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越是节假日姐姐越是忙碌,她已经连续三天没回家了,听说高速路上遇到了连环车祸,拉回到医院好几拨血糊糊的病人。
天气是闷热的,外面是嘈杂的。妈妈想出去逛逛,可敬珠担心自己一个人看不住她,便哄她在家里做手工。
做完小猪做小兔,做完小兔做鸭子,起初还心平气和的妈妈渐渐烦躁起来。
“珠,我要出去,我要去江边看桂花!”
“妈,现在天都黑了,没有公交车了,我们改天再去好不好?”
“……好,那我饿了,想吃饭。”
敬珠看看表,已经晚上10点20分了:“妈,我们该睡觉了,睡前吃东西不好,容易长胖。”
“我不管,我就是要吃,肚子饿了会睡不着的。”
“好吧,那我给你做碗面,西红柿鸡蛋面,怎么样?”
“不好,我要吃小区门口的牛肉面,多放辣椒多放肉,少放面。”
“好吧,那我们快去快回,吃完了就马上回来睡觉,记住了吗?”敬珠一字一句说道。
“嗯。”妈妈点点头,拉开门就往外走。
“妈,你慢点儿,等等我啊!”敬珠只穿了一件居家的棉布碎花长裙,脚下趿拉着一双蓝色塑料拖鞋便追了出来。
“妈,以后不要这么着急好不好?我们穿着拖鞋就出来了,这也太随便了!”
妈妈笑了,露出了一口整齐的牙齿:“猪,我饿了,所以走得急,你不会怪我吧?”
“没事,不怪你!”敬珠搂着妈妈的腰,很亲昵的在她脸上轻轻啄了一下。
其实敬珠心里很苦闷,她刚刚丢了工作。敬珠不知道自己到底错在哪里,解聘通知书上只有寥寥几个黑色大字:精简人员,正常离职。
过了国庆长假自己就不用再回原单位上班了,她就要和那些刚毕业的大学生一样,到处投简历、找工作,等待雇主像买咸鱼一样翻来覆去地挑选。
她不仅仅只是丢了工作,她还一并丢失了爱情,这就是所谓的祸不单行!
10月1日,国庆日,举国欢庆!可敬珠却收到了穆飞的快递。她以为是惊喜,可希望的火苗瞬间熄灭。是分手信,刺目的潦草笔迹,比HR递过来的解聘通知书更让人心碎。谈了两年的爱情,如过眼云烟,灰飞烟灭,不带一丝留恋。
敬珠没有流泪,只是她的心开始绝望,她发誓要像姐姐一样,永远不步入婚姻的殿堂!
“请问要什么面?清汤牛肉面、麻辣牛肉面、还是……”店里的伙计问。
“麻辣牛肉面,多放辣椒多放肉,少放面。”妈妈笑呵呵地说。
“谢谢,一碗就可以了。”敬珠朝伙计点点头,一双弯弯的的眸子亮闪闪的。
“好的,请稍等。”伙计认出了这对母女,漂亮的母亲,但脑子却好像有些问题;气质恬静的女儿,话不多但嘴角总会挂着淡淡的笑意。
牛肉面很快端上来,金黄细长的面条,翠绿的香菜,冒着浓浓的热气。
“妈,快吃吧!”敬珠拿出筷子擦了擦递给母亲。
“怎么就一碗?”妈妈眉心皱起。
“妈,我不饿,你吃。”敬珠瞟了一眼墙上的钟,已经快11点了,店里除了她们母女俩之外再无他人。
“你吃!”妈妈突然把面推到敬珠面前。
“妈,你不是饿了吗?快吃吧,人家小店也快打烊了。”面又推给妈妈。
“不行,你正在长身体,不吃东西怎么行!”面又推过来。
“妈,我已经吃饱了,我吃不下了!”敬珠拍拍肚子,把面又推过去。
“你别骗我,你根本就没吃,怎么会吃饱!”面这次被重重推过来,直接飞离桌面,跌落在敬珠身上。
“啊!”敬珠尖叫一声站了起来。她的腿上、膝盖上、脚面上一片狼藉,很快便红肿起来。
伙计听到声音急忙跑了过来:“天啊,怎么会这样!”他手里肮脏的抹布迅速抹在敬珠身上。
“你不听话,不听话,我要去找敬军,我让他教训你,你小时候最听他的话,他让你干啥你就干啥……”妈妈自言自语,很快便冲了出去。
“妈,你别乱跑!”敬珠惊慌失措。
敬珠追出去时,妈妈已经跑到了马路上,紧急刹车声彼此起伏。
“你不要命了,大晚上的在路上瞎跑,神经病啊!”一个秃头司机从车窗里探出脑袋恶狠狠地嚷嚷。
“对不起,对不起!”敬珠弯腰向司机道歉,右手死死拉住母亲的胳膊。
“妈,回家吧,爸爸在家等我们呢。”敬珠带着乞求的表情。
“又骗我,怎么会在家?他去执行任务了,他还带了枪。”妈妈脸上突然露出一丝惊恐:“敬珠,你爸爸有危险,我要去救他,否则他就没命了!”
妈妈挣脱敬珠的手,又向马路上冲去。
敬珠很累,很疼,她的脚有些站立不稳,她奋力跑过去抱住妈妈的腰,用尽全力朝人行道方向狠狠推去:“妈,你能不能让人省点儿心啊!”
