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窥视着部队时的自己:狂想的野心家,现实的主义者。理想很骨感,实现理想的道路上更是充满了不可避免和难以想象的荆棘与坎坷,每一次嗜血的披荆斩棘,都是现实中的一次生疼到窒息的蜕变。我开始从理论转入到实践中品尝着,无论你怎么做,都不可能令所有人满意的道理。
在魔鬼连参加军械员集训的那段时间里,总体来说是整个军旅生涯中最幸福的日子。重要的是有玩不够的枪支每天供我们来回拆解的折腾来折腾去。不必早起参加各种体能训练,不必没日没夜的补着各类登记统计,虽然我知道回去以后会苦逼到不能充足的睡眠。当我们来七个自不同连队的战友们,还在做着青春之梦的时候,能清晰的听到宿舍楼下整齐的跑步声和清脆的“1234”,别提那时候我们几个军械员们心里有多么的惬意了。那时的我们可以随便去魔鬼连里专门的小卖部买零食,没有一个我们直接的顶头上司去刻意的管教我们,好像是除了保障我们安全参训完毕,再安全送走我们一外,任凭我们这几只猴子怎么翻天覆地,只要不捅出什么篓子来,不捅破天,就能将就着我们过几天爷一样的生活。而那些魔鬼连的兄弟们早就看我们不爽了,看我们时候的眼神几乎能杀死一头牛,我们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哥几个商量着还是低调一点不要过分嚣张的比较好,指不定这群愣货们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想想还是有点汗毛立起来的感觉。你别不信,他们很有可能打我们,当做缓解他们每天近乎透支的体力的最佳方式,他们不是特种兵,但绝对可以跟特种兵相敌视和制衡,打个人这种事,只要不被领导知道,就不计后果。你知道的,部队是一个纪律严明和戒备森严的地方,但是这群熊兵们翻了脸是谁都不会认的,不对,应该叫他们是雄兵。就像是我们连的“大张伟”,曾经就是魔鬼连中不是十分优秀的一员虎将,因为不服排长的管教,直接抄起铁锹把排长从四楼拍到了一楼,因此受到了严重处分才被打入到我们连的,我这样说你不要认为我们连队是接受这等世间大才的地方,只是因为我们连有一个能让“大张伟”心服口服到崇拜的人,就像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又像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一样。他也是整个部队唯一能让“大张伟”折服的人,就是我的亲爱的指导员,军政双全的优秀指导员,曾经立功无数,荣誉无数。其实大张伟是个很好的兵,讲义气,敢作敢当,就是脾气暴躁了点。再回过头来看我们这边,先不说这些愣头青们干我们一顿就走,单单是在饭菜上给我们几个穿点小鞋,我想整天吃零食的日子也不是很好过。在这一点上我是完全可以理解他们的,你想啊,他们一群人每天累得跟狗似的都享受不到的待遇,我们七个人整天跟养爷似的舒舒服服,还好酒好肉的伺候着人,还能随时买零食。所以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看我们住的环境就知道了,人家是宽敞的床铺,各自的寝室。再回头看看我们,你猜我们住在哪?文娱文化室。听起来很文雅的名字,实际上说白了,就是供这群魔鬼们在日常训练之余,用来排解压力和娱乐的地方。打台球的,每捣一杆就像是捣在我们几个人的脸上;下象棋的,每次下到最后就像是要将我们的军似的。这些其实都无法击溃我们强大的心理素质。最要命的是吉他、笛子、口风琴、还有一种我叫不上名字的烂鼓,每天滴了当啷、噼里啪啦的像是耍把戏一样。再看我们睡的地方,一行七人被依次靠着墙,有序而紧凑的排列在西南角的犄角旮旯里,还有我们睡的所谓的整个床铺,就是一线战场上那种用来抬受伤人员的担架,不过是在下边多了两条相互交叉的腿,每天晚上只要我们往那上面一躺,就像是马上要抬到解剖的伤员,有一种马上会被炮毙的人,躺在担架上做最后垂死挣扎的感觉。每当想到这些,我们就有去买零食的冲动,然后在他们面前耀武扬威的大快朵颐,气死他们,却又不敢那样太过于明目张胆。那样的话,他们直接过去抢,是十拿九稳的事,然后我们会被揍的很惨,还没有上报的理由。我们这个七人住的寝室,空间倒是大得很,平均每人占地好几十平米,可我们每天像七只猩猩一样的生活在原始森林般错综复杂的吵闹中。都是当兵的,但毕竟不是每天死缠烂打在一起的自家兄弟,出门在外,谁有能保证明天一出门不会被人无缘无故的放了黑石头,所以还是有点自知之明,小心为好。
