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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马军立功减刑

早春是一个受罪的季节,它偶尔露一丝温情,更多的时候显出狰狞面孔,撅起无耻的尾巴,横扫一切,把温暖的天气拦腰截断。

夏华收到水龙的来信,心里焦虑不安,穿上一件斗篷大衣,一个人挺着大肚子,跑到黄河边上,哇哇大哭了一场。哭完,她默默坐在岸边,全身冷冻麻木,万念俱灰。她只想离世而去,早日从愧责的痛苦中解脱。她所造的孽,害了两个男人,他们都深爱她,都不愿意舍弃她,为她犯下滔滔大罪。肖****虽然胆大包天,但也不至于惨死斧下,而马军,一个原本善良的男人,却为尊严狠下毒手,使自己身陷囹圄,受苦受难,这一切都因她一念之差,都因她懦弱无能。一失足成千古恨呀。此时此刻,她羞愧难忍,恨不得砸开厚厚的冰层,从冰窟窿跳进去,让漫漫河水洗刷掉她的耻辱。

人世间真是一层冷酷的地狱,让她毫无指望。

一阵摩托车声让她回过神来,原来夏英四处寻她而来。夏英见姐姐冻得脸色发青,急忙脱下身上的军大衣,裹住姐姐,等她身子暖和一些,才把她扶上摩托车,小心翼翼带回家去。

夏培德在家急的团团转,见女儿被儿子带回来,一脸怒容问道:“你跑到哪里去了?天气这么冷,你也不看看身体,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肚里的孩子着想,简直糊涂透了!”

夏华哭丧着脸,不作声。

华英见丈夫话重,喝止他,劝慰夏华:“你啥事都要想得开,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安心等待马军回来,这段时间先休养好,顺顺利利把孩子生下来。家里不缺吃,不缺喝,养得起你。”

夏英把摩托车放好,回到客厅,也跟着母亲劝慰夏华:“姐,你不要考虑那么多,事情慢慢都会变好的,你想吃什么,就说出来,我给你买去,吃好喝好,安心休养,要是心闷,我抽时间陪你去游公园,逛商场,你有什么要求,我全满足你,再也不要像今天这样折磨自己了,挺吓人的。”

这时,夏培德的火气也消解了一些,凑近女儿说道:“刚才我也是为你好,怕你出事,对你发了一顿火,你想想看,这么冷的天,你一个人跑出去,而且到黄河边,滑倒了怎么办?多让人着急。你要是不愿意待在家里,等到星期天,我带你坐火车放鸽子去,我让你看一看我那几只信鸽的气度,看看它们怎样不辞辛苦,从几百里外飞回来,人要像鸽子一样,坚强快乐地活着。”

华英嫌丈夫不会说话,不满说道:“亏你想得出,带上快要生孩子的闺女去外地放鸽子,你也不怕出现意外?还当父亲呢。”

夏培德辩解道:“坐坐火车,走走路,碍什么事?我会照顾好她的,我带她出去是想给她散散心,你看她现在这种状态,忧忧郁郁,闷闷不乐,让人心里着急。”

华英叹口气说:“小华,全家人都为你担心,你也争口气,不要再这么糟蹋自己,顺顺利利把孩子生下来,让我们少操些心。”

夏华依旧不言不语,像个泥人似的,夏培德见她发呆,过去要拽她,她却瞅见,一扭身回里屋去了,惊得大家面面相觑,夏培德问华英:“是不是神经有问题了?”华英说:“她只是不想说话,心里都清楚,咱们少打扰她,让她一个人静静,好好想一想。”

儿子说:“我姐这些日子为我姐夫担忧,过些日子,习惯了就没事了,咱们也没必要太担心。”

夏培德皱起眉头问儿子:“马军的案子判了没有?英子,你给打问打问,抽时间去监狱看看他,事端因你姐而起,咱们不能嫌弃他。”

夏英应一声:“行。”

华英在一旁叹气:“嗐!小华怎么这个命。”

夏英说:“怨我姐长得好看,人太漂亮了,根本就不是一件好事。”

客厅的说话声断断续续传到夏华的耳朵里,平添了她的忧烦。外面不知几时刮起大风,风声从窗缝里钻进来,呜呜咽咽,像伤心人的哭泣。夏华默默坐在床上,呆呆盯着窗外,精神恍惚,愁眉不展,她不断用手揣摩着肚子,心里呼叫:怎么办?怎么办?

