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梨苑小筑大院内。一簇簇各色曼陀罗开的正艳。
楚夫人道:“你师傅日前自城内归来,又回曼陀山庄去了。临行前对你所犯之事亦无惩戒之意,只是最近你得好好跟着我,不可随意外出。”
霍盈盈道:“想必是夫人一番周旋,之前我在外寻了这颗冰蛤玳瑁,常握手中把玩,可滋阴养颜。若夫人不弃,或可呈上太子妃生辰献礼。”
“呵呵,”楚夫人道:“难得你还有这心。好吧,顺便告诉你吧,你那无情此刻便困在后院的胭脂居内。刚才我才对艳儿念了遍蚀心咒(附心、蚀心、失心),又让彩云带艳儿去看看他。”
“啊!艳儿不在曼陀山庄吗?”霍盈盈道:“你要做什么?”
“我不过在胭脂居藏了些用黑曼陀研制的胭脂而已…”
“你布下蒾情香?”
“也可以这么说。你不是恨透了无情吗?你师傅说也该让艳儿这颗棋子执行最后的任务了,让她结果了无情,不正好遂了你的意?还有,这次的功劳簿也该记上你一功。那日,我发现藏着阴阳合欢丸箱子的锁匙丢了,那可是我要送给太子妃生辰的礼物,可那锁是岭南巧匠特别打制的情人锁,没有锁匙根本打不开,要寻那巧匠来,怕错过时间,我想无情精通机关术,便让你邀无情前来打开情人锁,没想到他竟真的前来。”
“可他当面不是说有事来不了吗?”
“呵呵,”楚夫人道:“所以我想问你,你们之间还有什么事瞒着我、瞒着你师傅?”
“没有”盈盈下定决心跪下道:“我绝对对主人忠心!”
“好啦好啦”楚楚夫人道:“你师傅现下又不在这,你表哪门子忠心?给谁看!你不是一直想入密道(其实霍盈盈所做是想进去,找出艳儿的解药。而楚夫人想借机靠近太子,用慢毒杀)修炼高层武功,待办好这事,我便回禀你师傅。”
楚夫人正要扶起霍盈盈,却发现全身麻痹,口不能言。
霍盈盈起身道:“夫人,对不起了!可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所有的罪等我救出他后,一并来领!”
胭脂居外,脸上蒙着纱巾艳儿一步步走近,只见她双眼泛红,口中念叨着,“杀了他!杀了他…”
门打开,艳儿见到许久不见的无情,只见他全神贯注在轮椅上打坐,双目微闭,头顶直冒热气,汗如雨下。想必是发觉中毒,正全力排毒。面前案台上放着一个打开的宝盒。
此时无情已全无防范,要杀他简直易如反掌,艳儿从腰间拔出了弯刀,向着无情步步逼近…
而此刻,无情已深陷胭脂蒾香阵中,他回到了往日京城的某条街巷口,又见到那个蓬头垢面、骨瘦如柴蜷坐成一团小女孩,也许多年的流浪生活、人世的冷暖历练早已遮盖了她原本姣好的面容。连手里的一点馊馒头渣也被一条流浪恶犬叼走,那是她好容易花三天找来的唯一食物,一直舍不得吃。
此刻,她连迈出一只腿的力气也没了,更别谈奢望追上那条恶犬讨回食物。她还小,只知道冷暖饥寒,还来不及体会生命是什么。但她却知道了绝望,从未有过的孤独和害怕,她觉得自己越来越冷了。泪水早哭干了,她也只能傻傻发笑,笑的又不好看,这还有什么意义呢?街上的行人早已看惯他们这类逃难的难民,好心的兴许留个铜板便走,那歹意便告诉巡街的士兵,好把他们这些难民驱逐出城。
她看到了他,一个坐在轮椅上的清俊少年,他长的很好看,特别是他的眼,虽然冷的就像这该死的天气,可此刻她却觉得很温暖,因为他问道:“你的家人呢?”
“我..没有家”
“这个馒头你拿去吧”
她盯着馒头,一把抓了过来,咽了口口水,马上整个塞进嘴巴,呛的一顿咳嗽。
待她咳嗽好些,他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娘说要等到爹爹回来给我起名。可爹爹刚回来就…娘和弟弟也…”她一阵哽咽,断断续续的说不完整的话。
她抬头,看到那少年一脸沉思。
那少年终于说话了:“你呆在这,别走,等我回来!”
也许就一会的时间,可她觉得很漫长,因为她就快没知觉了,那少年带来了一位中年男子,长身瘦削,气色也不算好。
那少年说:“世叔,我们收下她,好吗?”
中年男子道:“小姑娘,你可愿意到我府上干些打扫擦洗的工作,一日三餐,月工钱五十文。”
“愿意,我愿意”她不敢置信,都快哭了。
“崖余,那我们走吧”中年男子。
“你叫崖余”她问。
“嗯”
“你就叫我乳名滢(音译)吧”她边说边想要马上站起来,可惜腿上发麻,又跌坐下去。
“我扶你”那少年一脸的温和。
……
无情微微睁开了眼,朦胧间看到满是紫雾的房间里,他刚要扶起的小女孩向他扑了过来,不对,她怎么突然间长大了,还蒙着面纱?
