磅礴大山,巍巍伫立。
佳木芳草,怪石嶙峋。
云海渐起,天朗气清。
此处本该是祥和艳丽的胜地,此刻却无半声鸟啼虫鸣,更不消说走兽游鱼的影踪。
山少了生灵,便只剩单调的落寂,让四座巍峨大山陷入压抑森严之中。
姜琉不知孟雨倩为何执意让自己前来此处,但说到底,姜琉也只是个十三岁的少年,哪怕努力的学习人情世故、计策谋划,此时也失了分寸,下意识的朝这个方向走去。
他咯着血,却没有泪。
或许,这等走投无路、由福转祸,陷入囹圄之事,对他而言,已不再寻常。
一个少年,怀抱垂危的凄美少女,行走在严阵以待的森严私兵之中。
人过处,诸将皆退。
一朵朵雪梅绽放在姜琉来时的路,裹着沙、染着尘,却美得触目惊心,媚得艳紫妖红。
这里,静的只剩下脚步声,静的,姜琉几乎听到了孟雨倩逐渐孱弱的呼吸声。
“呼……呼……”
姜琉突而担心自己踉踉跄跄的步伐,会惊扰在自己怀中逐渐沉睡的小女孩,小女孩的脸上,挂着甜美的笑容,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似乎在做着美梦。
她的梦里,还会有自己么?
有一些人,相交多年也只是泛泛之交;而有的人,乍见之间,便如阔别已久的挚友。
姜琉的外围,被数百私兵密密麻麻包围着,虽上有孟赫之令,但一干私兵却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毕竟孟雨倩地位特殊,没有孟赫的出面,完全执掌局面,便是前来的那几位幕客修者也只能静观其变。所以此时竟形成这种诡异的局面。
似乎是海市蜃楼,姜琉蓦然看到一片云海在自己脚下氤氲弥漫,云海,被四座巍峨大山围绕。
或者,在那曾经的岁月、那世人罕知的历史中,曾经的这里只有一座绵延如涛的大山。
但因为云海的到来,大山四裂,沧海桑田。
“这,这个时辰……?”
“府主不是说过云海消失了吗?”
“糟了……”
看着这蓦然出现的云海,原本紧紧包围姜琉的一众将士哗然,脸上尽是惶恐,小心的避过从山峭蔓过的白雾,视这如画的云海为洪水猛兽!
“不好!”
而远处的数位修者纷纷失言,再也不顾姜琉‘要挟’着孟雨倩,长衣一展,便向姜琉冲去!
“云海到了,你看看,多美啊……”
一丝云烟起,如纱妆,如丹青,将姜琉两人缓缓怀抱,一座华光流溢的仙阁轰然崩塌,玉柱化作清风、建木成了萤火、风一吹,磐石便化作糜粉。
清风舞着糜粉,点点萤火追随着清风,二十三座白玉仙阁的化去,用流彩华光染红了森白云海,将其化作夕阳下的彤云,美轮美奂,就似为了一场送别。
孟雨倩睫毛颤动,缓缓睁眼,目光迷离的看着眼前这幕:“你知道,我为什么叫孟雨倩吗?”
姜琉没有回答,孟雨倩也并非是询问。
“爹爹说,我出世的时候‘雨夜炊火寒舟明,倩影烟霜暖阁静,红酥手,轻步摇,一夜无星。’”
说道最后,孟雨倩话语逐渐低微,杏眼缓缓闭上:“姜琉,我叫孟雨倩,你……记住了吗?”
“记住了。”
姜琉似在自问自答,但声音却留在了山峭。
因为,他已跳了下去,跳入了云海,怀里的孟雨倩,浅然安睡着。
几位修者晚来一步,姜琉带血的衣袖甚至都近在眼前,但他们却不敢再靠近云海半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两人下坠,继而……与云海同葬。
而在此时,一个人影极速的从山底掠上,如猿猱、如飞鸿,步伐翩跹,只是几个呼吸,便来到云海面前。
“少主……”
“少主……”
那数位修者见到来人,拱手低头,一个男子走出人群,向孟赫说道:“小姑奶奶的伤是……”
孟雨倩心脏被夺,重伤垂死的现状那一干私兵或许不知,毕竟修者在常人眼中过于神秘,滴血重生、飞天拿月之事更是寻常,但这几位修者却是深谙修行之道,至少在他等如今的这个境界,是远远无法觊觎这种神异之境。
所以,孟雨倩的伤是何人所为,便是孟雨倩不幸陨落,至少也有凶手可寻!
这便是一干修者最为关心之事!
谁知‘孟赫’此时脸色阴沉,乖戾的骂道:“狗一般的人物,也敢置喙我?”
