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和故事,往往是相伴相随的。对于一个剑客来说,他们的故事里往往不能没有酒,也许是大战之前的借酒壮胆,也许是志得意满的宿醉达旦,也许是风花雪月的推杯换盏。酒就像剑一样,是烙在一个剑客身上最醒目的标志。
喝上一坛绝世的陈酿,手握一把无上的神兵,诉说着一个个血脉喷张的故事,也许是每一个剑客心中最有志气的理想。
这个时代已经没有剑客了,也没有一个能配得上极品佳酿的好故事。江湖的阡陌上来来往往走过的一位位意气风发的少年侠客。他们或配刀、或扛枪、或者拳如沙包脚似马蹄。却唯独不见他们配剑。
作为百兵之首的剑,在这个看似平静而又暗涌纵生的江湖里像是一个人独居的六旬寡妇,又老又丑又寒酸,纵使心中还有一团粉色的小火苗,门前也没有二三十岁的精壮小伙子来敲门。
在这个时代最悲剧的事,就是做一个剑客。因为你注定讲不出好的故事,因为好的故事已经被别人说完,甚至一直说了几十年。
安四方不是一个剑客,甚至都不算一个侠客。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夫。说普通或许有些不妥,他也曾经用自己赖以成名的银针针灸之术把一些鼎鼎有名的江湖人士从阎王手中拉了回来。
但是作为一个大夫,安四方的故事比起那终日在江湖上飘摇的人物,肯定会要暗淡许多。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没有武器,没有好故事的大夫,却偏偏能喝的世界上数一数二的佳酿,这是多么不公平。
这本就不是个公平的世界,安四方此刻就坐在应天府最豪华最奢侈的庭院里,五十年的水井坊现在就摆在安四方的面前。酒坛的封条上还有黄泥土的湿润气息,显然是刚刚从酒窖中拿出来,连水气还没有消散。传闻这水井坊位于CD老东门大桥外,引岷江水,前庭当垆,后庭酿酒。用独特的工艺酿出,刚酿出即用黄河河流浪涛最急的峡口的黄土烧制成的酒坛封存埋于地下,等十年之后再开封地窖将酒坛取出。水井坊每十年只产三十坛,其中有二十坛直接送进宫中呈给当今圣上。
另外的十坛,此刻就放在安四方所坐的院子里,这个院子有半亩之大,无论是地上铺的踩石还是院门的装饰抑或是院柱子上的雕刻,都极尽奢华之能。院子中央摆放了十张红木圆桌,用苏州丝绒铺设的桌布,每一张桌子上都摆着一坛未开封的水井坊。就连盛酒的器具也是景德镇最贵的青釉碗。
这个院子里的一切无不彰显着院子主人无边的财富与高贵的审美。十张桌子满满坐下了近百位人。安四方只认识其中的几位,但是看着在场的人,不是带着药盒银针就是身上散发着中药的浓郁药香。这院子中十张桌子的近百人,竟然全都是江湖上名声显赫的大夫!
安四方紧紧握着衣袖里的一封银色的信封,信封上赫然有一只仙鹤的标志。龙为天子,虎为亲王,而鹤,显然就是当代王侯的标志。而放眼整个应天府,唯一的王侯自然只有江南首富朱财神。
朱财神大概是王侯里最会赚钱的了,他不像是个位居万人之上的皇亲国戚,更像是个四海通吃的绝顶商人,只要是朱财神做的买卖,就一定是赚钱的买卖。纵使他说要去倒煤去SX大同卖,你也要跟着去。纵使他说要运丝绸去苏州卖,你也要去。但凡朱财神认定的买卖,他就是有通天的本事把这笔买卖换成白花花的银子。
朱财神大概也是王侯里名声最响亮的了,整个应天府没有人不知道朱财神。他们或许不清楚朱财神的封号,但是他们背地里都叫他“朱天善”。天善,天上派下来的大善人。无论是天灾还是人祸,朱财神都必定慷慨解囊,从不吝啬自己的银两,大概也是他的银子实在是多得不知道该怎么花了。也无论武林中人有什么事情,只要找到朱财神,朱财神都能办得到。这不仅仅是因为朱财神为人仗义,更是因为他手眼通天。一个人若没有一点本事,又怎么敢随意应承江湖之事。
所以朱财神的名声,即使在江湖中也是响当当的号子。安四方打开银色的信封,里面用上等的朱砂写着几行字“神医敬启:余寻多年,终觅得故友之子。然故友之子身患奇疾,全身或冰如寒潭,或僵如朽木。余遍寻医方而不得。此子于在下如同骨肉一般,又感于九泉之下故友之情,遂着书信一封,遍邀各位神医驾临寒舍一同商议愈奇疾之方。必有重谢!”
