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白的窗帘随风飘动，边缘印着细细的碎花。
消毒水的气味蔓延在空气中，推车上的针头和刀具静静摆放。
护士经过一个个床铺，鹅毛笔记录每位病患的情况。
鹅黄的灯光下，病人们苍白的脸带上安详的柔色。
少女坐在床上，床铺前有“1号”的字样，表明她是最初一位被魔兽咬伤感染的病人。
她杂乱的头发被梳理整齐，头上的猫耳不再没精打采地耷拉着。
“爱丽丝，我们来看你啦。”
门口，两个熟悉的身影出现，朝她走了过来。
兔子少年蹦蹦跳跳，怀里捧着一束新鲜的花。
奶白发色的少女朝她微笑，那份温柔一如既往。
爱丽丝抬起头，眼睛一亮。
“你们来啦。”
她想动动身体，然而背上的伤口一紧，痛得她眼睛一眯。
“爱丽丝，还不能乱动噢。”
艾歌伸出手，轻轻按住她。
爱丽丝撇了撇嘴：“好无聊呀，一直坐在这里。”
“你当初要是能老实一点，现在也不会这样。”
艾歌叹了口气。
爱丽丝嘿嘿几声，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
“人家以为……不会有什么事的嘛……”
少女可怜兮兮，让人看着心软。
“假设瑞可没有及时赶到，我的魔药也不起作用的话，后果会很糟糕。”
艾歌不吃她这套，依旧严厉指责。
“以后绝对不能再这样了，听明白了吗？”
“好咯……”
爱丽丝嘀嘀咕咕，鼓起腮帮子。
怀特感觉自己被严重忽视，连忙把花举起来，放在爱丽丝面前晃了晃。
“爱丽丝，这是我给你摘的花哦！你看你看！”
“笨蛋！你要戳到我的鼻子了！”
她恢复得不错，能重新卖萌撒娇，嚷嚷大叫，表明精神状态也好了许多。
艾歌见此，便开口道。
“爱丽丝，关于你的朋友——莎提拉.司诺凡小姐的事情，我查了一下。”
“噢噢噢！怎么样！莎提拉现在在哪在干什么？”
爱丽丝激动起来，结果牵到伤口，痛得她又“嘶”了一声。
艾歌无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你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体，别老大惊小怪。”
“莎提拉小姐……和父母一起搬家，去了很远的地方，帮助别人制作魔药。”
说这话时，艾歌的眼神不由自主地避开。
“所以，你可能很久之后才能见到她了。”
几分钟后，艾歌走出病房。
怀特和爱丽丝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少女呼出一口气。
混过去了吗？
她垂下眼，走廊响起独自一人的脚步声。
司诺凡家族覆灭殆尽。
莎提拉给其他贵族做了药剂师仆从，下落不明。
这样的话，无法说出口。
她想起爱丽丝闻言后的反应。
猫族少女虽并未直接说出，但一直揉搓着被角，明显察觉到了不对。
艾歌苦笑。
小恩说的对啊。
那句“你不擅长撒谎”，一语命中。
前方是一个拐角，刺目的阳光透过走廊，突然照入眼中。
艾歌两眼一黑，头脑发昏。
她连忙伸手扶住墙壁，静静靠了一会，直到眩晕感褪去。
作为人类，我的体质，还是不够啊。
少女微微喘息，重新抬起头。
但是，现在还不能停下。
校图书馆内。
接下来是，《消失的语言》……
少年站在长长的楼梯上，整齐高大的书柜中，一本本书塞得密密麻麻。
他口中念叨着，手指在封皮滑动，细细查看每一本的名字。
？并没有。
难道在历史类书架上？
少年爬下楼梯，走到另一个书架前。
图书馆极其安静，阳光洒下细碎的尘埃。
如今的学院，没有人会再到这来，为临近的考试着急。
昔日人影不在，唯有少年一人脚步声回响在其中，空寂冷清。
他将手中抱着的其他书放在桌上，一只脚踏上楼梯。
吱呀——
图书馆的门打开，人影倒映在木质地板上。
“已经全部找到了吗？”
艾歌走到桌前，翻看起少年备好的资料，面色如常。
瑞可从扶梯上跳下，走了过来。
“清单上打勾的都好了，今天可以先看这些。”
“呼——”
艾歌坐在书桌前，摊开那张宽大的羊皮纸。
羊皮纸上，密密麻麻书写了许多字迹，画着一个个复杂的魔咒图腾，阵法纹路。
——关键字：黑龙、光明之力、安萨斯特、《全书》……
——魔药公式：适用戈巴洛特第三定律，CahnIngoldPrelogRules第三条……
——可用魔咒：……
——……