目前,夏华面临着三层压力,一层来自马军,一层来自亲友,一层来自肚里的孩子,尤其对于肚里的孩子,她没有一丝做母亲的喜悦,只是发愁将来如何面对他。

风越来越大,砂石开始敲打起门窗,天色渐渐阴黑下来,完全失去放晴的迹象,好像太阳从云层后面永远消失了。

说也奇怪,夏华分娩前夜,做了一个梦,梦见肖****飘飘然然来到屋里,他一身血污,向她哭诉,她惧怕,往外推他,他却往她身上靠,她一惊,猛然醒来。她满身汗水,心里发慌,闷头琢磨梦的寓意,不免对未来担忧起来。

翌日清晨,她顺利产下一个男婴,婴儿出生时,体重七斤。她仔细辨看婴儿的相貌,还好,看不出特别之处,心里稍稍安定。她感觉身体疲倦,歪头睡去。不知多久,朦胧感到眼皮一阵红亮,睁开双眼,看到满窗通红,向外张望,陡然一惊,但见东山顶上跳出一个暗红色的火球,一点一点升起,照亮了整个大地。产房外的窗台上,几只麻雀迎着阳光飞来飞去,啁啾鸣唱,似乎在庆贺新生命的到来。

夏培德得到消息,马上跑到医院看望女儿,见到健康的外孙,高兴地合不拢嘴,当即就给外孙起乳名,“他生下来七斤,就叫‘七斤’吧,孩子取名贱一点儿,好养。”夏英反对,“这么难听的小名,将来怎么叫出口,‘七斤’,好像叫一个面袋子。”夏培德瞪儿子一眼,“你懂啥?这样才好,按过去的讲究,婴儿的魂儿不全,勾魂鬼喜欢来勾命,叫一个贱名引不起勾魂鬼的注意。”他这么一说,把大家都吓得够呛,妻子华英说:“你随便叫什么吧。”

大家都觉着这个乳名太俗气,叫起来别扭。夏培德叫了几天,也感到名字确实有点儿土气,像个古董,也改口不叫了,开始以“咱娃球”“外甥狗”来称呼,华英骂他没正经。于是,夏培德重新给外孙起名儿,琢磨了几天,他从几十个名字中挑选出一个:平安。大家一听,觉见这个名字好,叫起来顺口,还意义明确,更重要一点,平凡,引不起勾魂鬼的注意。夏华倒不关心孩子叫什么名字,在她看来,“七斤”和“平安”都一样。

平安好养,吃奶口泼,生下来少哭少闹,没有病病灾灾的,夏培德自夸道:“孩子这么好养,全靠我的名字起得好,我这个外孙,将来肯定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夏英见老爸得意,笑着给他泼凉水,“那是我姐的基因好,功劳不是你的。你孙子倒也是你给起的名字,平健,现在怎么老是病病殃殃的?”

夏培德不满说道:“你不要拿话跟我作对,小孩子闹点儿毛病是正常的,毛病小时候闹完了,长大就不闹了,我孙子将来也肯定会平安健康,长命百岁。”听到这句话,大家都笑。华英说他常有理。

初夏时节,罗晓平探亲路过临河,来看望夏华母子,见夏华精神不振,就留下来陪她住上一晚,俩人敞开心扉,彻夜长谈一次。第二日,罗晓平离开临河,夏华把她送到汽车站,情绪舒畅了许多。端午节那天,夏华独自在家,吃了一块凉糕,心里觉着高兴,筹划如何做些买卖,维持生活。忽然,院里传来一阵敲门声,她出屋开门,但见院门口站着一位青色长袍尼姑,向她化缘。她把尼姑叫进屋里,到厨房拿出几个馒头,又掏出拾元钱施舍。法师微笑说道:“施主好善良。”

夏华见她相貌清奇,和蔼可亲,干脆请她坐下来,倒一杯茶水给她喝,询问她的来处,她握住夏华的手,道出实情:“我是罗晓平的姐姐,在青山镇的妙法寺出家,路过这里,去西面办些事情。”

