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醉初醒的吴老黑躺在他的狗皮褥子上,没有起来,吴老黑觉得无聊的很,面向床里边,蜷着身子,手指头在褥子上一块掉光毛,已经秃噜皮的光板儿皮子上划圈。划圈划了有一柱香的时间,使劲翻身,跳下床,大声喊道“杠头!杠头!”
杆头闻声,急忙掀开棉布门帘子,探进半个身子,歪着脑袋,应声回答:“我搁着哪,搁着哪,啥事儿?大当家的。”
“招呼人,备马,出山”吴老黑做出了一个极其重大的决定。刚才划圈的时候,他决定了,那就是现在就出山,把张三棵找回来,拜把子,不能等了,心里毛躁的像是胸膛被火烤一样,恨不得现在就要见到张三棵,带着李圣手一起按住张三棵的脑袋,“咣、咣、咣”三个响头磕在老祖前面,歃血为盟,结为兄弟。
“好了,招呼人,备马,出山了!”杠头兴高采烈的重复这大当家发出的任务,既是对吴老黑的回应,也是要把即将陪大当家出山的兴奋心情抒发出来。
李圣手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是吴老黑已经整理好行装,一本正经的站在李圣手面前的时候,是吴老黑亲自把决定告诉李圣手的。李圣手紧紧的用目光盯着吴老黑,上下打量这个一本正经掩饰下跃跃欲试的大当家。
“刚把人家放回去,这就把人家再绑回来?”李圣手质问吴老黑,吴老黑反问:“对呀,咋的,不行啊?”
“上次绑他,那是为了帮他。现在绑他回来,是为了交他这个兄弟”吴老黑说出了他自己的理由。
李圣手了解吴老黑的行事作风,也体谅得到吴老黑现在的心情,他知道三家好这位大当家但凡有了想法,就得马上去实现这个想法,兴奋不一定能冲昏吴老黑的头脑,却能把吴老黑的每一根神经都集中到这个想法上来,无论这想法是对还是错?无论这个想法是荤还是素?都要实现,尤其是交朋好友这种事。
李圣手对吴老黑讲,刚刚绑了117旅倪俊雄亲侄子的肉票,搞了人家的枪,更救回已经进了奉天警察厅监狱的四位兄弟,不仅惊动了警察,也惊动了军队,地面上不仅惊扰了抚顺县,也影响了日本人,现在不仅是为了大当家安全考虑,更是为了三家好所有弟兄的安全考虑,应当蛰伏在山里,不应当出山。
吴老黑不听李圣手的劝阻,执意要出山找张三棵。
李圣手继续讲,三家好地面上不仅惊扰了官府和日本人,绺子上也一定传起三家好的风,说三家好绑了肥票,指不定传成什么样,让其他各路绺子眼红,尤其是“两点红”收到风之后,“两点红”的当家人赵老歪对“三家好”窥觎已久,指不定要坏黑三家好的事,大当家要当心啊!别说出山,就是待在山里都不一定安稳,大当家不坐镇在老营里,很难预料大当家不在山里的时候,其他各路绺子能做出什么事来。
“他们敢!”吴老黑撇起眼角说道:“三家好现在是枪好,弹足!让兔崽子们来试试,打他个尸横片野,有来无回”吴老黑嘴上不松劲,心里划算起来,三家好现在虽然是枪好,弹足,但是人不全呀,腊月里回家的很多兄弟还没有归山,山里拢共只有三十几个弟兄,一旦其他不会好意的绺子联合起来一起对付三家好,确实不好答对,尤其是两点红的赵大脖子打三家好的主意已经很长时间了,心想这个时候出山,是有些不是时候啊。
“那你说,该咋整?”吴老黑瞋问李圣手。
李圣手讲,既要体谅大当家盼望张三棵的心情,更要顾全三家好的安危,老营里要由大当家坐镇把守,只有大当家在山里,才能震慑的住各路绺子,找张三棵的事就有李圣手勉为其难去办好了。
吴老黑同意李圣手的建议,问李圣手什么时间能把张三颗带回来,李圣手讲,不清楚张三棵是回奉天学校,还是黑山火燎杆儿老家,或者是到了清原矿山,得先派出三个放线的,打探出确切的消息之后,再做决定。
吴老黑点头接受。
李圣手提醒吴老黑,该转营了。
李圣手给三家好定了很多的规矩,比如人货不同行,比如定期转营。定期转营就是不在一个地方呆的时间长了,三家好从千金寨至清原,再至吉林的密林里修筑了七八座老营。一个营地不能住太长的时间,不时得要转换驻地,防止被偷了营。
杠头扛着一把新枪兴冲冲的找吴老黑,说是弟兄们嚷着要一起去后山放几枪,看看新枪的效果如何?吴老黑板着脸,一伸手,就把枪夺过去,怒冲冲的损杠头:“试什么枪,得了几条破枪就开始烧包了,子弹都是拿命挣来的,兔崽子说放几枪就放几枪!枪弹都是咱们的命,说放枪就放枪,把命都放没了,全都不要命了!是不是觉得家底儿厚实了,就他妈的开始随着性子败家?都老实的在待着,谁都不许出去,都滚回地窨子里待着去,别他码的在我眼前晃荡。”
杠头被吴老黑莫名其妙很很损了一通,杠头觉得委屈,蹲在地上向李圣手诉苦。杠头说以前有了新枪,都是大当家吵嚷着带大伙出去试枪,打不过瘾都不干,这回是怎么了?杠头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李圣手知道吴老黑是心里有弯没转过来,是心里憋屈拿杠头撒气,吴老黑一定还是惦记着出山寻访张三棵的事。
李圣手对杠头说:“大当家是损得你,那是教给你本事,教给你绺子里的日子必须精细的过,不能由着性子耍,大当家说的对,每一颗子弹都金贵,不能随意浪费”
李圣手从怀里掏出一把子弹,数出十颗,递给杠头,说:“这有十颗子弹,你先带几个得意的弟兄到后山去放,瞄准再放,不要漫山遍野的乱打。放完就回来,不能多放,记住了,以后不能看到子弹多了就总惦记着耍,大当家说的在理,子弹是咱们用命换来的,也是今后咱们保命用的。”
杠头似懂非懂,咂巴咂巴嘴,说:“我明白了,日子得精细的过,就像酒啊,肉啊,喝完吃完就没了,不能一次都吃光,得分开了几顿慢慢的喝,慢慢的吃!就是赌钱,也得留点本,不能一把全都押上了。”
李圣手听到杠头的说法,觉得好笑又可爱。
杠头对李圣手说:“还是二当家说话透彻明白,可不像大当家不讲道理,张口就骂人。”
吴老黑一个人,佝偻着身子,坐在营地外面的地上郁闷,满脸的不高兴,一把接一把薅地上的嫩草,一大把抓起的嫩草胡乱的塞进自己嘴里狂嚼,嚼的满嘴都是绿汁儿。巡营的喽啰看到大当家张狂的样子,紧忙的绕开,生怕大当家发起火来牵连自己,有几个胆子大的,聚在树后面议论,说是大当家可能是被山里的黄大仙黄皮子撞上了,要不怎么能一把接一把的薅草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