“这酒我倒不怎么感兴趣,不过这么奇怪的病,我活了这许多年还是闻所未闻,倒真想瞧上一瞧。”安四方邻座的一个颇瘦的老者说道。
安四方一看,这位老者身背一个竹编草篓,里面隐约可见一些名贵的中草药,老人说话的时候舌头竟然发青,这显然是用自己的身体来试各种药的药性才累积下来的情况。
“赤脚神农!”
“不敢不敢,老朽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赤脚大夫,神农二字,着实不配。”
安四方也是一惊,这赤脚神农熟通医理,擅长用各种中草药,而且足迹飘忽,经常游走于各地去遍寻没有被挖掘的草药,不想今天居然能在这里碰上。
“先生过谦了,以先生对药理的造化,就是说神农在世也不过分。”安四方对面一个粗狂的汉子说道。
这个汉子看上去粗糙,说话却十分客气,再仔细一看。他的手掌满是老茧,手心通红,就像着了火一样。这双手不像是大夫的倒像是个练家子。然而安四方大概已经猜到了这个汉子的身份。
“三掌仙倒是懂得拍马屁,救人的功夫不行,嘴上功夫着实可以。”桌上另一个银铃般的声音说道。
这个汉子果然就是陕北名医,三掌仙秦山。一双手掌内力浑厚,而且只修内力和医理却不习武,擅长用内力化瘀排毒。
安四方再看说话之人,一身苗疆打扮,居然是个苗族女子。她的手上戴着黑色的丝质手套,腰间别着一个鼓一样的小盒子,一双眼睛笑眯眯地看着这一桌的人。
秦山冷哼一声,“苗凤凤,你也好意思说、若不是你那日自作主张趁我不注意给那小子又多下了一剂毒,我又怎会估算错了毒量导致一部分毒没有排出险些误了那小子的性命。”
这苗疆女子居然就是毒医苗凤凤。
苗凤凤斜眼看着秦山,娇笑道。“毒是万医之源,以毒攻毒,以毒克毒才是最正确的医法。你那种招式本来就为我不齿。我原本都已经医好那个小鬼了,却被你从中作梗。结果那个小少年命是捡回来了,却恐怕这辈子都神志不清了。”
秦山抹了一把胡子,嗓门提高道,“你这用毒的也能称为正统?毒才是最邪恶的东西,用毒的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苗凤凤也不怒,依旧笑道,“却总比你这个只会卖力气的假大夫强,你若不服气,我们再找个病人比试比试。”
安四方倒吸一口凉气,这苗凤凤和秦山俱是有名的医师,为了证明自己的医术居然不惜拿别人的性命开玩笑,把一个好好的少年医成了一个白痴。
赤脚神农叹了一口气,“医术本就没有正统偏方之分。不同的医方对应不同的病疾才是最好的医术。对毒就要以毒攻毒,对淤就要外力排散,对病就要中药调理。对症下药,这四个字永远是医师治人最本分最正确的理念。”
赤脚神农不愧是德高望重的大夫,对于医术的理解和医理的认识在字里行间中就能透露出来,让安四方更赞赏。
“况且。”赤脚神农话锋一转,“论到医术,恐怕各位都没有绝对的发言权吧。”
赤脚神农抬眼望去,安四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整个庭院的中间,最显眼的一张桌子上,居然只坐了一个人!
这庭院中百十号赫赫有名的医师,竟然没有人敢与他坐在一桌。此人黑衣黑袍,金色的发髻,一张瘦削的脸上满是阴沉与凶狠,两撇小胡子像是两把尖锐的小刀给整张脸带来一股更加阴险的气息。
这个人也并没有理会在场的其他人,就独自一人坐在最显眼的正中间,酒坛已经开封,酒也已经倒在了碗里。
“这酒恁的难喝,这难道是在打发叫花子?”黑袍男人突然发怒,一伸手将桌子上的酒坛抡到地上,这一坛上好的水井坊就这样白白浪费。
黑袍男人望向四周,眼睛里自带几分咄咄逼人的寒意。黑袍男人站起来,冷笑道“我十七年未出草庐,却不想江湖上出了恁的一群废物。学了一点皮毛就敢自称行医,哼哼,看来江湖上的一群彪汉子在你们这群下三流的大夫手里日子也并不好过。”
他这一句话居然是在场所有有名的医师进行嘲笑。口气之大,实在是狂妄。然而在场一百多个医师,居然没有一个人回嘴。就连刚刚吵得热闹的苗凤凤和秦山居然也像是被人掐着了喉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大家都默契地低着头,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想不到时隔这么多年,鬼华佗还是这么猖狂的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