我们为了能活着回连队复命,想了一个办法,我们每天只要一闲下来就去炊事班软磨硬泡着新训营时我们同排里的一个兄弟,如今他下了炊事班,操起了菜刀,抄起了铁锅,可能是重操旧业,正直事业蒸蒸日上的时候。刚开始,他还担心别人说闲话,时间一长,终究还是抵不过哥几个的各种诱惑,成功发展成为我们后勤伙食的有力保障,再也不用担心****了之后还没饭吃的窘境。
给你简单讲一下魔鬼连的夜生活,你就会了解为什么他们会那么暴躁和排除异己了,但是在异己面前又显得是那么的高不可攀、杳不可及的自视清高,然后你又会贱了吧唧的发自内心的佩服和尊重他们。
这样说吧,几乎每天晚上,他们都要处置各种意想不到的情况,我幸好没有去魔鬼连,否则现在的我估计已经疯掉,活在精神病医院里。最经典的应当是那一次,大半夜的一名二年度兵把一名士官给揍了,我真的很佩服那个二年兵的勇气可嘉,我是死活也不敢做出这等悖逆到能上基层连队新闻头条的大事的。你应该了解到的是,能带领这么一群魔鬼的连长一定是个活阎王爷,一定是一名铮铮铁骨的硬汉,是个纯爷们,是无数人心中的欧巴。得知这一消息的连长,因为两个人的打架斗殴的恶劣影响,直接拉出整个连队一百多号人的队伍,全副武装的在大院里跑了整整五个钟头,这种恶劣风气不往死里整顿那还了得,以后还怎么管理这群魔鬼。跑完以后,连长简单的训话后,各自回去休息。还有什么好休息的,鸡都叫了三遍了,那打架的两个家伙瞬间叛变成美国FBI/CBI一样的人物,将毫无警惕的门卫哨兵制服后,冲进大门的值班室,拿起镐耙(部队专用的一头粗一头细的木棍)将正在酣睡中的战友拖下床后一顿猛揍,这还不算,营门自卫哨的什么烟雾弹、防爆弹、催泪弹被一应摧毁在空间狭小的值班室和哨位里,然后闭上门,扬长而去。这很有美国式英雄的典范,美国的英雄都是一会是好人,一会又看起来坏坏的样子,但是拼到最后总是能潇洒的活着。而中国式的英雄,拼到最后都是死了的模样,这正是中美在对于塑造英雄人物上的巨大差异化,所以在中国,能舍得自己当英雄的人其实并不是很多,因为他们从小就被灌输了英雄最后都是会死的概念,每次想当英雄的时候总是会在脑子里蹦出这些概念。可怜我亲爱的战友们****的有些懵逼了,咳嗽的不行,满眼的酸痛,既睁不开眼,还泪流满面,刚反应过来摸着哨位拉响了警报时,他们俩混蛋早就逃之夭夭了。刚刚铺好床褥,上床躺下不久的那些无辜的战士,被防空警报似的声音再次调动起来,取枪下楼,接受命令后,展开了夜间血雨腥风的满城搜索。一夜就这样过去了,明天正常的工作,一刻不能落下。你想吧,他们每天就是这样的生活节奏,心理基本都是变态狂似的,你若是魔鬼连的一员,你有没有想弄死我们这几个外来家伙的冲动?但当时的我们,几乎是脸贴在窗户上,笑着看完他们被虐成狗的整个过程的。
时光荏苒,幸福的时刻总是转瞬即逝,我们又踏上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的征途。长路漫漫,那时的我满怀信心的认为:此番归来,我是有备而来的。实际上,当我正真能独当一面,独自面对着军械员兼文书一职的时候,才真真切切的体会到,我一直追求的浩瀚的经历阅历、强大的自我和独立的思想,其实才刚刚开始。
军械员是一个比较麻烦的职位,每天晚上七点半都要打电话到支队,然后在支队首长确认的情况下协助基层连队开启枪库点验枪支弹药的数量质量,然后签字锁门。由于基层单位枪库中各类设备用的年限时间比较长,有些甚至老化了,而且枪柜的电控门把手经常坏掉,时间久了,对这些原因带来的麻烦会觉得习以为常,而且我也渐渐成了保养和修理枪支的高手,他们虽然比我经历了更多的摧残和曾经沧桑,但是容颜上却比我稚嫩光滑许多,我像个可爱的老头不惜所有的看护着她们,基本上只要扫一眼或拉下枪机听一下就能获取它们的心声,分析出枪支故障出现在哪,真有种“闭门听”的味道。我喜欢跟枪弹在一起的生活,每次走进枪库打开枪柜检查时,总是感觉到一种神圣和庄严,一种想抚摸它们的邪恶,一种难以抑制的力量和使命感在心间徘徊,或许那就是武器带给男人的震撼。只要把它们当做恋人一样的去对待,你在照顾它们的时候就不会出现什么纰漏,基本上一切也就还算是比较轻松的。
