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你师傅,以前不是,现在也不是。”
那人现出身形,是一名略显老态的中年道人。
他衣衫古朴,穿着一身破旧的灰袍,手中持着一柄稀疏的拂尘,头戴水云道冠,腰间缠着一道黑色的玄铁腰带,中央的饕鬄兽首看起来略显狰狞。
李牧沉默,确实如此,当年上山之时,对方就是这样的脾气,自己要拜他为师,他只是说不收弟子,之后不论自己如何相求,他仍旧是不收自己。
“我是您救回来的,在我心中,您就是我的师傅。”
李牧声音略有沙哑:“自我父母丧,那日在长白江上,若非师傅救我一命,我早就葬身鱼腹了。”
道人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的看着李牧,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股奇怪的信息,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却欲言又止。
“我....”
道人开口:“我没有想到,你居然会成长到如今的地步......当初将你救起,不过随手为之,即使你展现给我看你的天赋,我也没有半点想要收你的欲望。”
“师傅....”
李牧语气略有干涩,闲鹤道人再语:“十年时光,你不修一法,不进一境,只是在白鹤崖不断打坐,日复一日的吐纳呼吸。”
“我以为你得了一门无上法门,但是一年之后,你依旧在白鹤崖。”
“一年,两年,五年,七年,我终于确定你是自暴自弃,又或者是用这种特立独行的方法引起他人注意。但不论是哪种,我觉得你都是放弃了。”
“不过,我错了。”
闲鹤道人看着李牧的双眼,那目光似乎要直入李牧的心中。
“十年藏气,敛尽锋芒;尘尽光生,一朝化蝶。”
“十年时间,我没有给过你任何帮助,但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我们本就不是师徒,要是硬说的话,也仅仅止于‘救命恩人’罢了。”
“带你上山,修不修法,得不得道,都不是我该问的事情。”
李牧站在石阶之上,感到全身有些僵硬。
闲鹤道人一挥手,一片青叶从头顶的树枝上悠悠飘落。
雾气朦胧,沾染在青叶之上,将叶子衬托的愈发鲜绿。
“你我二人本就是陌路人,若非当年我为寻一朵神花,也不会到你那个偏远的村子,更不会遇见你。”
“若当初没有那只灵鲤闹江,你不过还是一个凡夫俗子,如今,也该成家立业,娶妻生子。”
“若非....呵呵,太多的可能了,只要有一点岔路,你就不会上山,而我也不会寻到那朵神花。”
“为什么执意要上山呢?”
闲鹤道人语气有些缥缈:“凡人一生虽苦,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但却何尝不是另一种的超脱?虽有小病,但无大灾,一世勤勤恳恳,即使撒手而去的时候也可以含笑九泉。”
“常人道‘凡人世,一辈苦,去寻山,成仙人,若有道人来你家,请把孩童交予他。’都言修士长生,无拘无束,不被功名利禄所束,照看红日暮听涛,自在逍遥无拘束。”
“可谁知,修士之苦,更甚凡人啊。”
李牧沉默,闲鹤道人没有再说下去。
“师傅.....”
李牧开口,眼神中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我....为了什么上山...”
一时间,李牧心中迷茫起来,为什么呢,一开始是因为对传说中神仙的向往,后来渐渐变成不想和上一世一般,做一个平凡的凡人。
现在,这个问题又回到了原点,为什么上山呢?
真的是仅仅因为不甘做一个凡人吗?
李牧感到胸腔中有一股火在升腾,堵在胸中,说不清,道不明。
“我要.....”
李牧仰头,云雾遮蔽天空,一簇簇树叶随风摇曳,不时间滴落下晶莹的雾水。
“我....”
握紧了拳头,李牧忽然朝下方走去。
一阶,两阶....直到与闲鹤道人擦肩而过。
李牧转身,此时二人位置已然互换,李牧在下,闲鹤在上。
“师傅,我想.....我要看一看,这天,到底有多高;这地,到底有多广!”
“这大海到底有多深;这修行,到底有没有尽头!”
“我要看看,这一路的风景,人活一世,草木一秋;修士长生,百年为春,百年为秋,匆匆三百年,只称一春秋。”
闲鹤道人的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是啊,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我们执着于最终的结果,往往没有见到路上的风景。”
“当年我带你上山,不会管你,如今下山,我倒是要来看看你。”
“山下多险恶,你本就是山下来的,希望还你记得下山的路。”
噗通!
李牧跪在石阶之上,闲鹤道人没有转身,就这么背对着李牧。
“师傅,虽然你从未承认过我,但在我心中,你就是我的师傅。”
李牧跪地,行大拜之礼!
“这一拜,拜得是你当初救我之恩!”
李牧伏在地上,双目紧闭。
闲鹤站在石阶之上,不发一言。
李牧直起腰来,再度一拜!
“第二拜,拜的是你带我上山之恩!”
闲鹤眼神之中有一丝莫名的意味闪过,他叹了口气。
李牧睁开眼睛,目光坚定。
“第三拜,拜的是你今日指点之恩!”
李牧语气不再平静,有些哽咽,毕竟,当初这个人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他十年不见自己,并不代表二人已经疏远,李牧仍旧记得当初,自己问他的那一番话。
“你是神仙啊?”
“我不是。”
“神仙能长生吗?”
“不知道。”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等你成了神仙,你就知道了。”
李牧起身,对着闲鹤道人的背影,抱拳一礼。
“多谢师傅今日教诲,徒儿下山去了。”
李牧转身,闲鹤道人持着拂尘的手似乎微微抖了一下,那本就稀疏的拂尘,渐渐散乱了。
“下山去吧.....”
闲鹤道人开始朝着天殊峰上走去,他口中喃喃自语,不知道是对自己,还是对什么人说的。
一片青叶悠悠落在李牧手中。
“谢谢了,师傅....”
李牧下山,朝着接引广场走去。
“天有多高?唯鹏可知!”
“海有多深?唯鲲可探!”
“地有多广?唯足可量!”
“修行尽头.....唯有自己可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