道人影靠着棺木坐起,人影面容左脸是森森白骨,右脸却是俊美青年。
生如死的距离,只差一线,由生往死,由死转生,皆是顷刻之间。这便是孟赫为换取踏入界门的机会,处心积虑谋得行命玉,所献之人——三祖。
此时棺中之人睁开俊美青年的眼睛,眼中满是春风夜雨,甚至随着眼睛的睁开,方圆十里初露的花芽纷纷吐苞抽条,宛若走到了暖春,在此陷入浑噩的众人面色安详,嘴角含笑,似乎做了个美梦。
便是剑道深种,已为剑道宗师的姜大师,都情不自禁的随着此眼的睁开而心生喜悦!
一眼活泉,满是生机!
五祖看着闭眼的少年,半晌之后,青年面孔展颜一笑,无比妖异:“先天道障……无时无刻不再道障之中,无虚无真,有意思……观无数大域漫漫修行历史,先天道障者寥寥无几,与之结下因果的势力,要么平步青云,底蕴大增,要么一夜之间……”俊美面容无言,一旁白骨面容森森说道:“皆死暴毙!”
五祖脸色阴晴不定的看过眼前异状,目光更是死死聚集在君王煞气之上,三祖倒是面色不改,俊美面容依旧微笑:“想不到我孟儒后代终于出了个敢于魔鬼交易的……魔。”
五祖闻言,心中一震,汗涔涔道:“三哥……”
三祖摇头打断,俊美与白骨共存的脸庞上扬,诡异的笑道:“前路坎坷,众生浮萍。既然如此……”
棺中三祖抬起光泽纤嫩的右手,一滴殷红血珠透掌而出,向姜大师打去!
一道清冷剑光闪过,姜大师心中隐隐不安,居然以己为剑,意图冲破三祖加持其上的束缚,但剑光却融入了血滴之中,血滴穿过姜大师,姜大师从胸膛处塌陷,如同漩涡般融入血滴之中,继而血滴打在少年额头,不见踪影。
少年缓缓睁眼。
姜大师虚无不再。
三祖白骨脸庞上的空洞眼眸微睁,其下的眼珠甚至还不及摄光视物,便重新遮于眼睑之下,而那君王煞气却早便在死亡的规则下,化作普通的气流,再无灵性传承,归向天地。
君王不再,臣子自亡,旁余九道煞气此时纷纷散去,不见踪影。
血红棺材缓缓消失,五祖、六祖心头同时响起:“大哥为我孟府寻的一丝生机迟迟未果,那么,我们就赌上一赌!”
少年方从沉睡中苏醒,天地都还是模糊混沌之中,耳边却响起一道飘荡的呓语:“气不灭,孤不死,姜琉,你的躯体,孤要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