擦拭枪支是一件繁琐且仔细的事,新配发的枪支有嗜血的爱好,一不小心割破手指是很正常的事。每周的周五我们都会在大院里进行一次枪支分解结合的比赛,同志们都是意气风发,整装待命,摆出一副一决高低的姿态。分解枪支基本上是没有什么悬念的事,所有人员都能在规定的时间里完成,没有挑战性,枪支结合才是实实在在拼实力的有力见证。作为军械员的我在心里认定一件事,必须做到这一项的前三,因为结合的过程中总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卡槽的、对接不上的时候难免会出现,即使手被割破了,也要咬牙继续完成,每次结合的时间必须控制在25秒以内,这是我给自己下的一条死命令,算是军令状。
因为部队就是这样,没有永远的第一,凡事永远没有绝对性。今天的第一可能就是明天的倒数第一,今天的倒数第一可能一跃成为明天的NO.1,永远没有定数可言。真正的挑战其实不在军事上,那时候我真正的挑战是在政工上。
我的一切都得益于一个人,就是指导员同志,他力排众议,推翻了那么多人的渴望,坚持就是让我干,所以当时我的压力很大,总想着向着最好去干,刚开始时却总是问题不断。经历过各种磨难,有些可以说是刁难,直到在日后的生活里,即使各种问题层出不穷,我依然能够从容面对,冷静处理。直到现在,我在做任何事情的时候都能想到指导员两年来对我的教导,想到部队对我的培养,还有那些过往了的人和事,无形中改变了我做事的不沉稳不冷静,让我练就一副雷打不变的厚脸皮,所有这些对于造就今天的我功不可没,这些好的品质在日后事业上的坚韧,总能深入浅出的给我不一样的引导。
你若问我在部队里做过的最自豪的事是什么,我会毫不犹豫告诉你,是我手写的五大本厚厚的党支部(支委会)。从接过文书以后,我的师傅几乎不再插手管我,每天过着他滋润的生活,安享晚年。所有一切任凭我自己做主和思考,从中慢慢折腾,找寻方法。白天的训练我参加的也相对较少了,专心致力于各种更加痛疼和繁琐的事,上级领导随口的一句话,我们都得做好十二分的准备。所以除了每天早晨的五公里,午饭前的器械,下午的长跑之外,其余时间,我基本都是一个人忙碌在队部里,文职工作要做的实在太多太多,我几乎每天晚上要加班到深夜,然后上一班岗回来后才能稍微睡一会觉。为了半夜不影响连长和指导员睡觉,我干脆把办公的东西搬到了会议室,闭上门一个人慢慢的煎熬,苦中作乐。下岗后,再悄悄地搬回队部,这样的事经常被半夜查岗的连长发现,然后命令我早点休息。我何尝不想上床睡觉,军政虽然不分家,但军事主官毕竟还是不能了解政工主官纷繁凌乱的事物之多。党支部我写的认认真真,工工整整,尽量想全面了再写,但凡写错一个字或遗漏了一句想到却忘记了写的话,马上撕掉重写,这是刚开始指导员对我的要求,后来我慢慢养成了习惯,也成了对自己的一种严格。加班到深夜成了家常便饭,遇到上级检查和考核之类的事,就是通宵达旦的检查是否存在遗漏,通宵也变得不再新奇。我感觉整个人头发好像白的更多了,全部一撮扎根在了头顶,头上老是冒油,我甚至怀疑是不是精神压力太大,有一天我会有突然疯掉的可能。可是即使是这样,依然不觉得痛苦,自己喜欢的东西,没有理由说不。