夏华闻言,知道罗晓平有心帮她,便把自己的经历向法师述说一遍,求教,法师安静听完,从布兜里掏出两本书,送给夏华,安慰她对人生不要失望,然后起身告辞,俨然离去。

马军被判刑后,转到一个劳改农场去改造。劳改期间,夏华从没有去农场探视他,只有夏英探监过一次。他给夏华写过几封信,她也只字未回,这让他很纠结,他不知道她是恨他,还是蔑视他。但他仍然爱她,夏华是他生命中的一个结,一个解不开的结,这个结让他从一个前途光明的教师变成一个忧心忡忡罪犯。他经常处于恍惚状态,好像在做一场迷梦,感到被囚禁的人不是他,而是一个替身,他怎么会变成一个杀人犯?他连一只羊都不愿意杀,怎会去杀一个人?有时,他又觉着自己十恶不赦,一个教书育人的老师,竟然干出那种愚蠢残忍的勾当,他的修养和忍耐心都到哪里去了?是他自己害了自己,他完全罪有应得!有时他又觉着自己所做的一切是正当的,肖****那样欺负自己,蔑视羞辱自己,让自己承受了那么多痛苦,他就应该付出代价……复杂的思想情绪把他搞得疯疯癫癫,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时而无奈,时而又激动,就像一个黑夜里的迷路人,四处奔走,却找不出方向。

他在囚途中挣扎,唯有拼命干活,把自己累得筋疲力尽,躺在铺上沉沉睡去,才能得到一时的安宁。

日月的流逝,考验着马军的意志,他能不能挺过来,活下去,这是一道难题。如果马军是一个粗人,他的日子会好过一些,他就不用顾虑那么多,会和别的犯人同流合污,融入到他们的体系中,寻找一些低级残酷的乐趣,打发艰难的日子。而他,不是那样的人,他有自己做人的理念,不会轻易改变自己,就像一个固执的病人进入一个肮脏的黑洞里,看不到脚下的情况,还要摸黑前行,其结果,可想而知。

仲夏的一天,他突然遇到一个熟人,白石头沟供销社郭主任的二小子郭胜利,这小子因为打架伤人被抓起来,判了三年,也遣送到农场来服刑。监狱遇故人,他抓住马军的手,异常兴奋,嚷嚷道:“马哥,你有血性,兄弟佩服你!在这里有什么摆不平的事情,跟兄弟说一声,兄弟立马给你出头。”

马军知道他是一个愣头青,点点头敷衍他。郭胜利不识趣,仍然拍打着他的肩膀,吹嘘说:“马哥,这儿是咱们的地盘,我说甚么他们都不敢不听。”马军愣怔一下,仔细打量他,看他言行粗俗,不免替他担心,劝告道:“胜利,在这里不要太张狂,做事要多动脑子,好好改造,争取早点儿出去。”郭胜利却笑着说:“出去干甚,还不如在这里自在,有吃,有喝,有烟抽。”

后来马军了解到,郭胜利在他们队上傍靠一个狱霸,这个狱霸叫地老二,是个阴险毒辣的家伙,郭胜利和他混在一起,在里面鱼肉别的犯人。

但郭胜利也确实给马军帮了一个忙,马军刚开始在种地班里,经郭胜利一活动,被调到食堂里做饭。马军想:在劳改农场这个特殊地方,愣头青郭胜利倒比他混得吃香,看来什么人适合在什么地方生存。马军适合在学校,郭胜利适合在监狱,各得其所。

当然,人都是互利的,马军调进食堂后,郭胜利在伙食上也得到了一些实惠,农场每次改善伙食,郭胜利都主动去领饭,马军会格外照顾他,往他的饭桶里多舀两大勺子肉。这样,郭胜利得到那帮狱友的信任,渐渐成了圈子里的二号人物。

一次,马军收拾完厨房回监,突然听见一间房里有人惨叫,急忙扒到窗口观看,但见郭胜利挥动一条皮裤带,正在毒打一个不听话的犯人,那犯人被别人摁着,扒在地上,随着抽打一声一声惨叫,马军心里不忍,急忙喊一声:“胜利,你过来!”郭胜利停住手,走到窗口问:“马哥,有甚事?”马军说:“别打啦!”郭胜利笑着问:“你认识他?”马军说:“认识。”说完,扭头走了。

第二天打饭时,郭胜利悄悄问马军:“你为甚要给那小子说情?”马军沉下脸说:“你也把你的做法改一改,别动不动打这个,抽那个,看结下怨,别人暗地里收拾你。”郭胜利不服气说道:“谁敢。”马军提醒说:“你可长点儿心眼,这些都是犯人,谁都不好惹。”这次郭胜利总算点了点头。

此后,马军总感觉一个人在注意他,这个人二十多岁,身材不高,长着一双忧郁的眼睛。一天放风时,他靠近马军,歉意一笑,叫一声“大哥”,马军纳闷,“嗯”了一句。他见有回应,又说:“谢你了。”马军醒悟过来,问他:“那天挨打的人是你?”他点点头。

马军打量一下他,见他文弱,心里便对他产生好感,问询他:“你叫什么名字?家是哪里的?”

