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池,你实话告诉我,益光真是死于劳累过度?”务相满脸严肃地看着盐奉池。
盐奉池讶异地看着务相,仿佛第一次看到这个人。
“务相,我原本以为你只是因为去留问题与我发生争执,争执过后我们已经达成了共识。可我没想到,你如今如此不信任我。你是在怀疑我的检验结论吗?你以为,我是在用这个结论诓你们留在盐阳吗?”
务相觉得,可能自己真是错怪盐奉池了。遂缓和了自己的脸色。“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拖得越久,可能人心会越懒散,况且留在这里,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变故。”
盐奉池心里有些凉。“廪君,盐阳是我的故乡,盐水河就是我的摇篮。你觉得,有什么变故能让我都束手无策?”
盐奉池已经知道了自己父母的死讯,并且知道父母魂飞魄散,无论今生来世,再无相见的可能。即使顶着如此大的悲恸,她仍然想着如何襄助务相。可没想到,曾经在朱苗体贴柔情的务相,现在真如……一位君王。是的,就是君王。或许,人间的上位者,无论他之前多么柔情蜜意,上位之后,都会在一定程度一定角度变得冷酷多疑。他们管这叫,大局意识。盐奉池终究还是记得务相曾经的许诺。
务相很惊讶,盐奉池一向以他的名字唤他,从来不唤他“廪君”。这个称呼让他感觉到了彼此间的距离。
他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终究什么也没说出口。
“奉池,到了巫山,在你的面前,我会回到从前那个务相的。”务相在心里发誓。他不敢说出口,怕一旦说出口,看到盐奉池那双燃烧着希望的眼眸,他可能就丧失了西进的勇气。
务相只是搂紧了盐奉池,柔声说道:“今晚早些睡吧,明天一早我们就要起程。”
是夜,盐奉池依旧施法让务相沉睡,自己又回到了那座石殿之中。
跟在她身后不远处的仓实看见盐奉池进了那片密林,心知此次应如上次,便没有再等着,而是飞向了镇山。
可还没等仓实靠近镇山,她便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阻挡了道路,再也不能前进一步。不仅如此,她的法力似乎也被禁制了,她施不出法,无法飞行。而且,她只能往与镇山相反的方向走。
盐奉池说得对,不但是凡人,就连神族,若没有得到允许,也无法踏足镇山一步。
仓实不甘心就这样离开,她很想早些拿到镇魂草。
她祭出各种手段,想要破坏这结界,甚至做好了被反噬的准备。她想,即使是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她也要爬进镇山,取得镇魂草。
此时,盐奉池这个名字似是一根刺,不知刺激了她的哪根神经,向来做事稳妥的仓实,却如同着了魔一般,疯狂地企图破坏这结界。
可这结界仍岿然不动。
仓实实在太累了,她不甘愿地跌坐在地,流下了两行清泪。
“为什么你就是不肯多看我一眼?盐奉池帮了巴人,我救过你的命,我不要你以命还命,我只想侍奉你左右!为什么连我这点卑微的愿望你都要残忍拒绝?为了你,我连王子嫔之位都不要,你还想要我做到什么地步!”仓实一边恨恨地哭着,一边恨恨地捶着地面,连手被地上的碎石划破了都没有知觉。
突然,在仓实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一股无形的吸力卷住了她,并将她向镇山拉去。虽然仓实很想进入镇山,但这种让她猝不及防的方式却是她无法接受的。
起初,她还想着用术法抵抗,也确实稍稍稳住了自己的身形。但由于她为了破除结界,已经损耗了太多神力,再加上体力有些不济,渐渐地,她落了下风。仓实想,这样也好,能进得镇山,只要她还留着一条命便好。
那股力量如同黑洞一般,将放弃了抵抗的仓实拉进了镇山。
仓实在失去意识之间,似乎看到了一个人。那个人看起来很面熟,但她想不起来是谁了。
远在朱苗的丹耳,心中忽然一动。他重新拿出了那枚曾经挂在仓实脖子上的骨笛,轻轻地摩挲着。
直到现在,丹耳还是不能接受仓实已死的事实。他的父王母妃都已经答应了娶她为王子嫔,为何她还要那样想不开?丹耳并不在乎仓实是否还是清白之身,他也不在乎其他人怎么看,他看中的只是她这个人,而非她的身体。
丹耳不自觉地将仓实的那枚骨笛与自己的骨笛合向一处。
他看着两枚骨笛,眉头却紧锁。
“仓实,仓实,你究竟是生是死?仓实……”
原本昏迷过去的仓实,似是在梦中听到有人在唤她。她猛地清醒了过来。
入眼是一片陌生,但仓实可以肯定自己是在某处府邸中。
然后,她看到一个人。
是轩止。
看到仓实醒过来,轩止的神情变得冰冷:“仓实姑娘莫不是不知这镇山所立为何?若是其他凡人不知,还情有可原,可你不知,我却是有些怀疑。你已告诉务相,你是天神之后,想必你应该知道这镇山的来历吧?为何还要来到此地?你就不怕被镇山镇住吗?”
