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科沉默。
他看着站在那里的少年，瞬间恍惚。
少年的身板不再瘦弱，肩膀宽大起来，四肢变得修长。
记忆中他的影子分明那么小，那样脆弱。
小小的脑袋，小小的身子。
稚嫩到极点的嗓音，一声声喊着自己
——“哥哥”。
但视线中，他的容貌日渐成熟，身高将很快赶超自己，他的能力会与自己平齐，甚至更甚。
他好像。
不需要自己保护了。
“嘿嘿，二哥一直都是为我着想的，我知道啊。”
瑞可摸了摸脑袋，露出依然带着稚气的笑。
“最近的局势很乱，二哥你回来不光是为了看看家里，还是为了…处理一些事情吧？”
“二哥你……”
他从背后抱住了利科的肩。
“真是辛苦啦。”
夜的寂静中，月光洒落在两个依偎的人影上，蒙上一层淡淡的光。
利科苦笑，伸手轻轻拍了拍少年的手臂。
“臭小子，突然乖得哥哥我手足无措啊。”
“嘿嘿~二哥要注意身体啊。”
瑞可的目光放到他的手臂上。
“早就想说了……你的新伤口，真的吓到我了。”
“哎，这个看着吓人，其实也没什么。”
利科心头一暖。
“用不着太在意。”
“二哥，这样在意着你们的我，也会有这么一天的啊。”
瑞可轻轻说。
透过手臂，他能感受到利科身子一僵。
“我的身上，注定会留下伤口。我的脚步，注定奔赴战场。”
“就像你、大哥和父亲一样。”
因为那条“预言”，银狼族三子在年幼时，便被沃尔福部族送到安全的萨哈奥草原，由表亲查力客夫妻照料。
因为那条“预言”，瑞可在绝对的庇护下长大，只在森林会议时会前往银狼族领地——塔拉克森林。
沃尔福部族不想让瑞可搅和进权利斗争，瑞可本身也不喜欢这些阴险的游戏。
而他作为三子，前面有两个哥哥做继承人。
倘若按照顺位继承，那么他的确拥有不参与混乱争斗的可能性。
但是……
他真的可以，不接触到势力纷争吗？
他能够按照所预料的，众人期盼的那样走下去吗？
“二哥，两年前，扎多克的父亲去世了，死在异端的暴乱中。”
瑞可继续说着。
利科脑中有了印象，那是个时常在自家弟弟身边的小男孩。
扎多克和瑞可的关系很好。扎多克的父亲隶属银狼族，亲友之间会有来往，因此他们很小的时候就在一起了。
利科记得，那时候，两个小男孩经常出去四处转悠。
他们拉着手回来得很晚，灿烂天真的脸上挂着脏兮兮的泥巴。
“那天，扎多克哭得很伤心。”
瑞可回忆着那一天。
少年匍匐在墓碑之上，哭得撕心裂肺。
他跪在地上，面前是大片大片的白色玫瑰。
“我在旁边陪着他，我们一起待了一下午。”
“一直以来，我都知道局势是怎样的。走在大街上，我会看见有人在争执，我翻阅报纸，会发现图画中的人在愤怒高喊。”
“我不喜欢斗争和那些漩涡。我知道你们也不希望我了解，所以我沉默。”
“但这次，它发生在我亲近之人身上，我不得不与它直视。”
记忆之中的少年，哭泣得那么绝望。
“那个时候我在想，为什么世界上会有‘纷争’，为什么混乱能够轻而易举地、带走那么重的生命。”
瑞可轻轻地说。
“我……可以做到些什么呢？”
“我能为伤心欲绝的朋友….甚至所有人做些什么吗？在这个暴乱迭起的时候。”
“正当我这样想的时候……”
回忆里，匍匐的少年停止了哭泣。
“扎多克抬起了头。”
少年双目血红。
当时，瑞可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扎多克目呲欲裂，根根血丝在眼球上蔓延，他愤怒滔天。
那份近乎癫狂的仇恨，歇斯底里，令瑞可倒吸了一口冷气。
“我知道，我知道那很愤怒，如果是我我也会难过，但这样……是不对劲的吧？”
“然后，扎多克退学了，是他主动申请的。”
“他去了哪里呢？他要去做什么呢？他没有告诉我。”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
瑞可轻轻叹息。
“那个时候，我清晰地察觉到了。”
“纷争，是一种复杂的东西。”
“是一种，无处可逃之物。”
利科呼出一口气。
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整个人都松垮下来。
“你说的没错。”
利科说道。
“没有人可以躲过。”
“是啊。”
瑞可看着哥哥的手臂。
“而且啊，要我站在一旁，看着你们苦恼的话，我是做不到的。”
“你……有什么想法吗？”
利科犹豫着开口。
“我还不行啊。”
瑞可苦笑，语气无奈。
“现在的我并没有那个资格。”
如果是恩杜萝西的话，或许就有吧。
“但是，我觉得……”
少年眼眸温柔。
“艾歌她，真的很了不起。”
“她跟我不一样，她比我更有资格。”
“看到那些游行示威时她在沉思，她翻遍图书馆的书籍寻找解决冲突的方法。她一直致力于魔药研究，希望能够通过药剂弥补造成冲突的差异。”
“扎多克走的时候，安慰我的是她。”
那时候，他站着，呆呆看着好友离去。
艾歌走了过来。
她将手放在少年的肩上。
“他会回来的。”
少女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一字一句。
“如果他不回来，我会亲自把他带回来。”
她说。
而那时他看着少女，觉得她简直耀眼得要命。
“瞧你那温柔的小模样。”
利科啧啧挠头。
“哎，果然还是得跟我扯女朋友。”
“呃，那、那个二哥…..”