他回答:“我叫石水斌,家是乌盟的。”

“你犯了什么罪?”

“家里穷,偷盗。”

“家里有什么人?”

“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还有三个弟弟一个妹妹。”

“你父母真能生养。”

石水斌不好意思一笑,说:“嗯。家里人口多,没办法,爷爷奶奶老有病,我弟弟妹妹们还小,我得谋点儿出路。”

“日子穷,也不能偷,找个工作挣钱。”

马军说完这句话,觉着有点儿可笑,这种道理警察不知讲过多少遍了,自己是一个犯人,连自己都没管治好,还有脸给别人说教。

石水斌说:“小时候养成的毛病,改不了,见东西就想偷,有瘾,有时候由不住自己。”

马军点点头,不再说话。他想:贫穷是一切罪恶之源,人保证不了生活,什么坏事都有可能做出来。

他们第二次见面时,彼此便觉着熟悉了。马军问石水斌:“你判了几年?”

“一年半。”

“进来多长时间了?”

“快半年了。”

第三次见面时,他们开始说心里话,石水斌悄悄对马军说:“我想跑出去,在这里我简直受不了啦,马哥,你有没有这个心思?”

马军一惊,全身紧张起来,四周瞧瞧,低声劝道:“跑出去会罪加一等,你再忍一忍,一年很快会过去的。”

“我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使劲忍住,慢慢就习惯了。”

石水斌低下头,不吱声。

后来,很长时间再没有看到石水斌,马军以为他从农场转走了,也没放在心上,反正他刑期也不长,一年很快会过去的。

一个月后,郭胜利叼着烟卷来找马军,低声告诉他:“你认识的那个石水斌越狱了。”马军惊问:“怎么越的?”郭胜利骂骂咧咧说:“这小子倒******挺机灵,预先吃了两个大头针,趁去医院看病,逮着一个机会,撬开窗户跑******了。”

马军问:“警察看得那么紧,人怎么能跑了?”

郭胜利说:“你说场里派谁押送的?看守老刘,老刘是个大烟鬼,瘾的不行,跑在门外抽了两支烟,回去再看,人没了,四处找了个遍,鬼影子都没有。”

马军吃吃笑道:“老刘这回可拉下疙旦了,非挨收拾不可。”

郭胜利说:“石水斌这小子鬼太大,老刘也没想到,平时看他蔫了吧唧的,就没怎么防备。治疗的地方在三楼,石水斌是咋下去的?这小子也确实有两下子。马哥,队长已经找别的犯人问话了,你跟那小子认识,小心干部问讯你的?”马军点点头,心里想着怎么去应付。

一九九二年初夏,马军服刑的第四个年头,命运出现一次戏剧性的转变。这年五月,马军由于有重大立功表现,获得三年的减刑,提前释放出狱。

事情发生在这年春天,马军从农场转到一座劳改煤矿改造,担任一个队的班长,一天上午,他带领十几号犯人在井外干活,一位狱警通知他,运煤轨道上散煤太多,让他去清理一下。他拿起一把铁锹来到轨道上,把道心里的煤渣一锹一锹往外铲,忽然,前方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声响,他朝前一瞭,不禁大吃一惊,只见几辆拉煤车斗崩断了钢丝绳,正在急速向下滑溜。他赶紧跳出道外,抬头一望,却见那位狱警还站在道心里,毫无察觉,他不顾一切冲过去,一把将狱警拽出铁道。“轰隆”一声,他俩的身体刚脱离钢轨,沉重的绞车便呼啸而过,好险!看到这个场面的人都惊叫起来。狱警当时吓得目瞪口呆,瘫在地上站不起来。马军由于用力过猛,摔出去很远,挫伤了脚筋。站岗的士兵目睹到这一幕,端枪跑过来,喊来几名犯人,指挥犯人把他俩背到了监狱医疗室。事后,狱警出于报恩,极力提议给马军记功,狱政科把马军救人的事情上报检察院,检察院报法院审批,最终马军获得三年的减刑,提前释放。

这次意外之功,让他成为劳改农场的名人,犯人们都羡慕他,他却感慨道:“福祸难料。”心里的苦处只有他自己知道。

大家议论纷纷。有个小犯人说:“这么好的事儿,就不能让咱们赶上?”