有那么一次,总队下来考核,从支队到中队上下一片高度重视。总队的领导是很容易提出问题的,哪怕任何一个看似很小的问题都可能被无限放大,上纲上线。为了圆满完成好这一极具挑战的任务,我提前一周就着手计划并开始忙碌着。最后的两天里,忙到连续两天两夜没有合眼,那几乎在挑战我个人生命的极限,每天过度的思考和修改,连喘口气的时候都没有。考核顺利结束后,整个中队算是暂时松了口气,沉浸在一片比较轻松的氛围中。也正是因为我一次次对预定目标的孜孜不倦的追求和努力,才能使连队在政工比武中,每次都排在无论大小单位的最前沿。指导员也会在每次政工主官比武时,都会很自豪的带上我的手写本以及各种预案方案,在更广大的兄弟单位和领导面前展示都觉得能横扫千军。那是我一直以来的自豪。指导员的培养成就了今天的我,同时,我也为指导员精心准备各种材料和演讲稿,在年底全师的一次年度政工大比武中,一举夺得全师第一名的好成绩,被评为“优秀四会教员”,并荣获三等功一次。虽然指导员在过去的那些岁月里,三等功不知立了有多少次,但我也算是再为他锦上添花尽了一点微薄之力。导员回来时,开玩笑的说这其中有我为他立下的汗马功劳,我听了心里既高兴又感动,感觉所有的付诸都是值得的。导员大我没几岁,我知道,在他心里,我不仅只是他的一个下属,一个助手,一名战士,其实他早已认定了我是他的一个兄弟。尽管很多时候,因为我工作上的不认真让他生气,我心里明白,他只是恨铁不成钢。你知道他怎么虐我,那么厚的一本把党支部直接摔在了我的脸上,或者让我蹲在他面前,把早就准备好了的厚厚的一摞书,一本本的扣向我,这是他的杀手锏。我忍不住疼痛起身逃出队部,指导员追着跑出楼道叫人拦住我,然后把我摁倒在地,骑在我身上放声大骂继而厉声大笑,那时的指导员完全像个顽皮的孩子,我们更不像是上下级关系,每当那个时候,我总能想起小时候,我二哥骑在我身上想弄死我时的情景。导员虐我千百遍,我待导员如初恋,有些情感早已超出了我们能看到能想到的视限和思维局限。这样快乐的日子,如今于我已驾鹤西去,一去不复返。
年底的时候,我以总票数第一的选举结果,毫无争议的被迫被评选为了“优秀士兵”、“嘉奖”和“优秀成才标兵”,群众的眼睛毕竟是雪亮的。我觉得这样的荣誉有所有战友的支持和包容,所以我把第一年得来的优秀士兵的勋章送给了一名早我一年退伍的老兵。虽然每年能摘得优秀士兵的战士少得可怜,我坚持认为,那份荣耀应当属于他。我心里明白,只拿明年的那一枚勋章,其实就代表了所有。但是对于指导员,我却不想说感激的话,我将全部的感恩体现在我实际的工作中对部队的忠诚和对他的忠诚。即使在退伍的那天此心不变。
回到刚才说过的话题,总队考核结束后,我们被允许慢跑去公园享受一下午轻松愉悦的时光。战友们自然是少有的兴奋,可当时的我已经满面憔悴疲惫不堪,累得上下眼皮不停地打架,更不想说话,除了特别想睡觉,我对去公园游山玩水毫无兴致。在集合准备出发的时候,导员看着我疲惫的神态,在战友们面前不断地调侃我说:“你们看大叔快睁不开眼了,大叔这几天累的不像大叔倒像个老大爷了,就让老大爷回去睡一会,我们就不带老大爷出去潇洒了,兄弟们你们说怎么样?”战友们开始跟着七嘴八舌的闹腾,还不停地诱惑和调戏我:“世界那么大,你不想看看吗?不过你还是快些回去吧,哈听话,外边的世界虽然很精彩,回来时我给你讲讲我们见到的风景。”导员每一句话总是带着大叔这样的字样,我实在是无奈又无语,但我确实是撑不住了,我对到员的决定感激涕零谢天谢地。部队出发之后,我一头栽倒在床上直接睡到了第二天一大早。醒来时,身体被掏空的感觉,床头上放满了大红枣、泡面、罐头和饮料等。导员知道我贫血,每隔一段时间都会给我买些大红枣,至于其他的战利品,都是战友们对他们这个年龄相仿的大叔的殷切关怀。
从小到大我都生活在这样集体的生活,在部队里更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前边讲到的都是痛并快乐着,但有一件事,却始终是痛并痛苦着。生活总能在满足我理想的时候,不忘记给我泼一盆冷水,好让我时刻保持必要的清醒,保有任何时候都不能超越尺度的骄傲。枪打出头鸟,高处不胜寒,我尽量应该避免尝尽风头,抛头露面,毕竟我还只是个一年兵。