此人自讨没趣,拱一拱手,面无表情的重回人群。
‘孟赫’走到山峭,看着身下的漫漫云海,眼中露出一丝不甘,继而转身说道:“此子名为姜琉,乃十方道逆贼,改头换面,只为潜入我孟府,不幸被雨倩撞破,雨倩不敌,动用老祖宗秘宝向我求助,但……”
数位幕客、数百私兵此时沉默的听着‘真相’,无论这是不是真,他们身为上赫院之人,身家性命早就维系孟赫一人,所以假时真亦假,他们早便视此为真相!
至于旁人?凶手乃‘十方道’逆贼,更是出自孟府嫡系,古丘上赫王之口,这足以让此事的真相湮没。
坠下的风吹散了姜琉略带白意的耳发,分不清是缕缕云烟,还是少年头发,姜琉逐渐模糊的视野只觉世间唯白,再无其他颜色。
一入云海,层层云烟如海啸般向姜琉扑打而来,满眼皆白的姜琉只觉全身蓦然一紧,继而下降之势一缓。
那云海似有灵性一般,无情的将姜琉怀中的孟雨倩拉出,继而缠绕其上,化作一枚森白如骨的云茧。
然后,云茧坠入云海深处,消失在姜琉眼中。
姜琉艰难定神,轻轻咬住舌尖,突然听及耳边一阵辨不清男女,分不出年龄的喃语传来——
“薪火之初,世皆蒙昧,有百家千道划空而出,传施经典。
修行之始,人具魔障,有云海氤氲破山而起,勾绘道心。”
喃语蓦然打住,牵动了姜琉最后一丝清醒的心绪,突而低迷喃语化作暴喝,重掷而出:“今有心界一枚,敢试入海众人,可铸经典?!”
姜琉只觉铺天盖地的倦意袭来,体内种种伤势积沙成塔,摧枯拉朽的淹没其顽强的理智,继而,世界一片漆黑沉寂。
云海翻滚,随着不时吹来的暖风,在山头起伏。
突而一个云茧从云海中翻出,浮上山头,风吹来,吹散了缕缕缠于其上的云烟,乍然一现云烟下的森森白骨。
白骨与云烟一般浅白圣洁,但转而却一个猛子的沉入云海,不见踪影……
天地煞冷不再,只因,冬日已去。
春归!
…………
“碰!”
大门被猛的撞开,位位顾盼如狼,眼露冷光的修者走入一方幽静的回榭庭台之中,却见本该暂居于此,无人见其离去的莫老头早就不见了踪影。
“身正为何要逃?!悬狼缉令,万里追杀!”
时间流逝,梦过几许,孟雨倩之事终究被明之于众,引起古丘甚至整个穹扉之域的轩然大波,路人议论纷纷,对其中牵扯到的天骄人杰、几大显赫势力热衷于怀,甚至载入承天盟所编写的‘传后史’中。
而那云海险地也被有心人翻出了来历,居然是一处罕见的‘道障’之地,乃远古修行火苗初现之时,与之并蒂相生的一处炼心宝地,是为了熬炼古人的道心。
而人心不古,古人修行之时,前无路,后无谷,需得用万分毅力披荆斩棘,道心远比当世之人坚定,所以,彼之良药,我之毒药,如今已经罕有人为了熬炼道心踏入这等道障之地。
毕竟,此等九死一生之地,哪怕有天大的造化,也得有活着出来。
孟府之中,上下噤若寒蝉,路不敢语,食不敢嚼,陷入绝对的压抑之中。
而不知何日,府中流传着这样一则鬼神之事:有一晚,一个巡夜的下人看到孟府的空中,裂开了一个深渊,然后从深渊中走出了一位数十丈、眼睛碧绿硕大得如同星星一般的妖怪,妖怪冷冷的看过那个下人,然后居然降临到小姑奶奶失踪的山上。
之后?
之后,便是众人一词,只因在那一晚,孟府几乎所有的生灵都陷入沉睡,灯火尽灭,第二日,人们便惊骇的察觉,孟府的地基生生下降数寸!
而靠近那座山的人,当夜都做了一个梦,梦里……只有死人。
真相,依旧在调查之中,孟钺因引入了姜琉两人,被孟府着重调查,‘孟赫’已非孟赫,但或许是命运,他却在不经意中,反将一局,继续着孟赫生前未完成的棋局。
孟府之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如今的孟赫早已被鸠占鹊巢,被一尊来自异国他乡的魔物占据了肉体,如今更是在儒家的浩然正气下如鱼得水,活在‘杜怪力乱神’的道义之下。
一间密室之中,突而响起了桀桀冷笑——
“我似乎,在我的传承记忆中看到了……有趣的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