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女人真还不一般,她吹的埙,她唱的弱不民歌,简直就是魔音在填耳惯胸,让人不能自抑。也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的原委吧,在十万家玉看成来,这个玉瓶儿简直就是”弱水女神”。玉瓶儿最爱唱的弱水民歌是《九九归一歌》:
天下的数字万万千,数到九九就始于一。
天下的河流万万千,流过九九就归大海。
天下的山川万万千,高过九九就就还原。
天下的道理万万千,说完九九就重开头。
天下的男儿万万千,超越九九就往回走。
天下的女儿万万千,活过九九就又一生。
天下的钱儿万万千,赚够九九就便是一。
天下的日月万万千,转动九九就从头越。
天下的花朵万万千,开够九九就终一谢。
天下的五谷万万千,结满九九就收一仓。
天下的歌儿万万千,唱到九九就再变调。
那种悠长而低徊的埙声,总是颤颤悠微微地;那种娓娓动听的歌声,也是缠缠绵绵地,时不时就往他的心尖尖上莹绕。单就这首《九九归一歌》,一口气唱了那多的“万万千”、“九九一”,到底是什么意思呢,都讲了些什么道理?十万家玉涉世不深,还太嫩,根本就没有弄懂,至少是听了个迷迷顿顿。但其中的韵律,却是那样明快而强烈,简直就是天下最动听,最激荡心弦的魔音神曲。为此,十万家玉也跟上玉瓶儿玉瓶儿学过吹埙,学过弱水民歌。只是学得不精,也许是还没学到精髓。但学着学着,总还嫌不够过瘾,在沉迷之时,便想入非非了。那时他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能和这样的女人睡一觉也足够了。
但是这个玉瓶儿,虽然过门没多久就死了男人,二十出头就守了活寡,但她凭着他的那几分姿色,凭着她能吹埙能唱民歌,仍然高傲得像个公主。一般的男人她根本就看不在眼里,更何况比她小两岁的十万家玉,在她看来他只是娃娃一个,嫩豆芽一碟,青草辨儿一个,教她吹吹埙,唱唱民歌,逗的玩一玩也还可以,要和她上床睡觉,门都没有。玉瓶儿越是不理他,他越是心底痒痒的,成天到晚都想跟在她的后面,看看身影儿,听听话音儿,过过一厢情愿的瘾罢了。玉瓶儿呢,也心明肚知,他想看身影儿就让他看,让他看个迷迷糊糊;想听话音儿就让他听,让他听个魂不守舍。
混沌初开的十万家玉,每天到晚都为了一个玉瓶儿,迷迷糊糊,魂不守舍的。不知是哪个邻居,给他出了一个馊点子:“前门进不去,你就进后门;大门进不去,你就进小门;房门进不去,你就进窗户;窗户进不去,你就翻墙头。只要你进去了,还何愁上不了床睡不了觉?”他一拍脑门:“对呀,对呀,与其想个迷迷糊糊,不如去找个门缝钻进去。”于是,一连好几个晚上,无法入睡的十万家玉,只得起来,蹑手蹑脚地来到玉瓶儿家的门外,人家真还是把大门顶得牢牢地,后门关得严严的,窗户堵得实实的,进不去啊。实在无法,他想到了翻墙头。半夜三更的,黑灯瞎火的,这个墙头也不是好翻的。但笨人也有笨办法,他用了一根长绳,栓了个活扣,甩到了房顶上去,正好套往了高高的烟囱。再用劲拉的试了几次,感到也还结实,足可以把一个大活人吊了上去。
心急火燎的十万家玉,暗自庆幸,终于有了翻墙进屋的绝好办法。正在他坠着绳索,弓起了腰,就起了身,一用劲往墙上攀去的时候,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埙声,简直就是魔音入耳,惊得他向下一坠。没想到那个烟囱根本就不结实,被绳索一坠,就倒了下来。这一倒不要紧,烟囱上的土坯,不偏不斜,正好砸在他的身上;不轻不重,正好砸坏了板筋骨。翻墙不成,反倒成伤,让人疼不能喊,苦不能叫,只能打了牙往肚里咽,真够窝囊的。然而,就在这时玉瓶儿的屋里传出一阵悠长的埙声,似乎就是专门吹给他听的,吹得他肠子都悔青了。
第二次大难,与他的那个糙糠之妻魏兮兮有关。到他二十一岁的那年,取了邻村的一位农家女,人长的并不怎样,比了玉瓶儿那简直是两个档次的人,没有可比的地方。但对急于找对象的赵家玉来说,也已经是旱天地里拾了个露水珠,够稀罕,够难得。人都说,他们是邋遢婆姨脏男人,天生的一对。他不嫌她邋遢,她不嫌他脏,反正乌鸦落在猪身上一样的黑。
新婚后的一个冬天,远处的山岭,不知怎么在一夜之间被山鼠咬破,肆虐的寒风顺着山梁,越过峡谷,向着他的家乡的洼地扑压了过来。他感到了浑身发冷,一把拉过被子,去堵那扇被风扑打过千百次的窗户。风是挡住了,可被炊烟熏得黑呼呼的房子还是生冷生冷的,只有那块挡风的门板还在寒风中忽闪忽闪的响着,似鬼敲门一样。身旁的女人魏兮兮也冻醒了,把瘦弱的屁股往满炕上仅有巴掌大小的一块热处贴去。随之,那张薄得像牛皮纸一样的嘴唇又抖了几抖,还是那句不知说了多少遍的寒心话:“一个驴高马大的爷儿们,上没有指戳天的本事,下没有入地的能量,种庄稼只能收把草,养牲畜留不下一张皮。出门只会背家里的干粮,进屋只知道和老婆挤这一坨坨冰一样的炕头。嫁鸡随鸡叫鸣,嫁拘随狗进门,嫁到你们十万家,我这一辈子只剩下了一条爬冰坑睡冷觉的命。”
十万家玉的思维仿佛在冷炕上定了格,寒风早己漫过他有血有肉的躯体,渗进了他那有喜有愁的大脑。只是又感到了腹中隐隐作响,这才想起寒风中断炊的滋味。他向老婆发誓,要出门去给家里搬回一块大金砖来,活出个人样给村上人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