那时候,排岗表实在是令我最感到头疼的事,虽然几分钟就能搞定的事,但是由于部队人员每隔几天会发生不一样的变动的缘故,本来有规可循的排岗表的原则也就被打破,既要尽量做到公平合理,又要满足个别想着满足个人私利的老班长的不合理请求,他们也正是每天算计着这样的漏洞,因为他们一旦想着通过我的手段和简单的操作,让他们本该上岗的夜晚可以睡个安安稳稳的好觉,这就毫无疑问的对其他战友产生了及其的不公平。这让我的工作很被动,总是一种没有威信和威慑力,不能服众,有些老兵总是看不惯被一个第一年兵的安排着,也就总喜欢找茬,所以好长一段时间让我找不到解决方法。岗表的排序是牵一发动全身的东西,更不能乱来。虽然我知道他们在部队的时间较长,资历老,可以稍微享受一点不一样的待遇,而且上岗的命运掌握在一个第一年的我的手里,就像是新兵连的时候我不服别人一样,有理解的可能。但是为了不得罪其他战友,尤其是新战友的切身利益,我不得不狠下心来快刀斩乱麻,谁的利益也不顾,谁的面子也不给,尽量做到合情合理,公平公正。因为谁都需要休息,一天下来都很累,我一旦听从他们的无理要求,必然首先侵犯到新战友的利益,违心的事我不敢做也不会做。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因为我的这种固执,因为我的这种不近人情,得到了几个本该可以和平相处的老班长们的刻意关注。熟记他们个人信息的我很了解,他们几个都是后来从别的连队调过来的,跟很多我们老连队的战友不是一条心,这其实没什么,更要命的是有两个是从魔鬼连过来的,我想着想着,自觉毛骨悚然。这么说吧,他们是盯上我了,想照顾照顾我了,你知道,世界上最可怕的事不是你知道了下一刻会发生什么,而是被人盯上了,却忧心忡忡着不知道下一刻会怎样的恐惧。这就是俗话中常说的,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是一样的道理。
故事是这样开始的,不对,是事故。那是一个晴朗的早晨,鸽哨声伴着起床号音,这是一首军歌的头两句歌词,能跟那天的晴朗形成完美无瑕的对接。烈日之下,大院里依然在练着一片厮杀的摔擒,汗如雨下。擒拿格斗是很爷们很酷的训练。楼上的我照旧忙碌着不可开交。也许是时间久了,感觉在部队混的算不上是如日中天,但也游刃有余的我,不觉放松了警惕,给敌人创造了一次求之不得的绝佳机遇。我觉得身心疲惫,想着趴在桌子上睡一会,可是不觉竟然睡着了,你要知道,那是正常操课的时间。想睡可以,但是要像正常上班的人一样睡在八小时之外,比如说半夜,我忙会睡会没人管,可现在不行,这是这个集团的铁规。在我昏昏欲睡之际,或许当时还流着幸福的哈喇子,值班员老谭闯了进来,很明显他是来监督我的。我像死猪一样被他痛恨的拽了起来,大声怒骂着让我戴作训帽、扎作训腰带立刻滚下楼。我瞬间失去所有困意,无力的看着他留下怒气冲天的背影,我确定这一次会死的相当无助,无论我怎么解释,都是徒劳的。这下算是撞枪口上了,送到嘴边的肉狐狸岂会不吃?何况老狐狸们早就满打满算着好久了,有条件就利用条件,没条件也要创造条件让这一天尽快到来。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我还能怎么样?人家现在是抓住了我的把柄,我总不能抵赖吧。我想我何不索性就事论事、满心欢喜的下楼,满足一下这帮孙子们蓄谋已久的小小的虚荣心?受罪是在所难免的了,但总不至于弄死我吧。我一边想着,一边很不情愿、感觉很没面子的下楼去送死。我在那一刻的心境,不比上断头台好过。老谭早就把队伍集合好了,只等着我下来,让我出尽洋相。
我看见部队集合在原地不动,马上变走路为跑步过去受死。一声报告之后,老谭并不让我归队。直接厉声问我在上边干什么了,我看到他一本正经外加道貌岸然的模样,觉得恶心,但是这次的确是我做的过分了点,还被碰巧逮了个正着,我认栽,但罪不至死,受受体罚,写写检讨我是能主动客观的接受的,总不至于抛头颅洒热血。我犹豫了一下说:“我睡觉了。”“大声一点!”老谭吼着。我心里不服道“真尼玛呀!”但依然不敢怒形于色。我跟个龟儿子一样大声又重复了一遍。老谭火了:“兄弟们在下面累死累活的训练,你倒在上面睡大觉,好啊,睡不醒是吧?我帮你清醒清醒。向前三步走!”我执行命令。“倒功,前倒!”我“啪”的一声倒了下去,起立“啪”的又是一个,这样一直做着重复的动作。我给你简单说一下什么是前倒,在身体保持立正姿势不动的基础上,前倾下倒的过程中身体保持不弯曲,就是像跟木棍倒下去一样,在这个挺直的身体接近地面的一刹那,挥舞双臂拍在地面上,只准用两只胳膊的肉厚部位打在地面上作为支撑,双腿和腹部不允许接触地面。