瑞可脸上一红，下意识支支吾吾。
“我们先不提那..方面的事情。”
“说实在，哥哥我也觉得那小姑娘不错。”
利科长叹。
“要是把这么个姑娘放我身边，从小一起玩到大五年，我也喜欢啊！”
“但……”
他看了眼身后的瑞可。
“我明白的。”
瑞可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这也是我焦虑的问题。”
“我们其实……都是明白的，即使你今晚不出去，艾歌也会思考这个顾虑。”
“所以呢？”
利科斜眼看着自家弟弟。
“你们打算怎么个处理方法？”
“呃，我不知道艾歌是怎么想的，但是我觉得……”
少年笑了笑。
“喜欢，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啊。”
“种族结合，局势动荡，歧视与纷争……那跟‘喜欢’有什么关系？”
“我喜欢她。”
少年不由自主带上笑意。
视线注视着不知名的地方，温柔而干净。
“只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他轻轻说着。
“她是个温柔细腻的人，所以会为我考虑很多。今晚你跟她见面之后，她说不定会刻意疏远我吧。”
“但是那跟我没有关系啊。”
“我就是喜欢她。”
她笑的时候我也想笑。
她伤心的时候我会难过。
我们在一起这么久。
某一天我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对你那么喜欢。
“她想离我远一点的话，也没关系啊。”
“如果我们太近会发生不好的事情，那就远一点吧。”
少年的语气那么轻松。
“要是她喜欢别人的话，也没事啊，能够祝福她不是挺好吗？”
“这些有什么所谓呢……”
“我仅仅只是。”
“喜欢她而已。”
少年的眼神温柔而专注。
他稚气尚存的脸笑着，在月光下显得那样柔和干净。
利科啧啧感慨。
“不愧是我的弟弟，情种啊！”
他略微走神，回忆起白天弟弟和那个小姑娘在一起的情景。
少年和少女的气氛那么自然，他们的神色都像对方一样温柔。
确实是般配的吧？
然后，他想起了和少女的实战演练。
“那个小姑娘，有不对劲的地方。”
利科的语气严肃起来。
“你知道吗？”
她的实战技巧相当成熟，像是经历过真正的厮杀。
而且，是无数次的。
被对手制住的那一瞬间，她的眼神沾着冰冷的血。
“我当然知道啊。”
瑞可不以为然。
“我们小的时候，曾经有一次……唔，反正我是知道的。”
“居然，居然不想告诉哥哥吗？”
利科一脸悲伤。
“哥哥明明这么关心你。”
“嘿嘿，身为弟弟也是有隐私的吧？”
瑞可晃着尾巴，有几分狡黠。
“而且，经过那一次，我觉得……”
“她需要我。”
也许不是我，甚至不是某个特定的人。
但，她需要着。
瑞可呼出一口气。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但是二哥，请不要怀疑她。”
利科瞥了一眼自家弟弟。
瑞可认真看着他，目光坚定真诚。
利科摆摆手：“行行行，反正我马上回去，这事我也不管了。”
“哎？明天就走吗？”
瑞可表示惊讶。
利科点头：“该干的事情都差不多了，那边虽然有奥丁叔照料，但我在还是更保险。”
“那二哥，记得帮我向大哥和父亲问好。”
少年伸出手，再次抱住了哥哥。
“要小心啊。”
“你们都是我喜欢的人。”
利科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他一把抱住少年，用力揉搓他的头发。
“我的弟弟真是太可爱了！”
利科把脸贴在弟弟脑袋上，深深感慨。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啊…..”
瑞可小声嘀咕，没有推开他。
“对了弟弟啊。”
利科突然开口。
“最近少去禁忌森林附近，哥哥我觉着有点不对，虽然还不能肯定。”
“？”
“总之……”
利科将手放在瑞可肩膀上，认真看着他。
“在哥哥再次回来之前，你都要继续健康成长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