隧道倾斜向上,虽然笔直无分支,但一眼望去实在太过幽长,便犹如无底深井,深炯幽邃,让人不自觉的产生一丝恐惧。
脚步声在隧道里回荡,格外单调枯燥,声声敲在心房,。
如果是个普通人,一定会在这气氛中被自己的脚步声渐渐压迫到崩溃。
而此刻的两人显然都非常人,仿佛他们身上都有一种淡淡的气势,步伐坚定而有力,诡异的氛围都要绕着他们躲到了一旁,更不必提压迫他们了,他们行走在这向上的阶梯上偶尔还会聊几句。
燕回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事,道:“对了,我有一件小事想请你帮忙。”
大巫师一怔,笑道:“你我兄弟还如此客气干什么?”
燕回“哈哈”一笑“习惯了,习惯了。”说着手伸进怀里取出一物,一尺来长,惨白森然,正是燕小安带回来的金花古蟒的毒牙。“这是金花古蟒的毒牙,我截取了一段,我现在有伤在身,你帮我炼制成法宝,过段时间,也好给小安防身。”
大巫师略看一眼就接了过去。
燕回继续道“小安中了蛇毒又沐浴了精血,几番奇遇之下寻常毒物已经难以对他造成伤害,最重要的是对他的虚寒体质大有改善。这些年来纵然他修道天资过人,起步早又刻苦,却也难有小成,和他同龄的大门派优秀弟子早就可以御器飞行,翱翔天地了。”
大巫师面露沉吟,看向燕回道“他体内的寒气还是出生时落下的病根,只怪我当时修为不深。”
燕回摆了摆手,笑道“何必说这个,他能活下来就是奇迹了。他的修为日后定能突飞猛进,寒气发作频率也会大大降低,以后也不用我过分担心什么了。”燕回微笑的眼里再也掩饰不住那一缕欣慰。
大巫师也是一笑看向燕回,随即语气一转,道“那先天寒气固然厉害,但是只要有你在身边守护,即便没有此番奇遇,待日后小安长大成人,修为渐深,寒气也可自行消除,而那改善的体质也不足道哉...”大巫师语气一顿,“何必要如此而行险境...鬼王宗岂不是更好的去处?”
燕回却截然道:“他早晚有一天要长大,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儿,怎么能一直在我身边?”
大巫师低下头似思索了一会,而后点点头,微睇燕回,道:“你说的也是,不过,他毕竟还是太小,你就真的舍得?”
燕回被一下问到了心事,没有立刻回答,深深呼吸,过了半晌,缓缓道:“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刚要过饭,已经开始和我师父斗心机了,温室里养的出娇艳花,但长不出参天树,让他去历练历练吧。”
大巫师微微地笑了,道:“你可不是一个喜欢冒险的人,七年前我就有七成把握让碧瑶苏醒过来,可你担心小安的身体,便硬是拖了下去,而现在又要等到他长大了。”
燕回眼角闪过一丝戏虐,笑道:“如果我说是因为时机未到呢?”
大巫师嘴角牵动一下,眼有笑意。
燕回继续道:“前段时间,金瓶儿来过,这里显然已经不安全了。小安安逸的日子要结束了,左右是险,不如让他开辟出一方新的天地。好在我已经把能教给他的差不多都教给他了,他是个聪明的孩子。”
大巫师沉默了半晌,忽悠悠一叹,道:“是啊,焚香谷也不可能一直当做看不见。都是我五族势弱,保护不了他。”
燕回看向大巫师,面有坚毅,沉声道:“兄弟,你不要再这么说了。”
大巫师脸上浮出怅然笑意,望着前方似无止无终向上而去的幽路,低低道:“恐怕他此行不会比十万大山好多少,同样是九死一生啊,兽好斗,人难防啊。”
燕回似低叹了一声,许久没有再说话,两人的脚步,让悠远的寂静,更加寂寞。
空荡的隧道,有声让无声漫成了徜徉,
如水的微光,倾泻的悲伤,仰面,燕回的眼里倒映着谁的模样?
他的眼中也有不舍,也有担忧,和一丝淡淡的彷徨。谁不想让还幼小的孩子留着自己身边?他却毅然让一个未经世事的孩童孤身一人,远走他乡。
苦涩似乎渲染了整条漫漫长路“因为我知道,他会解开我们这辈人解不开的结,并走出自己的路,呵呵。”燕回惨然的笑了。
“也不会被他父辈的恩怨所束缚!”
※※※
一缕曦光划过,清晨来临。东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
燕小安长出一口气,睁开了眼睛,不仅饥饿感全无,就连身体都越发的舒泰。心道“果然是好丹药。”
下了床,美美地伸了一个懒腰。看着床上还在散发阵阵清香的三颗丹药,决定把它们先装起来,等过会儿舅舅回来了再向舅舅请罪。
左手持瓶,右手轻轻捏起一颗,正准备放进去。
就在此时,一阵低沉的隆隆声就在这间屋子里骤然响起。
燕小安吃了一惊,忙转头一看,不由惊的呆在了原地!西面的墙壁正在缓缓裂开!
