樕之山脉,群山起伏,万壑纵横,南接乾昧,食水出焉。
乾昧山,高与云齐,直望天际,山南的乾昧城也因此山而得名。
刚刚逃脱的青云众人便在这乾昧山余脉的一处小山峰上略作休憩。众弟子闭目盘坐调息,没人谈论,更不见嬉笑,唯徐怀道一人长身而立,独处山巅。
云蒸雾涌,天比海阔,山风疾劲,怒号不息,云来云散,如古今变换,江湖诡谲。
徐怀道轻轻长叹,望远天,不语良久。
也不知过了多久,月华满洒,云绽莲花。数道清光似月中而来,划过天际,盘旋片刻便直奔青云诸弟子而来。
徐怀道微微一笑,上前相迎,清光来势不小,诸弟子有感,纷纷起身。清光落地,光华敛去,显出四人,三男一女,领头的男子面容清秀,却露惊容,目光快速扫过青云众人,惊道:“二师兄,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徐怀道似也一惊,“怀远?”呼声过后即面露喜色,接着道:“我知青云有后续弟子前来,却万没想到会是我的六师弟,宁怀远啊。哈哈”徐怀道高兴的两手直拍着宁怀远的胳膊。
宁怀远如坠雾中,仍摸不着头脑,“这...二师兄,”手指来回指着诸弟子,不知该先问什么好。
徐怀道向青云众人和新来的三位青云弟子道:“你们先聊,我还有事要交待给他。”说罢便把宁怀远拉到不远处的大石旁,“莫要心急,听我慢慢于你说。”
新来的三人显然于先到的众人相熟,师兄长师妹短,不出片刻已谈甚欢。
山风仍劲,吹得师兄弟二人道袍猎猎作响,云翻作浪,初听惊变的人心头也同样翻滚难平。
徐怀道长叹一声,道:“事情就是这样,你一会儿就原路赶回,把唐门投靠魔教的事报给掌教真人。魔教所图甚大,请他火速来援。”
宁怀远愣了半天,才平静了心潮,回过神来,连连道“好,好,那,二师兄你呢?”
“我留下了再打探些情报,周旋些时日,你来之前我已派人去通知前往莲花寺的那一队的人马了,只等你大师兄穆怀正来,我们再共同商议对策。”
又深深地看向宁怀远,语气颇为沉重地道“然后就等门内的支援了。”
宁怀远重重点头,又沉默了许久,恨恨地道:“如果不是你亲口说出来,我都不会相信,唐门竟然会投靠了魔教,他们..他们...我们青云弟子里还有他们的族人呢。他们都不管不顾了吗?”
“嗯?”徐怀道的双眉一轩,右手转瞬抬起,沉声呵斥道:“禁声!”,然后微微侧过头用余光悄悄扫过身后众人,见众人并无异色,才长出了一口气回过头来看向了宁怀远。
宁怀远一脸讶然,满是不解,徐怀道深深地看着这个年纪不大还略显稚嫩的师弟,压低了声音,道:“老六啊,以前我就想跟你说,虽然你的话一点没错,但切记,千万莫要在人前议论世家之事。”
徐怀道轻叹一声,语重心长地继续道:“所谓世家,本就在红尘俗世之中,红尘气自是最重。在正魔两道间不过是墙头草,把自己的弟子送入青云无非是想靠上青云门这颗大树,发展自己的势力。小一点的世家便是与青云、正道绑在了一起,而大一点的...比如唐门”徐怀道语声忽止,便没有再说下去了。
宁怀远眉头紧锁,低头不语,师兄之意已不言而喻。徐怀道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如今下山历练的这些弟子中超过半数都是世家子弟。我们从小就是孤儿,以师为父,以长为兄。我们不当一回事的东西,他们或许会有不同。”
“萧真人厉精图治,我全看在眼里,大刀阔斧地改革,当世之人都没资格评论他什么,只是...”徐怀道说到此处,已轻不可闻,似忧似叹,
山风过处。
宁怀远缓缓抬起头来,目光烁烁,轻声道:“我懂了。”
徐怀道微微笑了笑,随即转移了话题,用手背打了他胳膊一下,道:“老六,此次门内让你们四个前来有没有什么新的指示?”