这些都是她所归纳的要点。
“CahnIngoldPrelogRules第三条，结合麦克斯韦方程组，傅立叶变换，元素周期表分解，还有我的那条配方。
“魔药方面，基本解决了。”
艾歌翻了翻手边的书，在羊皮纸上圈起几条公式。
“我们试验多日，魔兽咬伤问题，已经确定可以得到完美治愈。资料齐全，可以提供出强有力的证据，向权威们证明魔药的效力。”
她想到了什么，看了少年一眼。
瑞可立马反应过来：“按照你给的图纸，我联系了银狼族设在本区的武器铺，目前新一批仪器已经订做完毕，申请书递交给了在校的法特先生和修尔先生，正在批准中。”
少女点头：“有了那个仪器，加上我分发的特殊原料，所有医护人员都可参与魔药制作。”
少年坐在她身边，看着羊皮纸道。
“医疗解决了，但大灾变的治理上，《禁书》的内容还是不清晰。”
“显然，知道历史远远不够。”
艾歌叹气。
贝伦多所给的《禁书》，详细记载了第一次大灾变的事宜。
艾歌记忆力超群，这份过目不忘的本领，是她能够成为魔药天才的重要原因之一。
一个晚上，普通人浏览一遍《禁书》，只能隐约记起一个梗概。
而艾歌不一样。
一个晚上，足以让她记住所有细节，并完美复制。
花费半个月的时间，少女白天调剂魔药，照顾病人。晚上彻夜不停，趁着记忆未散，硬生生默写下了整本《禁书》，抄录成了一本厚厚的手工书籍。
这本复制版的《禁书》，被秘密存放在查力客夫妻家中，以供今后的细节考量，只有她和瑞可知道。
“根据记录，当年打倒黑龙的有四人，分别为魔族‘该隐’、兽族‘亚伯’、有角族‘安洁拉’，以及当年魔界的第一例混血种……”
艾歌深呼吸一口。
“雅格.德拉西尔。”
少年呼出一口气：“我看到这条时，也很震惊。”
校长之强大有目共睹，整个大陆上下，几乎无人能对他造成威胁。
然而，这样的人却属于先天不足的混血，而且是有史以来第一例的混血。
“先不说德拉西尔先生，我把其他三位英雄的种族优势和特殊能力列了一下。”
鹅毛笔在羊皮纸上划线。
“魔族——该隐，‘凌驾大陆的至高魔力，无人能及’。推定封印黑龙需要强大魔力，我们无法复制该隐，那么只能增加人数。”
“兽族——亚伯，‘完全激活下的远古血脉，万兽之王’。”
艾歌朝瑞可看了一眼。
瑞可摸了摸下巴：“完全激活很难，我印象中，只有逝去的祖父做到了这点。”
“值得注意的是，有角族中独角兽分支拥有的‘光明之力’，为当年击败黑龙，抑制感染的关键，安洁拉就是独角兽族的佼佼者。”
独角兽，莱尔……
瑞可眼神一暗。
莱尔放出话后，他当晚便询问了查力客夫妻。
查力客夫妇听完，神色复杂，他们似乎不想多谈。
查力客先生冷笑，说了句“断角的骗子”“败类独角兽”，之后便抽着闷烟，不再言语。
查力客太太苦笑，推辞着“这件事由你的哥哥们告诉你吧”，也并不多言。
“我查询了所有古代语，找到了五十九种‘光明之力’的相关解释，最终筛选出了一条。”
少女重重画了一条线。
——光明之力啊，请透过安萨斯特的眼泪，垂怜苦难缠身的世人吧！
“这一条，与《全书》中的记载完全吻合，而且唯一吻合。”
“安萨斯特之泪吗？”
瑞可想了想。
“这个我听父亲说过，在极北传说中，‘安萨斯特之泪’是天边坠落的流星，用以洗涤罪恶之人的灵魂。”
“净化咒语在这边……”
艾歌用笔点了点右侧的区域，那里写着一大堆魔咒。
“但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不是普通的光明净化。《全书》之中写明，要得到安萨斯特的眼泪比登天还难。作为唯一记载黑龙的书籍，《全书》必定和这些事件有某种联系，但是我仍然找不到线索。”
她撑着额头，语气苦恼。
“除此之外，禁忌森林依旧是知识禁区，黑龙的具体情报无法着手。”
大灾变，整个魔界的灾难。
灾变起因，源于一条传说级生物——黑龙。
黑龙本体强大，拥有可怕的魔力，且可号召大陆所有魔兽，引发群体暴乱。
黑龙散发的气息，能够对周边魔兽造成“异化”，使其具有“变异感染”的属性。经过变异后的魔兽，若咬伤普通人，会造成近乎必死的恶果。
这种咬伤感染，虽不会二次传染，但可通过母婴传播，遗传给下一代。即使经过治疗痊愈，只要夫妻一方曾被咬伤，结合后也只能诞下死婴。这便是大灾变后，魔界繁殖能力普遍降低的原因。
那么，从原始起源看，黑龙从何而来？
依《全书》，身为安萨斯特寻找光明的阻碍之一，它究竟是种怎样的存在？