燕小安一时间已经惊的无法做任何其他的动作,只能把眼睛瞪的大大的。
墙壁打开一尺,只见里面白光淡淡,自家的墙里竟然有个密道。也就在此刻里面突然传来一声惊疑,紧接着一声爆喝“何人在此?”
燕小安心中如遭雷击,手下一抖,差点儿把丹药扔了。这声音...是...舅舅的!
石壁裂开的声音低沉,但裂开的速度却着实不慢,这一眨眼的功夫,就以裂开了近两尺,只听话音刚落,便见一道青光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来。
来人自然是燕回。
此时燕回心中惊疑并不比燕小安轻。这寒冰室是极其重要的地方,所以入口才会建在自己的卧室。平时有自己亲自把守,自然无事。不曾想让贼人钻了空子,大意了。在惊疑之余也不禁一阵懊悔。
燕小安只觉一阵刚猛的罡风吹来,下意识地抬起胳膊,自己的脸却仍如刀割一样生疼,忽然狂风猛然停了下来,从两胳膊中间的缝看去,一脸惊讶的舅舅也正看着自己。
“小安?”燕回皱着眉,手上青光暗淡,慢慢的放了下来。
燕小安吓得不轻,说话都含糊“啊...啊...”半天没说出话来。
燕回忽然笑了,摇了摇头,把他架着的两根胳膊轻轻放下,道:“什么醒过来的啊?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啊...啊...”燕小安直面着舅舅,怔了好半天,大眼睛里还都是惊惧。
燕回抬眼一看,木门已倒,朱雀的丹药被扔在床上,香气四溢,还有一颗丹药和瓶子都在小安手里。
燕回笑意更浓,伸手摸了摸小安的脑袋。这时燕小安才完全缓过来,顺着头上的力量低下了头,嘴却撅了起来,道:“我晚上醒的,醒来之后太饿了我就去找吃的了,这才...这才...发现你不在,而且门还反锁了。我一时没想那么多,再一着急就破门进来了。后来...后来”说到这里声音顿了顿
又道“后来,我没忍住,就把它吃了。”说着把头和右手同时抬起,把丹药给舅舅看,闪闪的大眼睛里满是委屈,看起来好不可爱。
燕回哈哈一笑,左手接过丹药,右手加大了力揉了揉小安的头,道:“没有饭菜,现在天都亮了,还不快去买?”
燕小安如逢大赦,赶忙答应,把瓶子放在床上,飞也般地跑了。
燕回的脸上一直挂在笑容。直到燕小安走远了,那不知何时已经大开的石门后,一身黑袍似一直处身于黑暗中的大巫师缓步走了出来。
燕回并未回头,脸上笑意不减。
大巫师也带着一丝欣慰的笑容,走到燕回身后,轻声道:“他们越来越像了。”今夜许是大巫师心中波动过多,不知不觉间已经是第二次说这句话了。
燕回手上把丹药收回药瓶,笑着道“可却和她母亲一样乖巧。”说着又摇了摇头,“不过他长大了应该像我!”
大巫师微笑点了点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转声道“天都亮了,我得早些回去了。”
燕回点点头,道“嗯”
大巫师也没做停留便要离开,可刚迈出一步的时候忽然回身,道“今天被小安撞见会不会有事?”
燕回摆摆手,道“无妨,他早晚都是要知道的。”
※※※
太阳已升,残月犹在。
七里峒的五族居民固然勤劳但也没有全部起床,开始一天的劳动。街上行人点点,并不甚多,七里纵横的集落,又会有多少人口。
燕小安初时低着头,走的很快,没过多久放慢了脚步,身旁又有行人穿过,残月已渐渐无力散发寒意,沉睡整夜的天地开始醒来。
没过多久已踏上石桥,燕小安低头向下看去,水流清澈,河底石块清晰可见,一条条小鱼自由自在地游来游去。
燕小安深深呼吸,抬起头四望,这自己有幸能回的家乡,丝丝寒意中风仍清扬,几片木叶,满地秋黄,仿佛一夜之间暑换了清霜。远方有飞禽飞过,一切的一切,自己在这个世界是那么的和谐。
也忘了问舅舅自己到底昏迷了多久,九死一生的日子,至今还有余悸。对于一个十一岁的少年或是孩子来说,那是怎样的一段经历?
