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话出口,配上那副嗜血邪魅的样子,阿朱几乎认不出他来。
让人忘了他是在自寻短见。
苏白面上未改,可阿朱却看出他气急的眸里转成的哀痛的神色,说:
“你在这阁里这么神通广大,你不是早调查清楚我了。
五年前我就没有家人了。进了阁里,碰上了吕不离,把我骗到你身边。我也讨厌过你们,可我哪里不知道,这世上真心对我好的就只剩了你。
去年见了林岚,你就不知道起了什么鬼心思,要把我送出去。我怕你有安排,我忍了。
这现在,你竟然想丢下我一个自己走了么,我告诉你,没门儿。
要死一起死,这阁也是你的,和我没有半点关系。”
阿朱瞅着苏白貌似癫狂的脸却丝毫没有动摇。她倚着连翘,努力的深深呼吸,力图稳住自己的气息说话:
“阿碧,我也不全是真心。我培养你,因为阁里需要。我知道,你也有要做的。你也需要阁里。”
苏白怎么都不能接受她这赤裸裸冷冰冰的言论。
“你现在说你都是装出来的了?两年了,你演的太像了,我信了。晚了。
你查我试探我,做了那么多,不就是算计,我是不是想利用阁里报仇么?
不就是想看我,是不是像你一样肚子里缠了那么曲曲折折的肠子,是个你所谓的做大事的料么?我在到你身边就知道了啊。
可是,你为什么要对我摆出那副信任的,不设防的样子,足足两年呢?
为什么要摆出那副会一直陪在我身边,事事关心我的样子足足两年呢?
为什么明明看的出我已经离不开你,却装出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把我推给别人呢?
除了小岚,吕不离和连翘都看出来了。你那么聪明,你真看不出,我对你从来都不是什么对家长的,恭亲敬重的喜欢么?”
阿朱眸子却沉了沉:“阿碧,你是聪明,但还太小,太负责任。咳咳..你根本...分不清,什么是恩...什么是情。”
苏白就静静的瞅着阿朱。
听她用他几乎从未闻过虚弱语气:“是我太着急..太自私...你...这样的...年纪...根本未和...其他姑娘...相处过...可我看的出...你对他...是不同的...你是钟意...林岚的...”
苏白的眼中这才流露出无边的失望和受伤来:
“朱佩琼,今日我才知道,你竟是这么看我的。对上你,我是嘴笨。但我都可以陪你去死,你却不肯相信,我对你是是真的喜欢?”
阿朱的眉毛微颦,缓缓的回他:“我信。但喜欢...和钟意不同。你如果钟意我...是想...怎么好好和我...活下去。而不是...不肯做我...”
阿朱话讲到一半竟开始气短的不行,神志开始涣散了,她还是强行快倒了几口气:
“.不能帮我...完成....我必须...我必须...做的事...就以命抵恩...喝药...你也...喝药...”
阿朱话音未落,人已缓缓朝地上瘫去,连翘手快的接住抱走了阿朱。
而苏白却为阿朱的一番话愣在了原地。
聪明人总是极难交到朋友。因为太容易看穿别人,看穿许多事,却又高估自己,看不穿自己,不敢相信别人,甚至是自己。
苏白的心几乎被阿朱的这些并不难听的劝解之语敲碎了。
可更让苏白心碎的是,他对阿朱是有多信任,阿朱这种话他甚至都想去相信她是对的。
甚至真的动摇到了他。
甚至,原本是他优点的举一反三和触类旁通,都在这一刻帮他,脑补出了更多事情来。
因为他知道,若换一个人来,无条件的对他好,培养他帮助他,赏识他。
然后求他帮他(她)做一件事,苏白如果内心有抵触,那他也的确会以命抵恩的。
而这种对恩情无所报的愧疚和喜欢,的确不是钟意一个女子该有的态度。
偏阿朱对他和林岚又信誓旦旦。
苏白便问自己,那对林岚究竟是一种什么的想法呢?
初见时,是觉得林岚那副青春朝气的样子是和十来岁的自己相似的。
再见时,就因这份相似,就不自禁的想让她免于那些苦楚去,略有关怀,甚至不惜开了口和阿朱吵了第一次架。
后来,阿朱把林岚分到了自己房里,暗里挑剔淡薄如苏白,日日见面也从没觉得讨厌。
甚至,与他执念般必要来阿朱处报道不同。
当吕不离或是元恒来他的小院陪他逗趣,林岚也时不时恰到好处的出现,相处也似乎也不错。
这才是钟意么?
那为什么他就这么抵触阿朱把林岚和他送作堆,却心里确定自己喜欢的阿朱呢?
难道他真的和阿朱嘴里那些寻常的少年一般,只是叛逆不喜欢被安排?
只是因日日和阿朱在一块她占据了自己太多精力,只是因为没有分清恩情和感情么?
万一,阿朱讲的没错呢?
苏白竟然迟疑了。
时间一直向前奔流不息,好的坏的都会带走。
他还是苏家的小少爷时,从没想过自己会流浪天涯,做出鸡鸣狗盗的事;当他流浪街边时,被暴打的苦寒夜里,除了满腔的愤恨,他不再相信世界上还有希望这种事;当他初来到阁里,阿朱只活在人们憧憬的话语里,就像那天边的白月光,他更从没想过,他能来到她身边,所见的,她竟是这样一番俗世的人间烟火模样。
她的一切,就像孩童最珍贵的秘密。
所以他崇拜她,他珍惜她,小心翼翼的讨好她,又情不自禁的想把她的目光一直留在自己身边不和人分享去。
甚至,当连翘告诉他,阿朱可能要死了,他竟一霎那的震惊后觉得有些欣喜。
若能活,他没把握把她锁在自己身边,可若能陪她死,是不是她就只属于他一个人了?
就不用患得患失的解脱了?
这些,还不是钟意么?
苏白又知道,他不愿就这样娶林岚,其一是怕耽误她。
其二,则是他明白阿朱让他成家背后的意思:
阿朱让他定心,他却不敢接梦红阁这份大差。
只因为,他看的出来,阿朱在意梦红阁比自已更甚,关怪阁里就像她自己的孩子。
而他自己对自己还没有足够的信心,不认为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像阿朱一样把控好梦红阁的接下来的每一步路。
他自己虽和阿朱说,表面上也是,对阿朱没有对长辈般的恭敬。
但苏白自己知道,到阿朱身边,他对阿朱的第一个无法磨灭的感情,就是打心底的崇拜与尊重,那感情,更与自己的感性,或是阿朱的性别样貌无关,紧紧因为,阿朱的才能,建的这阁,做的那些事。
人往世上走一遭,可以选择过的碌碌无为,虚度或享受。也可以为已为人,为国为民,做一番事出来,即使不史册留名,也充实岁月。
每一个少年,外表再文弱,心中都不会缺乏雄心万丈,不会少一个英雄梦。
而他身边这一个女子,藏在这深宅院里,却做到了多少须眉梦寐以求的事。他心向往之,不是理所应当么?
于是苏白想,他不能这么简单的就放弃。
他更不能就这么缓慢的成长,他要经历更多,至少也要做到有能力与阿朱比肩才行。
就算阿朱说的没错,他钟意的不是阿朱,他也要有能力报答阿朱的一番培养,有能力回护余她,而不是像今天这般,孩子似的冲出来,要阿朱说这种话来激他放弃。
苏白却不知道,阿朱那头喂了药醒来,实际上,却没有在他面前装的那般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