一个黑影重重撞击在路边粗大的树干上,发出沉重的闷响。妈妈轰然倒地,额头上的血像溪水一样汩汩流出。
这惨烈的一幕恰巧被蒲安若看到,他在路边的小店买矿泉水,亲眼看到一个女孩子发疯似得推搡一个中年女人。
蒲安若快速走到女人面前,查看她的伤势后急忙脱下自己的衬衣捂在女人满脸是血的额头上,然后欲把她抱上自己停在路边的汽车。
“你要干什么?快把我妈妈放下!”正在愣怔的敬珠忍痛跑过去,伸出双臂拦住了蒲安若。
“她受伤了,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你可真狠心,真能下得去手!”蒲安若目光凛冽。
“我不是故意的,她脑子有病,我不想让她乱跑,所以……”
“不用狡辩,她有病你就嫌弃她,就可以推她是吗?”
“我没有,……我真的不想推她的,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我,我……”敬珠急得猛捶自己的脑袋。
蒲安若冷冷看着她:“别再演戏了,我要送她去医院,你去不去?”
“去,去和平医院,我姐姐在那里上班。”敬珠大声说道。
来到医院,医生检查后说伤口太深需要缝针。
敬珠嘤嘤抽泣,掏出手机准备打给姐姐,却发现手机不知何时已经没电了。
她一瘸一拐地蹦到蒲安若面前:“谢谢你啊,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蒲安若瞪了她一眼,这才看清她右脚面上的一片红肿和透亮的大水泡:“你怎么搞得,快坐下。”轻轻撩起裙子,看到了膝盖和小腿上大面积的烫伤,还想接着往上撩,却被敬珠一把推开。
“你的伤要尽快治疗,不然会感染的。”蒲安若语气关切。
“不碍事的,回家抹点牙膏就行了。……我能用一下你的电话吗?我想给我姐打个电话,她是住院部的护士。”
“你的腿必须要先去治疗,走吧,我陪你去。”蒲安若并不理会敬珠的请求。
“真得不用,我妈一会儿就出来了。”
“你还知道她是你妈?”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担心她……”
“行了,别再狡辩了,以后对你妈好点,如果再有下次,我会……报警!”蒲安若脸色阴沉。
“我,好,不会再有下次了!”敬珠垂下头,瘦削的肩膀开始控制不住地抖动。
“跟我走。”蒲安若的大手一把抓起敬珠,想拖她去治疗室治疗。
“啊!疼!你松手!”敬珠忍不住轻呼起来。
高大的身影倏的靠近,眼前猛然一暗,她已被蒲安若打横抱在怀中。
敬珠惊得小脸儿惨白,第一次被一个陌生男子这样亲密地抱着,恍然如梦。她没有再呼喊,只是屏住呼吸,把头缓缓靠在他怀里。一股淡淡的、清新的、沁人心脾的水薄荷味道弥漫开来,令人情不自禁地浮想联翩。
处理完创面,包上纱布,再次陷入那温暖而铿锵的怀抱,敬珠白净的脸颊渐渐浮上一层胭脂色。
轻轻放下她的身体,他听到了她胸膛里此起彼伏的心跳声。
妈妈的手术仍在进行中。
蒲安若掏出手机,缓缓递给坐在椅子上发呆的敬珠。
“啊?”敬珠一副痴呆表情。
“你不是要给姐姐打电话吗?”蒲安若边说边把手机塞到她手里。
“哦。”
敬珠接过手机,触碰到了他的手指,很坚韧,又很柔软,带着炽热无比的温度。
“我能,求你件事吗?”敬珠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你说。”蒲安若语气淡淡。
“能不能别告诉我姐?我,我知道错了,求你了!”敬珠抬起头,脸上泪水涌出,在灯光的晕染下,像破碎的琉璃花瓶。
沉默半晌,蒲安若点头:“……好!”
姐姐赶来时,妈妈的手术已经进入尾声。姐姐穿着白大褂,头上戴着护士帽,她的脸庞因为睡眠不足而显得有些浮肿,可她的眉眼依然是俊俏的,就像一朵恬静的秋海棠。
“怎么回事,伤的严重吗?都怪姐姐不好,这几天一直忙,都没顾上回家看看。”
“姐,是我不好,我没有看好妈妈!她,……不小心跌倒了,对不起!”敬珠说这句话时,有些心虚地瞟了一眼蒲安若。他正低头踱步,好像并没有看过来,敬珠轻轻嘘了口气。
“猪,不怪你,这只是个意外,千万不要自责。”敬珠依在姐姐怀里,焦躁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妈妈额头上缝了五针,她被推出来时,表情安详,似乎是睡着了。
“病人已经没事了,刚给她打了镇静剂,可能要到明早才能醒来……”医生匆匆交代完,转身进去。
姐姐走到蒲安若面前:“今天的事太谢谢您了,请告诉我您的名字,还有银行账号,我明天把医疗费转账给您。”
“不用了,举手之劳,不必放在心上。”蒲安若淡淡微笑。
“那,能不能麻烦您,把我妈妈和妹妹先送回去,科里很忙,我实在是抽不开身。”姐姐带着歉意的眼神望向蒲安若。
“没问题,放心吧!”
蒲安若抱起母亲,慢慢走在前面。敬珠的眼睛又湿了,这是她这辈子,做过的最愚蠢的事,她永远不能原谅自己!
“是不是很疼?要不你先在这里坐一会儿,我先把阿姨抱到车上再回来抱你?”蒲安若转身看着仍站在原地发呆的敬珠。
“不用,我能走!”敬珠悄悄擦去脸上的泪痕,步履蹒跚地跟在蒲安若身后。
“她是你妈妈,独一无二的妈妈,失去了就永远不会再回来,以后请对她好点儿!”这是蒲安若对敬珠说的最后一句话。
敬珠当时并不知道他的名字,可却记住了他身上的味道。那种味道给人温暖和力量,让她瞬间成熟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