这种训练的目的,就是防止有一天被别人从背后猛一脚踹趴下时,能够保护头部和身体不受伤。老谭不说停我就这么一直摔下去,直到摔到他心里高兴,或者他觉得摔得惨不忍睹了,继而良心发现,感觉目不忍视了,这事才算完。你可知道,所摔的地方是中队平时训练的篮球场,没有那一层橡胶铺在上面,光秃秃的全是水泥地面,地面倒是很干净。摔前几个的时候,即使再痛我也能忍着挺过去,毕竟是练过的人。其实每摔一次都是对心理的极大考验,有些同志不敢,每次下去的时候都用两手撑地,一点不会受伤。我知道是自己犯下的错,摔吧,啪啪啪的摔个不停,到大约十几个之后,基本上两只胳膊就疼得根本撑不住了,慢慢的血染红了两只袖子。那是我最惨的一次,所有人都在看着我,我已经很丢脸了,但我不能在精神上输给老谭。幸运的是这次犯事他好像忘记了“一人得病全家吃药”的惯例,否则我会很惭愧、很对不起其他战友。其实我清楚得很,老谭可不是忘了,狐狸们怎么会记性不好,只是他不敢得罪众战友,即使是全家吃药也轮不到他先发话。
我几乎摔得不行了,那个王八蛋也不喊停。我无意中的一次抬头看到了指导员站在二楼的窗台,远远地看着我,我不求导员能出来为我说句什么,这样的错谁也解救不了,我这只把自己摔倒老谭看不下去,才是对整个部队的一种交代。部队的权威就是这样在一次次教训中树立起来的,除了抱有侥幸心理和不怕死的人,是没有人轻易说自己敢去挑衅的这种威信的。我不过是点背了点,成了一本活教材,也为整个连队的带兵方式充当了一次反面教材。
我也不知道摔了有多久,每摔一次我就在心里骂一次老谭,每摔一次我就在心中暗暗发誓要做好每一项工作。慢慢的两只胳膊麻木了,失去了知觉,什么皮开肉绽,血肉模糊,你就想沙子被摔进了肉里,然后再摔会是什么感觉。好多次因为胳膊疼的支撑不住,下巴磕在了水泥地上,几乎要掉下来的生疼。当我被允许起立的时候,那一刻才真正的软了,整个身体都在剧烈的颤抖,额头上出的不是累出的汗,全是疼出来的冷汗,虽然时间不长,只有不到两个小时。我为什么说时间不长,因为在中队经历过这种事的人里边我是第二个,但从时间和数量上来讲绝对是中队第一人。上一任经历过这种事的,是身为炊事员的我的同年兵阿陈,他不过才摔了40多分钟,就躺在床上几天不能动弹了。我呢?我在班里是住在排长的上铺的,摔完之后,直接上不了床。两条胳膊抬不起来,就跟废了一样,袖子直接贴在了摔开了的皮上。我想那一刻的老谭应该算是痛快了,看着我在众兄弟面前丢人显眼,不管他自己是不是夜岗该上的还是要上,但至少他在心里解恨不少。我安慰自己,或许这样挺好,或许这是最好的解决方式,这或许不是什么坏事,通过这次苦难,以后在排岗表一事上的麻烦算是寿终正寝,我可以光明正大的为所欲为了,再也不需要顾虑太多,谁也撼动不了部队的规定和我自己的主张了,我完全可以拿这件事捍卫我的工作。我仿佛看到后边的路一片坦途。
让我匪夷所思的是,第二天老谭跟我说敬佩我是条汉子,敢作敢当,他喜欢。我即使觉得破天荒,觉得可笑,可事情就是这样,我竟阴差阳错的和老谭成了不打不相识的忠实战友,直到我退伍,他都一直很支持我的工作,帮我解决了不少工作中的困难。每当说起那次不愉快的时候,我们总是对视一笑,心照不宣,真有点心有灵一点通的味道。就像当年的廉颇跟蔺相如,虽然我们远远不及他俩。
这件事刚过去没几天,另一个看我不顺眼的老士官向我再次开炮,我问我自己这些天是怎么了,各路神仙都拿我开刀,我触犯了天界吗?我做的每一件事好像都是错的。我真想喊一句“去他大爷的,有本事你们来干”!可部队是个十二分看中等级制度的地方,私下里怎么都行,但是工作就是工作,绝不允许掺杂任何私人情感。
