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沥沥,窗外秋雨绵绵。
“啊!”陈恪惊叫着从床上弹了起来,跳下床赤着脚就向着门口跑去。
“你到哪里去?”屋子里响起一个声音,陈恪被桌子撞了一下,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是一个身着白衣,潇洒俊逸的青年,他没有理会这个人,推门而出。
然后他愣住了。
这是一栋小楼的四楼,往外看去,成片房屋鳞次栉比,不见边际,楼下路上,一辆马车隆隆而过,马蹄声得得作响,在雨中显得格外悦耳。
陈恪回头,看着那个白衣男子,愤怒道:“这是哪里!”
“抚州城。”白衣男子淡淡道。
似乎被男子淡漠的情绪感染,陈恪竟然慢慢冷静了下来,他颤抖着,试探地问道:“我家人……”
“过来,吃东西。”白衣男子把旁边的椅子拉了一下,对陈恪道,“我慢慢给你说。”
陈恪走了过去,坐下来,却不吃桌上的饭菜,只是盯着白衣男子。
“我叫冠云复,是你父亲的师叔。”白衣男子说道。
陈恪古怪地看着白衣男子,就好像在看一个傻子,他冷冷道:“你抓走我到底有什么目的?”
名叫冠云复的男子没有回答,继续道:“你父母,都是盘烨宫的弟子,百年前一齐拜在我师兄明春子门下,只因百年间经历了许多恩怨情仇,再加上十五年前你娘怀了你哥哥,所以二人就生出退隐之意,师兄也答应了他们的请求。”
陈恪愕然片刻,有些迟疑道:“你是说,我父母二人,都是修士?”
冠云复点点头,“没错,但是二人修道多年,对于修行一事,心中已多有厌倦,也不愿意自己的孩子再走这条路,这些年他们隐姓埋名,过着常人的生活,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你们兄弟身上。”
陈恪仔细回想这些年父母二人的举动,再想想冠云复的话,竟真觉得他的说法不无可能。
“那我父母和兄长怎么样了?我家发生了什么事情?”陈恪双拳紧握,微微前倾着身子,希冀地问道。
冠云复闻言默然。
陈恪的心,随着这默然渐渐沉了下去。
“到底怎么样了啊……”他感觉自己的力气好像一下子被抽空,泪水不争气地吧嗒吧嗒滚落脸颊,他死死盯着冠云复,在等待着答案。
“他们死了。”冠云复淡淡道。
陈恪只觉得一瞬间天旋地转,然后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冠云复轻轻一叹,把他抱回了床上,陈恪半晌才悠悠醒转,他也不再坐起,一声干嚎,痛苦地大喊道:“娘啊!——爹啊!——”
待他情绪终于稳定下来时已是晚上,雨夜里,抚州城内万家灯火,这个小楼上的房间却漆黑一片,陈恪静静躺着,冠云复就坐在旁边,也没有说话。
良久的静默中,陈恪起身,再次坐到了冠云复的面前。
“吃点东西吧。”冠云复似乎在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柔和一些。
“我不饿。”平静回答之中,隐隐约约,透出一股让人心里发寒的冰冷。
“啪。”
一声轻响,也不见冠云复如何动作,桌上的油灯上忽然有一点火光轻轻爆散,接着一星烛光便亮了起来。
灯火摇曳,映照着人的面庞忽明忽暗,窗外雨声沙沙,更衬出屋内死一般的寂静。
不知何时,陈恪才问道:“前辈,他们死时,你可在场?”
“我不在。”冠云复道,“来迟一步。”
“那你可知是凶手是何人?”陈恪问。
“正因为我知道凶手是何人,才要第一时间带走你。”冠云复道,“你若当时进去,恐怕也活不过昨晚了。”
“凶手是何人?”陈恪问,“为何要杀我父母?”
“是一个非常非常强大的门派,名叫苍鬼门,只是据我所知,你父母从来没有这个门派的仇家……”冠云复说着说着,也陷入了思索,虽然陈氏夫妇归隐了,但他们毕竟是盘烨宫的门人,门人被杀,无论如何他也不能坐视不理。
然而冠云复却没留意到,在听到这样的一个答案以后,陈恪一震,陡然间面如死灰。
“啊!——”
他一声大叫,站起身大步踏出房门,蹬蹬蹬冲下了楼,沿着雨夜的长街向着黑暗深处跑了出去。
这一晚,他不停地奔跑,任凭风雨吹打在身上,他不知道跌了多少跤,也不知道身在何处,但他没办法停下来,只能在雨夜里竭力狂奔。
似乎只有这样不断的狂奔,不断的摔跤,才能让他忘记他的家人是因他而死,才能够让他稍稍减轻自己内心的悔恨与不甘!
