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都认为自己是不该来这个世上的,因为父母一开始就没想要我。母亲年轻时是一个端庄秀气的女子,皮肤白净。外爷是过去的地主,而我爷爷则是典型的贫农,吃两颗胡豆还得费半天劲。后来我问母亲为什么嫁给父亲那样的贫苦人家,她说是看上的父亲的老实,憨厚,可靠。
其实婚后的现实生活跟这个三个词并无直接关系。母亲怀我时家里人都特别高兴,她们根据母亲的气色,肚子的大小非要断定我就是个男孩。
伴随着分娩的阵痛,在寒冷的腊月我迫不及待的来到了这个世上。
我终于离开了母亲的“宫殿”,离开了唯一温暖的驻地。为了再次找到这个驻地,我花费了几十年的时光。
我眯着眼睛看到了世界上的第一缕阳光,这束阳光跟我多年以后住在监狱的光景一模一样,它从一个小窗户刺进来,那个小窗户被栅栏分成了好几块,上面的蜘蛛网规律而又密集地填满了缝隙。这狭小的缝隙像是监狱,亦像是尘封许久的宫殿。
我想,我出生时家人的反应应该跟村里其他人的反应一样吧,先是一阵惊呼,再是一阵叹息。
“哎,怎么又是个女娃啊。”
“要女娃干啥,你怎么不把它扔进尿桶淹死算了。”
“造孽啊..又生了一个女娃。”
这是我们村里对于生女娃的常态反应,对于村里人来讲,生女娃就是祖上造了孽,女人不争气,祖坟风水不好。文化缺陷真是一件要命的事,所以我感恩后来的大学扩招,尽管大学扩招也给大学生带来很多的不尽人意。
我出生在这个贫瘠的土墙屋里,父母,爷爷,奶奶,亲戚,邻居都围着我看。洗澡时家里给我用的凉水,奶奶说要先在冷水里泡一下再用热水洗,这样的孩子不娇气。奶奶对父亲说“家里太穷了,要不把她送人吧,生个男孩咱们再养”。
父亲没有同意,我到现在都很感激他,虽然我活得并不光彩。我也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把我留下来,他说给我洗澡时我紧紧攥着他的衣服,他不忍心把我送走。
“知道吗,你妈妈生你时痛了好几天呢”。
这是我在父亲的嘴里听到的最多的关于我出生的版本。所以我对自己的身世从不怀疑。
父亲每每说到这儿手上的烟锅不停地在他嘴里摩擦着,岁月流逝,烟锅头被熏得蜡黄。父亲拿着烟锅穿梭在宽阔的田坎上挖着地,扛着犁头,在炎热的六月里给我找几颗地瓜悄悄塞给我,“快点吃,别被你弟弟看到了!”
每每想到这儿我仰着脖子使劲往喉咙里倒酒,柔软的喉头一前一后迅猛移动着,接着头一阵眩晕,我倒在某个角落一睡就是一个下午。
我从小就极其讨厌上学,因为在我的脑子里没有女孩子上学的概念。在我们村里,女孩子上了初中就去打工。进工厂,当工人,拿工资,多好。每次我想到这些就乐开了花,觉得那是大人的世界,潇洒,自在。我后来确实也过得自在,但不潇洒。我向往的生活,就是吃饱饭,穿得暖,要是每顿有个肉包子就再好不过了。我没想过我会读完高中,更没想到会考上大学,我想既然考上了,那就再拼几年或许就能天天吃肉包了。
出生在一个极度贫困的家庭里,我对上学完全没有任何期盼。家人愿意让我读我就读,不愿意我就去外面打工。我从来都不喜欢强求,也不喜欢争取,我把这一切都归给命运。村子里打工回来的女孩个个穿得花枝招展,听说她们在广州赚了大钱,也有的在温州鞋厂打工,总之就是一副赚了很多钱的样子。
我的梦想就像一个灵活的橡皮筋,高到想去给国家领导人做翻译,低到可以去流水线做工人。在我看来我做什么都可以,生到这个世界,做什么都可以。
是啊,当你除了自己的身体一无所有的时候,为了生存,为了能够正常地从鼻孔里运输氧气,做什么都可以。
当然,漫长的一生里我们可以做很多事,但永远不知道自己会做哪些事。
我卖过保险,做过服务员,无论我做什么,这座城市与我始终保持着距离,我依然是一个孤儿辗转反侧寻找自己的归属,这个我能感觉到的归属却始终触碰不到。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阴差阳错走上了这条在众人眼里是不干净的路,与其说是阴差阳错,不如说这就是命中注定。
陈少南,这个疯狂了我的青春的人,我理所应当的失去了你,也失去了我自己。
那是高二上体育课时,你因为迟到被罚45个俯卧撑累得随手抓了一把泥土砸向旁边的男厕所。你坚硬的手臂挥霍掉了所有的愤怒,卸载了生气的表情,你依然是那个灿烂的少年。
我只记得,那种笑容肆虐我的整个神经,犹如全身被灌注了一种不知名的麻药僵硬了我的身体。
后来才知道,脱掉衣服的心动不是心动,穿上衣服的怦然才是真的震颤。
陈少南,这个名字直到现在还深深的烙在我心里,为了记住他,我在自己的身上纹上他的名字,他就像我手臂上滚烫的伤疤,也像我身体的某个器官,不管他存不存在我的生活他都形影不离的跟着我。
我曾想要永远跟他在一起,但是青春就像卫生纸,看着挺多,用着用着就不够了。
我是在高二第一学期认识他的。
他通过关系从一个职业学校转到我所在的高中,在他来之前就听同学说他经常打群架,有一次还差点被小混混推到河里去了。第一次见到他时,他一个人扛着空荡荡的破桌子,穿着白色的T恤,黑色牛仔裤,这样的搭配在人群中几乎看不清他的位置。他被安排在我们班的“特殊位置”,也就是扫帚旁边,不到三天他就跟同学打成一片了。
对我来说学校是最安静的地方。班上的女生经常成群结队的,在一起就是讨论谁的衣服好看,谁今天又收到情书了,连上厕所也要手拉手。她们讨论的电视剧我都没听过,也不感兴趣,我家里只有一个破旧的黑白电视,打开后全是雪花点,人也看不清,声音也听不到。小时候最喜欢去别人家看电视,记得8岁那年邻居家买了个VCD,有一天晚上我趴在别人门缝看,只是隐约记得有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女的被一个男人摸了个遍,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成年男女的身体,不明白为什么女人长大了会变成那个样子。狭小的门缝足够我撑开明亮的瞳孔,我的耳朵紧贴在门板上,只听见电视里的女人嗯嗯啊啊的使劲叫,她的声音里夹杂着痛苦和快乐,这或许就是生命的呐喊,人生就是这样吧,痛苦并快乐着。
那个看电视的五爷爷坐在木板凳上涨红了脸,笑容僵硬在他脸上,闭不上的嘴巴任由唾液在里面翻腾。他一边笑一边骂。
“这个女娃太乖了...把她睡了这辈子就值了”。
“这个丢人现眼的女人,要是我老婆子,非得打死她!”
我搞不清楚五爷爷是在骂人还是在感叹,总之他笑着,笑到僵硬,笑到颤抖!这个神秘的笑容刻画成后来的华舞汇独特的风景。
回到家后我笑着跟我母亲讲,说五爷爷家在放电视,里面那个男的跟女的在做那事呢。在那时我并不知道他们做的是什么,直到上了初中看到了男同桌手里拿的美女杂志才明白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