有那么一天晚上,老于担任值班室作战勤务值班员,当晚查岗的时候,二号哨兵报告说枪托松动了,需要马上修理。于是,老于马上交代备勤人员去把我叫醒到他面前,给我安排好这件事。被告知后我不敢松懈,尽最大努力立刻起床穿衣服,我之所以不敢松懈的原因很简单,一是枪支问题是大事,不容的半点马虎;二是老于这个老兵油子我心里更清楚,老早就看我过得太舒服了,心里憋着的火始终没有释放出来,我知道他急需要一根雷管,而我就是引爆雷管的最合适的导火线。刚经历了那样惨痛的我,实在是再也经不起第二次那样的折腾了,必须尽快赶到他面前。从我艰难的穿好衣服,又艰难的下了床之后,那时的他就已经有了充分的理由可以****。因为由一身正装换成迷彩装然后把衣柜整理好也不过一分半的时间,但是我仅仅穿衣服就用了好几分钟,再赶过去的时候,老于铁青着脸像青面兽杨志。我咽了口唾沫,感觉暴风雨就要袭来。果不其然,我想解释,想了想最后还是算了,越解释越像是强词夺理和狡辩,反而越是能激怒他,索性一句话不说。还没等我说什么,老于就开始叫板了:“你是不是松的不行了?几天不修理你是不是螺丝又松了?你怎么不穿上一个小时啊?我不管你什么理由,在部队没那么多理由,这要是打仗了,是不是你想所有的战友都等你一会?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老狐狸的话句句全是问号,句句在理的样子,而且一声更比一声高。你晓得地震之后都是要有余震的,你看紧接着不是又来了:“你拉着个脸给谁看?这要是连队主官叫你你跑的可快了!你是不是混大了,别人都叫不动你了是吧?啊?”我真是够了,骂就骂吧,每次骂完还有意无意的在后边必须“啊”的一声,跟疯狗似的。我心想:哪那么多毛病,吓老子一跳,别逼我,逼急了老子去考军校,考不上就转士官,一转就是二期,跟你就是同年兵了,耀武扬威的干什么,有什么了不起。其实你们不了解老于这个人,老于来自东北,一口地地道道的东北腔,本来是个没得说的豪爽的东北爷们,就是性格上感觉资历老、各方面素质还可以,对了,有一年还立过一次三等功,我只要一说“更要命”的是,我相信你就会知道他是从哪个连队过来的了。对,就是那个魔鬼连一中队,过于飞扬跋扈,过于傲慢的他,我其实也早就看他不爽了,可我无论从资历、从能力、从贡献上来讲,都是远远不及老于的,想打架更是干不过他。我只能低着头工作,尽量不惹事,再说我也惹不起。
被他骂完之后,我的脸更长了,他简直到了气急败坏了的程度,又开始教育我了:“你每天不下来训练,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你就整天晃吧,你可忙了每天,日理万机啊你?”我那时只想说一句:政治上的事,你小子不懂。我每天忙不忙你心里没数吗?你长着眼睛喘气的吗?你们都在睡大觉的时候就是我必须打起最大精神,一个人努力承受和忍耐的时候,会议室的桌子都被我磨掉一层漆了你看不见吗?可我一句话不说,跟他一样铁青着脸站在那里。我为什么会怒形于色,因为我们是互相看不惯,虽然在部队服役的军龄上相差几年,但在实际年龄上是旗鼓相当的。那时的我有点忘记了部队的等级制度,我只是一个一年兵,他可是老士官,我理应尊重他,任他怎么说,或对或错,至少在众人面前给他一个台阶下,更不应该给他甩脸子看,否则,其他人都学我一样的话,日后他还怎么带兵。可那时的我估计是脸比他的还青三分。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比老谭经得起考验,更有忍耐性。结果是当晚我满怀愤怒的修理完枪以后,在大院军姿两小时。天不冷,我也不困,只是有一股难言的伤感和压抑憋在我的心里久久不能释怀。泪水在我的眼里打转,我想起了马云说的话:男人的胸怀是用委屈撑大的。后边我自己补充了一句:能说出的委屈都算不得委屈。那时的老于可能已经入眠。
第二天午饭的时候,我们还是能很不和谐的看到彼此异样的眼神。我不想惹事,但这件事我也不想尽快解决,我有点很享受这种谁也不服谁与谁也想降服谁之间的对抗。
午饭号响起的时候,因为行动缓慢,我提前下楼。老于为了折磨我,让我晚上干政治上的事,白天跟随部队正常训练。我感觉一上午的训练让我有点难受和不适,没想那么多,就坐在了楼下的台阶上,一起下来的战友小崔和虎子也跟着我坐了下来,和声细语的聊着一些琐事。很不幸的是,我又被老于盯上来了,飞起就是连续三脚踢在我们三个人的身后,他们两个在惊慌失措中站了起来,眼含恐惧。其实连队的所有人都对来自魔鬼连的老于畏惧三分,可我好像已经适应了他的任何存在。我先是抬头看了下是谁,相互对视几秒后,我一脸不屑的慢悠悠站了起来,因为那时的我早已做好是死一搏的心理准备。