仓实想了一想,决定还是实话实说。“我是来寻一种草,镇魂草。”
轩止有些警惕:“你要这草做什么?”
“为了得到务相的心。”
“什么意思?”
“这镇魂草能改变人的心志,让其忘尽前尘,眼里心里只有下药之人。”
仓实心里其实有些紧张,她不确定轩止是否知道这种草的真实功效。毕竟轩止生于斯长于斯,若说他不知道这种草的功效,那可是太阳打西边出来的情况。
仓实赌对了。她没碰到太阳从西边出来的异情,却真的碰上了不知镇魂草的镇山神君。
以轩止单纯的心思,根本不知道镇山有此种妖草,更遑论这种草的功效了。
但轩止依然有些疑惑。
仓实决定铤而走险。她不确定这样踩轩止的痛脚好不好,但试一试总不会怎么样的。
“你喜欢我们的廪后,对吗?”
“什么?”轩止的脸色有些发青。
仓实忽略了他的表情。“你爱她,在朱苗之时我就看出来了。可她不爱你,她一心一意爱着务相,你很痛苦,对吗?”
轩止心中一痛,呼吸一滞,但面色依旧冰冷一片:“那又如何!我爱她,当然是希望能给她幸福。她如今与务相生活得开心,这就够了。”
“可她并不开心。”
“怎么回事?”
“廪君想要回巫山故土,重现巫咸盛世,而廪后不想去,她想留在盐阳。尽管如此,她还是决定助廪君带领巴人重归巫山,即便这违逆了她的心愿。我看得出来,他们似乎曾经有过争执。廪后很不开心。”
轩止听到这个消息,感到气愤。但他还是克制了自己的情绪:“那又如何?这是他们夫妻的事,我不便干涉。”仓实冷笑,你就继续装吧。
“你是神,廪后她也是神,你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选择嫁给凡人,是奉池的决定,我无权干涉。况且我也不愿做那横刀夺爱的小人。我是神君,怎能与凡人一样,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处处算计,用那下作的手法勾心斗角!”
这本是轩止的无心之语,却偏生被仓实听出了些许弘外之音。“一切过错都由我来承担,一切下作的手段都由我来使用。你依旧是廪后心中那个单纯的神君。”
轩止心里在挣扎。面上,他依旧一派风清云淡,可他的眼波翻卷着汹涌的黑浪。
仓实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聆听他内心的挣扎。
计时的水滴一滴一滴地落在下方的水池里,也砸在了轩止的心头。
良久,轩止缓缓地开口:“若你能找到,便带走吧。记住,镇山灵雉叫第一声时,你必须离开。你没有我给的化禁符,如不能及时离开,便会被镇住。”这算是默许了。
“多谢神君。”多谢你心里依然割舍不下盐奉池。
镇山所镇邪灵虽消失,可毕竟天帝天威尚在。当灵雉啼叫第一声时,刚刚来到山脚下的仓实便感受到了一股向后的拉力,想要将她拉回镇山。
最终,她为了挣脱桎梏,折了三成灵力。
看着手里紧紧攥住的镇魂草,仓实觉得,这个代价是值得的。
轩止前一夜原本想去悄悄看望盐奉池的,可经历了那么一出,他觉得自己的心思有些龌龊,不敢面对盐奉池。于是待了自己的家中。
仓实的一番话,让他很是挣扎,他既巴望着仓实能成功,又不太希望她成功,毕竟,这手段并不光彩。
最后,轩止只能这样安慰自己:这件事,非我本意,是仓实执意要得到务相的心,我只是担心她的执念会化为心魔,最终害了奉池。没有他法,我只能默许。无论仓实与务相如何,我终归是不希望奉池受到任何伤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