另一个犯人嘲笑他:“人家能舍命救人,你******有那个种吗?”

那小犯人说:“也倒是,我要遇上这种事早吓呆了,根本反应不过来。”

有一个犯人平时烦透了劳改生活,动不动就想去自杀,对于减刑抱有强烈的愿望,说道:“我要能提前滚出这个鬼地方,在外面劳动一辈子,也愿意。”

但多数犯人都憧憬这样的情景:去饭馆吃一顿,去大街上里转一圈,见一见女人的面,听一听流行的歌曲,逮住个仇人好好臭骂一顿。

一想到狱外生活,犯人们就激动不安,在外面哪怕流浪、做苦工,也比这里强,自由是这人世间最珍贵的东西。

马军对于这次减刑,没有表现出一般犯人应有的喜悦,而是陷入一种担心之中,他是一个有良心要脸面的人,一直不能从杀人解尸的罪责中解脱出来,同时也觉着自己的声名恶劣,无法在外面的世界立足。出狱,对他意味着挑战。

马军出狱那天,水龙领着二蛋来监狱外接他。马军经过三年多的劳动改造,身体结实了许多,见到水龙和二蛋,他有些局促不安。水龙向马军祝贺,马军苦笑一声:“有什么可贺的?”

“立了功,减了三年,还不可贺?”二蛋在一旁说。

马军摇一摇头,眼里沁出泪花,默默望向远方。水龙见他表情异样,知道他心里还没有把往事放下,忙握手劝慰他:“马老师,那年遇上那种情况,谁也控制不住。过去的事已经结束了,往前看,以后的日子重新开始。”

马军长叹一声:“也只能这样了。”

水龙、二蛋把马军带到一家饭店,点了一桌子酒菜,为他洗尘压惊。喝过几杯酒,吃了一些菜,马军才逐渐适应了狱外的环境,找到一点儿做自由人的感觉。俩位朋友在他面前依然尊敬他,信任他,这给了他莫大安慰。

席间,马军询问夏华的情况,二蛋含糊说:“不清楚,只听说她住在娘家。”

水龙去探望过两次夏华,知道的情况稍微多一点儿,他告诉马军,出事以后,夏华辞掉供销社的工作,回到老家临河,与她父母住在一起,在城里做些小生意,后来生了一个儿子,生活由他父母照顾,没有什么负担。听到这个消息,马军的心情顿时敞亮起来。

吃完饭,三个人回到水龙的宿舍,马军问起水龙的婚事,水龙笑着说:“我可不敢结婚,你们俩的事,让我心灰了。”

马军看一眼二蛋,心底发虚说道:“你跟我们俩不一样。”

二蛋也附和道:“就是,你要找对象,好女人你随便挑。”

水龙“扑哧”一笑,摇头说:“快别这样说,有什么不一样?找对象,又不是花钱挑骡马买牲口,看着顺眼就行?人可不一样,有脾气,有想法,找不好,难受一辈子。”

马军点点头,二蛋却说:“那就找一个对脾气,有文化的哇。”

水龙说:“有文化的想法更多,弯弯曲曲更难弄,一般人哪能应付得了?”

马军劝他:“那也不能不找哇。”

水龙咧嘴一笑:“我是没有自信。”

“听你这么说,找对象就像上火焰山,有那么难过?”马军笑着问。

水龙摇了摇头:“人们常说女人是老虎,我看她们比老虎都厉害。你是不知道现在的女人有多可怕,伤风败俗,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干,我是受不了。”他发觉自己的话语有些出格,忙又解释道:“现今这社会,风气乱糟糟的,好人也难免不受影响,像咱们这种人,还是少找一点儿麻烦好。”

二蛋听出话外音,低头不语。

马军琢磨水龙的意思,疑惑问道:“不至于吧?”