我知道我俩之间的事不会那么快过去,有他在,往后的日子我也没打算好好过,必须有一个人屈服或者倒下。这次他反倒是平静得很,当时由于午饭号结束,时间的关系,还没等他开口,就必须先整队开饭。他咬着牙讥笑着恶狠狠地点了几下头,转身吹哨整队,带到刚才我们坐过的台阶前。先是在他的指挥下,完成部队开饭前永恒不变的集体合唱,就是合唱完一首军歌。然后他把一上午关于训练和工作中的各项问题简单指出,其中说到了他认为问题最严重的事,毋庸置疑的重点提到了我。我被无理的扣上“作风不严谨、态度十分恶劣、工作中偷奸耍滑、对下达的命令执行力不强、思想滑坡、责任心严重缺失”等一系列高帽子。他对我的工作缺乏深入实地的了解,对我的误解也越来越大,而且过于夸张,要说这些屎盆子我唯一能接受的只满足这其中一条:就是对他态度十分恶劣。但那又是我故意而为之的,为什么我能坦然接受老坛的一切惩罚,而接受不了他。我再次成了战友们引以为戒的反面教材。
所有战友都进门就餐,唯独我,还有因为我而被无辜卷入这场战争的另外两名战友,我们三个闻着饭香盘腿坐在篮球场中央的眼圈里,就像是当年孙猴子给唐僧划过的圆圈,只为等待着兄弟们水足饭饱之后,我三人担任刷盘子洗碗拖地的善后工作。
我和老于之间的斗争越来越严重,各种小事都会因为我的存在演化成惊天动地的,甚至有辱人格的大事。
有一天,许排长带着老谭找到了在AB门上哨的我,许排开始给我做思想工作,首先指出了所有这些是因为我思想上及态度上的强硬引起的,当然一个巴掌拍不响,老于也有问题,不了解我的工作性质,但我可以私下里找他谈话,慢慢让他明白,让他接受,让他理解,甚至让他支持。不然这样下去,我俩之间的恶劣关系只能是愈演愈烈,还会形成恶性循环,甚至给整个中队带来负面影响。老谭也顺带着劝我说,老于毕竟是老士官了,总不能让他先给我认错和低头吧,总得先给他找个台阶下,事情才能有所好转。还给我分析了老于的个性,顺着他来,把他捧成一只顺毛驴,所有问题就解决了。不觉把我哭丧的老脸说笑了,我觉得世界真有意思,前几天老谭还是我的死敌,一心想着怎么弄死我,一转眼就成了我的死党,还为我宽解。部队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这些烂事放在社会上,八成我们早就是互不相让的仇人了。
他们俩走后,我开始反思自己,觉得自己确实做得不像话,太过分了,当时我能忍着一点,顺从一点,问题也许就自然而然的解决了,至少不会闹到今天这样僵,闹到难以收场的窘境。于是,我果断决定下岗后主动找老于道歉和认错。我进入到老于的寝室时,老于已经侧着身子午休了,我不好再去打扰他,趁着中午别人午休时,我写了一封信,信中言词很虔诚、态度也很诚恳的向老于表示歉意,并请求他大人不计小人过,请求他能原谅我。对于我工作的事,只字未提。只是希望有那么一天,他能正真理解我有我的难言和苦衷,但那一天尽量不要来得太晚。就算他还是不理解,我也不会再向从前一样,跟他对着干了。我把信放在了他的床头柜上,用他的秒表压在下边。
那之后,老于对我的态度明显改观,不再那么刻意针对我了,我们的关系也渐渐的缓和,直到半年后的某一天,老于被命令要调往支队机关处。我在得知这一消息之后,放下手头所有的工作,立刻跑到老于的寝室。他正在一个人打背包收拾行李,我也赶过去搭把手帮他收拾着。匆忙中我发现,我写给老于的那封道歉信被他工工整整的放在迷彩皮箱的最中间一层,我停顿了一下,当做什么也没看见,继续帮老于收拾着行李。可我的眼睛感到发热,好像就要流出什么,所以我不敢跟老于说话。大院里依然是热火朝天的训练,我送老于出营门的那一刻,看着他渐行渐远、若隐若现的身影,心中思绪万千,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和着莫名的心酸。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有时候坚持必要的错误并不可怕,重要的是,当你意识到错误并能做出最正确的改变的时候,其实你已经完成了一次源自内心的华丽蜕变和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