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事如沙,大多已经沉入兰宜那青青岁月之底,但这一宗却如沙中明珠,即使深埋,也还是倔强的投出刺眼的光芒,身为母亲,失去腹中孩儿的痛她在刻意的回避,而今给兰猗重提,这痛又新鲜得仿佛才长出一般。
稍加思索,兰宜觉着兰猗的话不可信,皇上当初要她入宫已经挑明了说,其实只是因为她是兰猗的姐姐,而兰猗嫁给了公输拓,于此途径,宇文佑觉着或许能探到公输拓乃至公输家族的更多虚实,但那孩子可是皇上的骨肉,虎毒不食子,何况人。
兰宜觉着这是狡诈成性的兰猗的离间计,讥笑道:“妹妹是不是兵书看多了,这种伎俩还是少用在本宫身上。”
这事莫说是兰宜,当初兰猗听了也是难以相信,所以她就明白姐姐对此事为何如此漠视,要她信很难,但是要她一点都不信也很难,总之这事不能说太多,所谓越描越黑,说太多反倒显得自己露怯,于是嗤嗤一笑,竟不发一言。
初春天气,屋子里又没有燃火盆,异常的清冷,兰宜打了个喷嚏,唬的春盛赶紧道:“娘娘贵体要紧,还是回宫罢。”
兰宜裹了裹绯色的斗篷,白色的风毛衬着她冰肌雪肤的一张脸,整个人犹如三月新桃,涂着淡粉蔻丹的手拈着块雪白绣着兰花的帕子,擦了擦口鼻,点头道:“喊人起驾。”
春盛往门口喊了几个宫女进来,搀扶着兰宜出了房门,至庭中,兰宜猛地回头,发现妹妹根本没有相送,她就看着窗户故意拔高声调道:“自己掂量掂量,别做傻事。”
里头没有回应,她就无奈的晃晃头,喊过芳葵叮嘱一番,在门口上了轿子回了宫。
兰猗的事虽然没有声张,宫里头很多人还是知道了,楚皇后更是第一个把这事禀报给了太后,话里话外的意思,兰猗的婆婆公输老夫人是太后的表妹,一准会来请太后懿旨赦免兰猗的罪责。
太后听了淡淡一笑:“碧城她来求哀家,那是为人父母的本分,哀家不干政,这是作为后宫女子的本分。”
碧城,是公输老夫人的名字,姓玉。
如此楚皇后就明白了太后是什么样的态度,也就放心下来,她与兰猗并无仇怨,还不是因为兰宜,兰猗出事了,兰宜纵使不牵连进去那也是不会好过。
天还没暖透,寿康宫帘幕重重,阻挡了外头的寒气,却也显得过分的肃穆,楚皇后因为身体的原因,有段时日没来给太后请安,所以今个特地带了些礼物,什么来自波斯国的螺子黛,来自南海国的珊瑚佛珠,来自湖广的桂花油,来自长白山的老山参,来自江南的织金花缎,等等等等,虽然名贵,无非都是日常能见到的,也就无法挑起太后的兴致,恹恹的同楚皇后有一句没一句的说了一会子话,耳听外头有人笑语喧哗,楚皇后听那声音有点耳熟,冷眼看高琼玉:“出去看看,谁人敢在寿康宫放肆。”
太后却把肥嫩的手一挥:“是欣嫔,哀家要她来的。”
楚皇后绣眉一挑,完全不知道胡七儿何时攀附在太后身上了,当初自己培植她做了心腹是为了对付宜妃,为了哄她开心,就带着她过来见过太后几面,不曾想她以此做了阶梯,听胡七儿咯咯笑着,如此不顾礼仪,无非是彰显了她是寿康宫的常客,是太后的座上宾了。
胡七儿说说笑笑的就进来了,怀里还抱着一只黑白相间的猫,刚喊了句“老佛爷”,忽然发现楚皇后在呢,她忙给楚皇后屈膝施礼,小嘴巴抹了蜜糖似的:“皇后在呢,妾身可是有日子没见着您,真真想坏了,几次去坤寜宫都给高姑姑挡了回来,说您旧疾复发,精神短,需要好好静养,现下看皇后是身子无恙,可以出来走动了。”
爆豆似的说完,就凑到太后跟前。
楚皇后瞧她与太后非常熟稔,此时发现她的心机比之兰宜,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兰宜的心机是写在脸上的,这胡七儿的心机是深藏不露的,成日的天真无邪,说话还冒冒失失,一副毛楞傻大姐的模样,却原来都是装的。
当着太后,楚皇后时刻保持着母仪天下的风范,连笑都是那么的庄重,说话更是语速不疾不徐,声音不高不低,一切都恰到好处:“难得欣嫔惦记本宫,太医院那些太医们非常尽责,绞尽脑汁的给本宫调理,这不,已经大好了。”
胡七儿就欢喜的笑道:“阿弥陀佛太上老君祖宗保佑皇后福寿绵长。”
乱七八糟的说了一通,惹得太后笑得前仰后合。
楚皇后好不表情,知道胡七儿是惯会这样装疯卖傻的。
喵!一声猫叫,把楚皇后吓了一跳,方想质问胡七儿为何敢违背宫规擅自养猫,却见胡七儿将怀里的花猫递到太后怀里,腆着一张娇憨的小脸道:“老佛爷瞧瞧,花贵人想你了。”
花贵人?楚皇后蹙起眉头,似信非信的问:“花贵人是谁?”
胡七儿指着太后怀里的花猫咯咯娇笑:“花贵人在此呢。”
喊一个畜生为贵人,楚皇后一拍身侧的小几:“胡闹!”
忽然意识到这是在太后面前,自察失礼,忙致歉:“太后休怪,臣妾是觉着贵人之称实在不宜给一个畜生。”
太后还真是给她突然一嗓子吓到了,抚着花猫连声道:“宝贝莫怕。”
安慰完花猫,太后头一扬,看着楚皇后带着些怒气:“你这样的身份也会大呼小叫,再说这猫是皇帝赐的封号,怎么就是胡闹了。”
皇帝封的?楚皇后斜睇胡七儿,见她手摸着花猫的脑袋,神气十足,不用问,这猫是她用来讨好皇上和太后的手段了。
楚皇后主理后宫,秉承公正,更是一心为了皇上着想,处处严厉经常得罪人,好在宇文佑明白她的良苦用心,可是她也是女人,当然不乐见一个又一个嫔妃使劲浑身解数的去讨好皇上,她生气,特别是这个胡七儿,宫中不准豢养猫狗,所能养的也只是鹦鹉等鸟儿,胡七儿触犯宫规,楚皇后正想斥责几句,宫女进来禀报给太后身旁侍立的芳蔼:“姑姑,宜妃娘娘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