水龙叹一口气说:“你到社会上看一看就知道了,现在的人,没有人样,全是鬼相,偷奸耍滑,恃强凌弱,甭提多恶劣啦。”

“这么严重?”

水龙冷笑一声:“坑蒙拐骗偷,吃喝嫖赌抽,旧社会那套乌七八糟的东西又全转回来了。”

“城里这么乱呀?”二蛋惊奇地问。

“比你想的更甚。”

马军看水龙情绪激愤,觉着不对劲儿,试探着问:“水龙,你是不是在工作方面不如意?”

水龙摇摇头说:“也不是,就是觉着这社会让人失望。”

马军严肃劝他:“你有大学文凭,可沉得住气,不能受环境影响。”

水龙没做回应,话锋一转问马军:“监狱里怎么样?”

马军苦笑一下,无奈地说:“更糟,监狱里都是些什么人?犯人!三教九流,红皮黑鬼,什么人都有,尤其那些牢头狱霸,全是一些心狠手辣的东西。”

二蛋担心问道:“你在里边肯定吃了不少苦头?”

马军“嘿嘿”一乐:“他们倒是不敢把我怎么样,号子里最怕杀人犯,受到的待遇也最高。我倒是还占了一些便宜。”

二蛋好奇,瞪大眼睛问:“是不是犯人也怕死?”

马军说:“是人谁不怕死?”

水龙给他俩各倒一杯茶水,饶有兴趣地问:“听说监狱里也分等级?”

马军说是。

“怎么分法?”

马军端着茶杯站起,喝一口茶水,想了想说:“大体上是,一等杀人犯,二等******,三等料子鬼,四等贪污盗窃犯,五等流氓强奸犯。犯人们最恨强奸犯,号子里的大小活儿一般都是强奸犯干,号头还经常让犯人整治他们,寻开心,成天挨打受气。”

“活该,强奸犯就应该受受罪!”二蛋突然发出狠话,他想起****良那副流氓嘴脸,把这种人抓进去,天天挨皮鞭抽那才解气。

水龙听得头皮发紧,压低声音问:“狱警怎么样?”

“狱警倒是文明些,只要老老实实改造,不怎么打骂犯人,如果犯人表现好,还能帮助犯人。”

“劳动累不累?听说你后来在矿井里干活?”

“又累又危险,每年都死一两个。”马军简单答一句,不愿意回忆过去。

“三年多总算过来了。”二蛋安慰马军说。

马军咧嘴一笑,眼光里流露出无奈,他叹一口长气,茫然说道:“这三年过得真慢。外面三年好过,监狱里三年却像待了三百年。第一年最难熬,在牢房里呆着,没事儿干,憋屈得难受,整天就胡思乱想,心理负担太重,好多犯人都想着自杀,但死又没条件,连裤带都被没收了,找不着自杀的东西,有的犯人想不开,就吞吃牙刷,白受半天洋罪还死不了。第二年去外面劳动,就有点儿自由了,干活也消除了心思,觉着好过一点儿,第三年就公式化了,成了干活机器,每天就是干那几样活,习惯了,什么事都觉着无所谓了。”

水龙和二蛋都默不做声地听,想象着囚犯的生活场景。

马军踱到了窗口,探头望一望外面,此时西天云霞漫照,映红了杨枝柳叶,几个小伙子生龙活虎,挥舞着羽毛球拍,在楼前的空场上扑打羽毛球。此情此景犹如一幅美妙图画,深深感染了马军,让他心胸一下子开朗起来。他猛然转过身去,对着俩位朋友发出心中的感慨:“自由,真是这世间最美好的事情!”他把茶杯放在窗台上,扬一下双臂,似乎解开了精神的绳索,兴奋地说道:“做正常人,真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只要不犯法,什么事都可以做,像现在这样多好,自由呼吸,自由说话,自由喝茶,真像神仙一样。人还是老老实实做人,吃再大的亏,也不去犯罪,不到监牢里去受罪。好人不进那个地方。”

水龙和二蛋都点头称是。

晚上,三个人住在教育局的招待所里,又叨唠了半宿话,马军比以前爱说了许多,监狱的生活使他对人生有了另样的理解,改变了他的性情,现在他把说话既当成思想的表达,也作为情绪的发泄,以此来淡化他内心的痛苦,他要逐渐地解脱、忘记,与那不堪回首的往事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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