他一口气跑到野外,力竭之下,一下子脱力跪倒在地,随后他先是大笑,又是大哭,绝望的感觉碾过全身,几乎要将他完全摧垮。
“啊哈哈哈,啊——哈哈哈!”如若丧家之犬,似笑似哭的干嚎,在荒野之上显得格外凄厉。
一道白衣人影出现在了他面前。
“回去吧。”冠云复撑着一把油纸伞,轻轻一叹。
陈恪狂喷一口鲜血,倒地,昏迷。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陈恪只要一醒来,就沉默着发呆,时常一坐就是一天,动也不动,如若雕像一样。冠云复第一天还守在陈恪身边,后来便由着他了,不过早中晚都会来一次,看看陈恪是否好些,同时也会带来一些饭菜。
然而那些饭菜,陈恪都没有吃。
陈恪时常在想,如果不是当日他多管闲事,让母亲给了云松子两块饼……
这样的假设,正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步吞噬他,让他对自己憎恶到了极点,悔恨到了极点。
一连七日,他滴水未进,若非他体内已然有了一道若有若无的真气缓慢流转,他早已一命呜呼。
冠云复期间也劝说过几次,但始终没什么效果,他也不再劝,到了后几日,他每次过来时,身上多少沾染着血迹,衣衫也很凌乱,陈恪有一次似乎忍不住看了半身是血的冠云复一眼,这一眼倒让冠云复想到了什么,坐下来后就给陈恪说他干什么去了。
一开始陈恪还没反应,后来的两天,他却会时常侧耳倾听,有时更盯着冠云复,只是他心中难过未曾平复,仍然是不说话。
“这几****叫来了一些门人,帮我调查你爹娘被害一事……那****在你家还看到苍鬼门中一位地位颇高的人,看来这件事背后没那么简单……这几天我们和苍鬼门弟子已经交手好几次,也抓住了当日曾参加过陈家峪一事的弟子,可惜最后自杀了……”
说到这里,冠云复停了下来,陈恪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正盯着冠云复。
冠云复对这有些逼人的目光却毫不在意,他淡淡道:“陈恪,我与你爹有过书信往来,他曾在信中说你读书聪明,以后是能考状元的,他还说待你金榜题名之时,他要把盘烨宫所有熟识的门人叫到你们陈家峪大摆筵席。”
陈恪微微一震,他嘴唇轻轻颤抖,颤声道:“我爹,我爹真是这样说的吗?”
冠云复点点头。
“出事前,我爹说,会有个叔伯过来。”陈恪看着冠云复,他眼中的凌厉已经逐渐褪去了。
冠云复摇头轻轻一笑:“就是我啊,我路过抚州,过来看看你爹娘过得怎么样,你爹也希望我来,因为你们两个小家伙时常抱怨自己家没亲戚。他便在信里央我充作你们伯伯,还让师兄作你们爷爷,嘿嘿,你说这不是乱套了嘛。”
陈恪听到这些话,顿时不能自已,泪如泉涌。
冠云复看着眼前少年,目中流露出一抹疼惜,他轻轻一叹:“陈恪,你先吃点东西,我有重要的话给你说。”
陈恪的目光落在了桌上的食物上,冠云复却把其他东西都拉远了,只剩一碗白粥在陈恪面前。
“你饿了这么多天,先吃这个。”冠云复道。
实际上陈恪此时已经站都站不稳,摇摇欲坠,他勉力坐下,然后双手颤抖着捧着碗,却没捧起来,只好脑袋伏下凑过去喝粥。
一碗粥下肚,他的脸色终于好看了许多。
“陈恪,你现在已经无家可归,我问你,你可愿意随我去盘烨宫?”冠云复问道。
陈恪露出犹豫神色。
“怎么?”冠云复问道。
陈恪微微垂下了头,轻声道:“陈恪愿意。”
冠云复看着眼前虚弱的少年,轻轻一叹,问道:“我再问你一件事,你想不想报仇。”
听到这话,陈恪身子顿时绷紧,放在桌上的双手也紧紧握成拳头。
冠云复却伸出一只手,放在了陈恪的拳头上,他的手一如当日一样温暖,“你父母不知道做了什么事,得罪的人,很厉害。我可以带你回盘烨宫,也可以让你修道,但是你要答应我。”
冠云复顿了顿,盯着垂着头的陈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