过了石桥,便来到了七里峒的中心。
最中心的一条街上临街建着几排店铺。这时大部分的店铺都还关着门。
燕小安走到从北数第三家铺面前。这个铺子门前挂着数个兽头,极度狰狞,还有些兽骨兽皮摆在店前的摊子上,看来昨夜就没收回去,五族的民风纯朴,也不怕丢了。
燕小安走到沾着血污的门板前,看着那把和他手差不多大小的大铁锁,其上满是锈痕。
把手伸进怀里一摸,当即一怔,自己的衣服是舅舅换的,现在只有一件单衣,衣服了什么也没有,更别提钥匙了。
燕小安也没着急,就在门前找个地方蹲了下来。店是舅舅的,自己是打杂的,其实自己这么小也做不了什么事,就是为了让自己杀杀野兽,锻炼胆量。所以舅舅专门雇了个真正的打杂的。最近自己不在的日子应该都是他在店上工作,自己也不是那么饿了,现在只要等他来就可以了。
燕小安抬头看着天,天已大亮,湛湛深蓝,淡淡白云。
燕小安就这样一直靠着门板蹲在地上,过了一会觉得蹲得累了,便把兽皮拿来,铺在地上,然后坐在地上靠着门板。
可左等右等,人还是不来。就连其他的店铺也没有人来。秋天到了,或许人们都在忙着田地里的活,这里不是什么大城市,店铺都是为人方便,店主人们都是质朴的村民。
店里的肉拿不出来,卖菜的没来。
那个肉店的伙计不知什么时候会来,这个肉店本来就是为了让自己锻炼而存在的。在七里峒这个靠近十万大山的地方,野兽是最常见的资源,狩猎是常有的事。这里还有把自己单独猎杀的猛兽头骨挂在自家门口已表示自己勇武的习俗。
皮毛等一些野兽资源在当地往往是要卖给北方来的客商的,当地人是不会买的。这些年当客商来的时候由这些店铺交涉再从各居民处收集皮毛,统一批发。而现在正不是客商往来的时节,所以这个肉铺一天到晚都不会有生意,人来的晚一点也很正常。
左右闲来无事,心里又充满了疑问,燕小安望着天,就在这店铺前理起了思路。
“舅舅的房间怎么会有密室?自己以前一点都不知道。舅舅又是去密室做什么了?好像很怕人发现的样子,差点一不小心一巴掌拍死自己。自己好像撞到了舅舅的什么秘密。”
“还有。这次从十万大山死里逃生,那个差点害死自己的苍松道人和舅舅好像认识。也不知道他死了没有,嗯,死了才好。”燕小安是恨透了他。
“对了。还有一个人,就是那个妖媚的女人。好像就是因为她来过,舅舅才突然让我去历练。这个人似乎很重要。”燕小安从回忆里找出她的音容,死死的记了下来。
“还有刚刚房里的那一缕幽香,感觉好像不是那个妖媚的女人的。舅舅单身一个人,这么多年了,有女人来是好事,可是,到我房间做什么?”
“还有一个重要的事,就是舅舅答应告诉我的...”
燕小安想到这里使劲摇了摇头,这些实在是太乱了。自己根本想不明白,心里打定主意,还是回去问舅舅吧。反正自己杀狼的任务应该勉强算是完成了。
这才回过神来,时间竟已经过去了好久。此时几乎所有的店铺依然都关着门。燕小安守着的肉铺也一样,大锁任然挂在门上。燕小安也只能继续坐在门前。
燕小安却一点也不着急,一个有心事的人最喜欢这种安静的时光。再次望着天空,怔怔出神,忘了时光,也想忘了忧伤。
忽然间一片云飘来,遮住了阳光。霎时间天便暗了下来,燕小安猛抬头,狂雨骤然而来。
一阵寒意袭来,燕小安紧了紧衣服。
突如其来的雨,毫无征兆,
心里算了算日子,走时是夏末,归时初秋。这第一次秋雨就这样毫无征兆的来了,南疆的天气就是这么的无常。不知不觉地站起了身,竟觉得天上翻滚的墨云是那么美。
燕小安发现自己的体质似乎真的比以前好多了,金花古蟒的血真的改善了自己的体质,现在是寒气刚刚退去,自己只穿在单衣就可以在秋雨时站在屋外了。
可是冷,依然是很冷。有点像寒气发作流动到周身时的冷,可还有些不像。燕小安也不知道这是种什么感觉。
这是自醒来后第一次切身感受到的寒冷,却不同往日。
他周身裹围着寒冷,可他的心里对未来是期待还是恐惧?
心潮不觉翻涌,小小年纪的他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但这感觉确实真真切切存在的。
不知为什么燕小安想多感受下这种寒冷,他躲在屋檐下,看着天边的云,愣愣地出神,带着轻轻的迷茫。可他还是不敢迈出一步,走进雨里。他还是怕冷,怕,很怕!
乌云如墨,翻滚如沸。苍穹有眼,是否也在看着他?也是那种无情冰冷的目光。
不觉间,他的命运已被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