不料,宁怀远啪的一声,一拍额头,急道:“差点忘了,真有件很重要的事,齐长老的爱女,齐小萱,也偷偷跑下山来了。”
“什么?”徐怀道眉头一皱,随即摇摇头,一脸无奈,轻叹着气地道:“不用说肯定是来找她的小鼎哥哥的。”
宁怀远苦笑点头:“谁说不是,他们俩可是从小就粘在一起的啊。一个跑了,另外一个怎么待得住。”
徐怀道忽然笑了一下,道:“我正要和你说小鼎的事呢,你报给萧真人后务必还要回一次大竹峰,找陆长老。让她亲自来一趟。就跟她说:小鼎深陷危局,命在旦夕。”
宁怀远一窒,倒吸了一口冷气,摇头道:“那这小鼎,恐怕就算没有危在旦夕,回得了青云也得没半条命啊。”
徐怀道白了他一眼,佯怒道:“从小到大二师兄我处处护着他,惯着他,危急时刻让他出点血怎么了?”说着话锋一转“况且,也只有如此才能救得了他。”
宁怀远不解,道:
“怎么可能?他们二人都是长老亲子,修为深厚,比之与众弟子,乃至于我,都只深不浅。就拿上次来说,小鼎惹谁不好,偏偏去惹了灵尊,那日真是灵尊暴怒,整个通天峰都能感受到那澎湃的灵力,怒涛席卷了整片云海,小鼎他不也是安然无恙么。而且事后我也去参加了围捕,居然让他在我眼皮子底下逃脱了。”
徐怀道轻轻一笑,道:“也就是那一****才知道小鼎这个‘绝世天才’果非浪得虚名,十二岁的年纪,本已被我牢牢抓住,却还是被他奋力挣脱了。”
宁怀远嘿嘿一笑,道:“最后不还是让你和三师兄略施小计给带回大竹峰了么。”
宁怀远继续道,“倒是第二天我就和大师兄一同去了西北凉州,回来后一片风平浪静,即不见有人说起,也不见人私下议论,不知后来如何处置了?”
“还能怎样?熊孩子不听话,让他娘打得三天没下来床。”徐怀道很随意地道“倒是萧真人没有怎么责怪,更是没有宣扬,大事化小了。只是示下说灵尊老糊涂了,突发脾气,所以门内知道此事的人并不多。”
宁怀远一窒,脸上精彩万分,不住点头,也暗自以为如此处理最为得当。
“诶”徐怀道却忽地一声长叹,“便是如此,他越是厉害我却越是担心啊,”
又看向宁怀远,宁怀远穆然一肃,心头惊悟。
“你也知道他是从来都是天不怕地不怕,永远都是他去找麻烦,没有麻烦找他的时候,”
转过头遥向身前层层夜云,“诶,如今连小萱也偷跟下山了,真该如何是好。”
宁怀远怔怔不语,眉头拧起,方才意识到张小鼎的危急处境,本以为只是孩童顽劣,哪里想得他会自陷危局。
张小鼎是他们大竹峰上的小师弟,从小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长大,顽皮可爱,大家都是对他宠爱有加,如今他要被卷入危局,心里如何能不担忧?
忧思之际心头忽地一动,急道:“二师兄,小鼎他下山贪玩,至今仍无行踪,未必就在这乾昧城附近,”
宁怀远说到此处心头一松,面上微笑,“再说,唐门勾结魔教的事如此隐秘怎会让他知晓?他又如何搅入其中?”
徐怀道轻轻摇头,道:“不可能的。你说天下富饶哪里能比得上中州?中州繁华哪里比的了河阳?小鼎早就把河阳逛遍了,那这人间还有哪些能吸引得了他?所以他此次下山必是冲着魔教的热闹去的。”
看了一眼脸色渐渐沉下去的宁怀远,继续道:“师门传下命令的时候都是绝密的,陆长老回家后也从来不论门内之事,所以小鼎也不知道我是要去哪里对抗魔教,所以他一定随着我的脚步,跟在我的后面。”
说着轻叹了口气,“我便放慢了脚步,一路上知会与青云交好的世家,所以你才能在这里看到我。只是...只是没想到魔教刚刚露出苗头,唐门,于青云交好多年的唐门竟然突然投敌了。”
徐怀道手扶额头,双眉低敛,神情哀伤自责。
宁怀远赶忙道:“二师兄,这也怪不得你,无论是谁...”
