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巴族众人都已经进入了梦乡。
务相却辗转反侧,怎么都无法入睡。
盐奉池告诉他,盐阳地方广大,鱼盐所出,是理想的复国之地。可眼前的土地,却离务相的希冀差了一截。
这不是他理想的复国之地,但面对善良的盐奉池,他却不忍心开口。
务相不知道,新推选出来的大长老,也对此地不甚满意。
“盐阳地方虽广大,鱼盐所出,但作为复国之选,着实不那么理想。”
星空下,大长老悠悠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无奈地钻进了自己的帐篷。
大长老的这一句话本应无人听见。但不幸的是,仓实有了神力,因此同样睡不着的她,恰好听到了这句话。
仓实原本有些忧心,如果巴族合族同意居留盐阳,她想要收拾盐奉池还有些不太好办,毕竟是一族之廪后,是务相心尖尖上的女子。如果众人都支持她,那么,她仓实要发难真是师出无名。
大长老不知道,他无心的一句叹息,却给他们的廪后埋下了祸根。
在镇山颓了几日的轩止,忽有一日感应到盐奉池离自己只有咫尺之遥。
盐奉池回到了盐阳。
轩止远眺盐水河的方向,若有所思。
“你既然那么想她,那就去看看她吧。”听着长绿这样说,轩止只是自嘲地笑,不置可否。
长绿的身体恢复得很快,但他的心里,却总有一块缺口,怎么也补不全。他知道,那缺口名曰“庆渔”,许是他今生今世逃不掉的痛。自那夜之后,他再也没找过其他女子,不知是他伤得惨了还是伤得惨了。
“你身体恢复了?”
“差不多了。身体的伤是好了,可这心里……”长绿的眼神又暗了暗。
“你这副形容,真是让我不习惯。你已记起了庆渔吧?当日是我用忘忧草企图让你忘掉她,谁知因缘巧合你又忆起了她,还让你伤身伤神到如此。也不知是我给你造的这个劫还是庆渔或是麦古给你造的劫。”
“都不是,合该我命中会有此劫,若不是我先前那样风流薄幸,或许我会与庆渔或是我遇到的第一个女子在一起,以后也不会生出这许多事端;抑或是如果我一直那样风流薄幸,便不会让庆渔的死那样顿住我的手脚,后来也就不会救起麦古,即使救起她我也不会如何,也就不会如此。可命这东西,连天帝都无法掌控,玄而又玄,谁能说得清?”
在巴人到达盐阳的当夜,当巴人入睡之后,盐奉池附在务相的耳边说道:“我带你去个好地方。悄悄地,可别让人看见了。”
盐奉池握住务相的手,轻轻对他说:“闭上眼睛。”
务相听话地照做了。
盐奉池拉着务相的手,双双飞过岸边高山叠成的天然屏障,然后落在山崖环抱的一处平地。
盐奉池轻轻地拍了拍手,原本空寂漆黑的夜空出现了点点星光。务相定睛一瞧,原来是微小的萤火虫。细细密密的萤火虫集合起来,让山间此处亮如白昼。数量如此庞大的萤火虫还是让务相略略有些吃惊。
“我在山林间玩耍的时候,它们就是我的好朋友。你也别担心,他们即使醒来,也看不到这光。拍手的时候,我就已经设下了结界,一丝光都不会透出去。”
务相看清了脚下的这片土地。向前方望去,一片草原如同巨大的地毯一般铺陈开来,盐泉之水从山顶流下,如银河一般跌落崖底,在崖底形成了一片水镜般的湖泊;连绵的水杉与松林像卫士一般耸立山冈,阻隔了外界的视线;褐色的土壤则昭示着这片土地的肥沃。
饶是心静意沉的务相,也经不住赞叹道:“没想到这陡峭的山崖背后竟有如此沃野!真如仙境一般!”
盐奉池得意地说:“不是如仙境一般,这本来就在仙境之中。你大概不知,别说是凡人,就是神,除了我以外,也不曾有第二个发现这仙境!”
务相有些疑惑,惹说人族肉眼凡胎,不能发现此处仙境说得过去,可神为什么也不能发现此处美景?
盐奉池看出了务相的疑惑,于是更加得意:“我也不知道是跟它有缘还是别的什么,总之,在我之前,没有其他人发现此处仙境。我只是偶尔路过山脚,心中便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感觉这起伏的山障之后有什么在召唤着我。我趁四下无人时,偷偷飞越了山头。甫一落地,原本葱郁的一片便收起了那片苍翠,露出这片美景。可当我再带其他神族朋友来此地时,这片美景又将自己隐藏了起来,仿佛只为我一人而现身。今番带你前来,我也是摸不准它的脾性。原本我也担心它又将自己藏了起来,可没想到,它也接纳了你!这是你同它的缘分。这不正说明,此地是你理想的复国之选吗?”
盐奉池目光灼灼,务相不忍拒绝,但他还是想到了一个问题:“若是只同你我有缘,不就是告诉我们,巴族其他人无法涉足其间吗?那又何谈复国?”
盐奉池心中早已有了计较。“这盐阳地方广大,沃野千里,即便其他人看不到这片景色,他们也可以选择其他地方开垦居留。这片仙境,就当作我们两人生活的地方吧!还有一处,我想带你去看看。”
盐奉池兴奋地拉起务相的手,带着他朝下方飞去。
他们落在半山腰一处水杉形成的天然屏障前。本来密得近乎不透风的水杉林忽地向两旁分开,露出了山石。务相仔细地瞧了又瞧,发现这不是普通的山石,而竟是一对——石门。这门扇嵌在山体之中,与山体融为一体。如果不是因为这石门形状规整,乍一看,还真以为只是普通的山石。
“这可是天然形成的石门。我们进去看看。”盐奉池高兴地伸手推开了门扇。然后,盐奉池轻轻一拂,原本漆黑一片的山洞顿时灯火通明。
务相一看,这山洞内竟然天然形成了一座宫殿,钟乳石笋宛若承妙笔刻画雕琢,错落有致,精巧绝伦。所有花纹雕饰应自然之鬼斧神工而成,并不显杂乱,反而平添了一种人工雕画所没有的清韵。
务相还看到,洞内桌椅瓶罐等生活用品一应俱全,给这仙境之中添了一股烟火气。而这烟火气并不让这仙境减少了颜色,反而更加使人心向往之。
“务相,这是我送你的礼物。我们以后就住在这里吧,这就是我们的家。”盐奉池说着,用手挽住务相的胳膊,将头轻轻靠于务相肩头。
“我们的家。”务相轻轻地回味着这四个字。
盐奉池不知道,此时轩止正伫立在山头,看着脚下的那片密林出神。这密林正是盐奉池发现、而其他人发现不了的仙境。
轩止眼神里黑色波浪汹涌澎湃,顷刻间便又归于一片黯然。他正是悄悄追盐奉池与务相来到此地,可后来两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越过山峦便不见了踪影。轩止能感觉到,盐奉池正在这片密林之中的某个地方,但他看不到那片美景,也看不到漫天的萤火,更看不到他心心念念的盐奉池。
密林像是一片天然生成的结界,阻隔了他的视线。
造化,大抵如此,连神都不能抗拒。
这一夜,务相与盐奉池宿在了这片洞天福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