她说:“无情,我是来辞行的。”
自己却冷冷道:“嗯”
她凄然笑说:“我们做个交易,你抽空到郊外的梨苑小筑帮我打开情人锁的宝盒,里面有送给太子妃生辰的礼物。我便想办法找到艳儿行踪,半月之后送回你身边。”
“条件是不错,可若我不答应呢!”无情答应道。
“你…”
无情突然觉得心痛,便不要再想下去,赶紧伸手掀下那女子面上的纱巾,眼前又出现恢复了那小姑娘模样,是的,应该就是这种充满希望、单纯无邪的笑容!无情忍不住又抱紧她,他不知为什么总忘不了那个街头小女孩楚楚可怜的样子,就像后来他常常想,自己若不是得世叔收留抚养,是否同那小女孩一样流落街头甚至冻死、饿死,根本无人理会。所以救那小女孩是否只是同病相怜的缘故?
不去深究太多理由,太久了,此刻他只缺一个温软的拥抱,给他牵挂的人,也给自己孤独的心。
所以不管眼前这人是谁,他只要紧紧抱住,把头埋进她的怀里……
艳儿正要动手,却被无情掀了面纱,又一把紧紧抱住,她有点惊诧,因为有种久违而熟悉的感觉由心而生,为什么这个人如此陌生而熟悉?他不是自己的杀夫仇人吗?自己几番接近他不是为了伺机杀他的吗?可是为什么之前的所有记忆都没有?
艳儿手中的刀一点点的往下,眼看就要插进无情头顶百会穴。
这时候,怀中的无情抬起头,迷离的眼神看着艳儿,刚呢喃着叫道:“影(盈、尹)…”,便趴在艳儿软香的身上。
艳儿全身像电击一般,刀落在地上,“尹”不就是自己的姓吗?只有最亲密的人才会唤她“尹”。他声音如此的温柔亲昵地唤自己,就像是恋人,根本不像仇人!
她不及多想,因为无情努力试图推开她,却只能摇摇晃晃撑在她身上,她也越来越觉得面红耳赤,呼吸沉浊,脑袋和身子越来越不定听使唤……
二人头重脚轻的,仿佛踩在云上便落下,落在一大片温软摇曳的花海当中……
此时,房门外走廊角落,彩云正无趣看着手上的红宝石耳钉,那是自己那该死的小冤家送的,那家伙脸俊,嘴巴又甜的像抹了蜜似得,不知在外哄了多少女子的身心?管不了这许多,谁叫自己真心实地喜欢他!只是这艳儿进去许久还不出来,这房间里布下黑曼陀蒾香阵,连艳儿脸上的避毒紫纱巾顶多只能撑上半个时辰。不见艳儿出来,又没听到打斗声音,自己又不敢贸然进去,暗自心焦:“艳儿怎么还不来?”
“啪”的一声,一枚暗镖击中彩云身上穴道,彩云瘫软下去。
自然便是霍盈盈,她刚急匆匆想迈步向房门方向走去,才想起此刻房间应布满蒾香阵,而那避毒之物只有楚夫人才有。此刻若自己贸然冲进去,必中蒾香毒,那淫情秽乱之毒,勾人心智,只有与异性交合方能解,否则二个时辰内必血竭而死。可是自己若不赶紧进去,那艳儿便会要了无情性命。
霍盈盈心里挣扎思量了一会儿,便一咬牙要冲进去。却听见房门“嘎吱”一声,艳儿冲了出来,衣衫凌乱,口中喃喃道:“我是谁?为什么会这样?”
看着艳儿远去的背影,霍盈盈瞬间犹如天打雷劈,艳儿出来了,那是否便意味着艳儿已完成任务?她杀了无情!
霍盈盈想哭却哭不出来,她扶着走廊柱子,悔恨不已!为什么自己要再去找无情,虽然也许不过是想最后看他一眼,为什么自己不能再快点,或许快一点进去,还来得及制止艳儿动手。
霍盈盈正胡思乱想着,却看见无情坐着轮椅,竟安然无恙从房内飞出来。
“你没事?”霍盈盈欣喜若狂。
“是你!”无情冷冷看着霍盈盈道。
“不是我。”
“算了,不管有意无意,毕竟上次算是你救了我。今日我来不过一事必须告诉你,之前我西南一行,碰巧查到迷踪门所在。迷踪门虽远在西南边陲,但可谓名声赫赫,可自从前门主祝淮山暴病后便一蹶不振,江湖甚少听闻。现任门主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痴呆之人。门中更无你这般样貌、年纪相仿之人。我探到京外密县住着一位早年从迷踪门退隐的老人家,回京后从他口中打听到当年祝门主病逝后,祝门主的一位友人便带走了其夫人叶苓莨和幼女。算年纪,当年那个幼女应和你年纪相仿。可惜那位友人名讳无人知晓。我想问你,你是否知道当年令慈究竟为何而死?还有你师傅到底是谁?”
“我只隐约听说母亲因为身负内伤,难忍剧痛折磨而自尽。至于师傅,是他把我养大…恕我不能透露他的名讳。”
“罢了。我只觉得此事多有蹊跷,说不定藏有不为人知的隐情。霍姑娘,我言尽于此。锁已打开,今后互不相欠!”
“崖余,…别走”霍盈盈不知怎的心中一阵莫名慌张和辛酸,有种不祥的预感告诉自己或许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叫出无情的名字。
无情却不回头,叹息道:“太迟了。霍姑娘,你…好自为之。还有…我是无情,崖余这名字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