根据生物学定义，黑龙的身体构造如何？它有怎样的习性？
艾歌无法查明。
“半个月的时间，仅仅是复刻《禁书》，完备魔药事宜，这个速度远远不行。”
少女眼中流露出深深的疲惫。
“要是能够会见德拉西尔先生就好了，可他不在。若是他身在学院，必定能够察觉到我们的动静，不会一直沉默不语的。”
“好啦，你已经够努力了。”
瑞可叹息，轻轻道。
“今天就到这里吧，我们回家休息。”
“唔……”
艾歌一歪头，随意靠在他肩上。
“还是觉得不够啊。”
“唉，别这样啦。”
瑞可拍拍她的肩。
“魔药、器械、史学样样精通的大天才自怨自艾，让我这种只会打下手的怎么活？”
“啊哈，说起来，你这些天确实很像我的手下呢。”
少女的发丝蹭在少年的颈部，让他觉得痒痒的。
“让你做什么就会马上做好，真是我懂事的下属~”
瑞可笑了笑，淡金的双瞳温柔一片。
“没办法啊，谁叫你说的总是对的。
哐——
图书馆的门被人猛地推开。
门狠狠砸在墙壁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艾歌和瑞可朝门口看去。
“艾歌？”
那人环视图书馆，发现了坐在书桌前的少女。
他双眼一亮，迅速走了过来。
他的步子极大，动作剧烈，带动衣袍翻飞。
“约翰.凯伽罗先生？”
少女刚站起身。
金发少年猛地扑了过来，把她吓了一跳。
“珂赛特……你知道珂赛特在哪里吗？”
他用力抓住少女的肩膀，紧紧盯着她。
那双红瞳的眼泛着可怕的血丝，看上去更加猩红吓人。
“你知道的吧？你一定知道的吧？！
“珂赛特她那么信任你，肯定和你说了吧？！”
“嘿，约翰，冷静一下。”
瑞可握住约翰的手臂，将他紧抓的手掰了下来。
“艾歌半个月前才回来，在此之前，珂赛特不是被她父母接走了吗？”
“父母接走了？”
约翰冷笑，血红的瞳孔蕴含着暴怒。
“有趣的说法，冠冕堂皇，老头子的一贯作风。”
“等等，难道说。”
艾歌挥手，示意瑞可站开，直视着约翰。
“你是珂赛特的那个恋人？”
“呵呵呵呵，真要逼我和他断绝关系啊。”
约翰并不回答。
他捂着额头，冷笑声接连不断，令人毛骨悚然。
“老头子啊，你不让我找，我偏要去找。”
少年不看艾歌二人反应，直接拂开长袍，转身离去。
“我最喜欢艾歌啦。”
兴许是回到了学院，他的记忆无法停止。
褐发的少女抬起头，带着婴儿肥的脸灿烂地笑，一派天真无暇。
“艾歌是我遇到的最好的人，我超级喜欢她！”
“什么呀，那我呢？”
那个时候他相当不满。
他觉得，艾歌这个人实在太讨厌了，为什么珂赛特这么喜欢她啊。
现在，他风尘仆仆赶来，奢望从艾歌那里获得一丁点的希望。
少年迈着大步，周身都笼罩着低压。
可是，他什么都没得到。
突然，他想起以前其他学生的指指点点。
“凯伽罗家族的人真讨厌，整天瞧不起其他种族。”
“哼，他们就觉得自己比别人高贵吧？这种根深蒂固的血统主义，完全无法改变。”
对啊。
他本来很讨厌其他种族的。
他挑衅部族，嘲笑混血种为“杂种”，开学第一天就和部族那个叫扎多克的小子打架。
纯血魔族才是最优存在——这就像是教科书上的所谓真理，一个应当知道的规则。十六年来，他对此毫无置疑。
所以一开始，他对违背家族训诫感到恐慌。
但是，他就是很喜欢珂赛特，毫无办法地喜欢。
这算什么？
报应吗？
少年轻轻笑了一声。
他的背影消逝，愤怒而哀凉。
“……出什么事了？”
瑞可不明所以，他跟约翰关系普通，与珂赛特完全没有交集，并不知道这两人的私事。
“大问题。”
艾歌扶额。
“约翰和珂赛特的关系……魅魔的地位，凯伽罗大族激进的血统主义观点，两者的冲突无法化解。”
某天，凯伽罗家的家主突然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儿子，居然喜欢上一只低贱的魅魔。
魅魔对贵族而言，只是一件廉价的物品。
随手一指，不需要复杂的程序，这件廉价品的命运便已注定。
“珂赛特真的……是个好孩子啊。”
艾歌捶了一下桌面，沉闷一响。
她知道她为什么不肯开口了。
但是，
没有任何用处。
大灾变濒临，黑龙重新问世。
为什么你们的矛盾……
依然不肯休止？
艾歌思绪缭乱，头脑猛地昏沉。
“艾歌？！”
她听见少年焦急的呼喊。
意识丧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