徐怀道突然摆手阻住宁怀远,沉声道:“师兄还有一事要嘱托你,”
宁怀远一怔,见二师兄如此郑重,不敢怠慢,当下点头应允。
徐怀道目视宁怀远,缓缓道:“萧真人坐镇青云,齐昊长老主管纪律刑罚,定都不会离山,局势仓促不明之下,即便是秦无炎重挑魔教大旗再现江湖,这些年来魔教在各地兴风作浪,正道已经被这些小打小闹弄得注意力早就分散了,突发之下,我青云也难以举大军而来,所以我出此下策让你诓陆长老,但是此次若是陆长老前来后续绝不可能再有强援。可是局势瞬息即变,我实在担心小鼎安危。所以我想让你去一趟...祖师祠堂!”
他语声顿处,忽转有力。“见一次林师叔,将苍松行踪,悉数告知。”
“祖师祠堂?林师叔?”宁怀远挑起双眉,愕然抬首,大感惊诧。
徐怀道点点头,坚定地道:“没错,就是他,林惊羽,林师叔!”
林惊羽其人,不在五大长老之列,亦少在人前走动,终日守于祖师祠堂。但在青云众多新弟子中,却是人气极高,声明甚显,这不仅是因为他英俊的身姿和常人难近的清冷性情,更因为他深不可测的高深修为,私下多有人议论他或可于掌教的萧真人一争长短。
许是因为他的性格太过孤僻高冷,也或是他人更如剑,什么样的剑鞘都掩不住他那摄人的锋芒。
宁怀远初听,愕然良久,一是他二师兄说的太过突然,二是林师叔在青云一向神秘,议论他的女弟子虽多,但真正见过其人的却不多。深吸一口气,道:“不知,这,又是为何?”
徐怀道,道:“因为苍松!”
“苍松?”
“没错。”
“老六啊,你年纪轻,入门晚,以前也没在修真界走动过。无论青云门还是其他门派的旧事都不清楚。”
天空之中,云层舒卷,月光洒落衣裳,青色道袍隐隐泛白。
“这苍松道人,原是青云门龙首峰首座,所司事物与如今齐昊长老相同。”
“什么?”宁怀远一声惊呼,心房砰砰,难以平静,这也太过悚人。
“而且,他还是齐昊长老和林师叔的授业恩师。”
“这...这。”宁怀远讷讷,已说不出话。
徐怀道微笑道:“其间的往事,早已是青云禁忌。等我安然回山之后我再说与你听,不过却不要再与他人说起,免惹麻烦。”
宁怀远即刻点头,抬手抚额却沾得满手湿润,在这冷冷寒风下竟已惊出一身冷汗。再待说些什么却突地一凛,道:“二师兄,你为何要说...等你安然...回山?”
徐怀道笑道:“魔教此次来势汹汹,我说小鼎命在旦夕也非胡诌,而且在等你来时我已为他卜了三卦,皆为大凶。”
徐怀道笑意却是更浓,也不等宁怀远说话,继续道:“好了,不提了,现在的任务不是和魔教决一死战而是找回小鼎和摸清楚唐门的行踪,所以你也不用太为我和小鼎担心,你快快回去吧,还有这些同门,也带回去一些吧,人多眼杂,免再有失。”
宁怀远重重点头,正待转身,忽听徐怀道一声怪叫。
忙抬头,定睛看去,自己竟也是一怔,不知何时二人身后已俏立着一道倩影,方才太过投入竟毫无所觉!
来人抿嘴微笑,双眼弯成两弯新月,笑意甜甜,如浸蜜中,风中秀发轻扬,月光下澈,一时之间清丽无双,右手递出,笑道:“徐师兄,小伶师妹从路过的镇店买的,我刚刚用灵力把它烤热,快趁热吃了吧!”
徐怀道呆呆的望着韩越,过了半晌,又把目光移到她白嫩如玉的手上,讷讷强笑道:“韩师妹脚步如此轻盈,吓了师兄我一跳,这个红薯...你还是自己留着吃吧,我们大竹峰有厨子,从来不缺吃的。”
韩越一怔,无力地收回红薯,嘴唇嘟起,颇有失落之色,喃喃道:“大竹峰那么好啊...”
宁怀远欲笑,却强行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