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这猪蹄怎么才三个?我可没听说哪个猪只长三个蹄子,那个藏哪了,也盛上来吧!”燕小安板着小脸,看上去心情颇为不好。
老板尴尬地笑了两声,道:“客官不要生气,实在是店小客少酒肉都不曾多备,我做了四个人的份量,店里的存货都已经在你桌子上了”老板又干咳一下,“你那三个朋友突然离开了,这么一大桌还不够你吃吗?”
燕小安一脸不情愿,目光扫过桌子上的菜肴一样又一样,拿起一只猪蹄啃了起来,支吾地道:“好吧,勉强够吃了。”
老板讷讷地笑了两声,摇了摇头。
燕小安细致地啃着猪蹄,别说,他一夜未眠还真有点饿了,闷着头啃完一只,正要拿另一只,就在这时,忽觉光线一暗,紧接着“嘭”的一声,燕小安登时一惊,握着猪蹄回头看去。只见破门倒处,灰尘漫天应声而起,一个书生打扮的人木立在门口,此时也是一脸错愕。
“不好意思,门没关,我只是碰了一下。”书生看上去想解释一下,却顿了一下,又道,“还是算在我账上吧。”
老板连忙迎了过来,道:“不用不用,破门而已,早就该换了,倒是有劳了客官帮我下了决心了。”
书生笑道:“老板说笑了,新门的钱我出了。”说着看了看店里,信步走去,在一处板凳上坐了下来。
老板仍在连连推脱,“不可不可,都是我疏忽懒惰了,哪能让客官掏这份钱。”
书生笑着摆摆手,道:“不说这个了,先给我来点酒菜,我有点饿了。”
“这,”老板忽然尴尬了起来,“本店店小,酒还有些,只是...菜已经没有了。”
“哦?怎么可能?”书生一指燕小安的桌子,“那他怎么有那么多?”
老板犹豫了一下,才道:“不瞒你说,菜呢,都给他上了。”说着瞟了一眼燕小安,又道,“不过看他一个人也不一定吃得了,你或许可以问问他可不可以匀给你一些。”
书生点点头,没再多说,走到燕小安对面,刚要开口燕小安却忽然冷冷道:“坐下吧。”
刚刚他们的话燕小安都听在耳朵里,只是他实在没有什么好心情多说些什么,周小环他们一走自己心情就极为不好,更何况他一来就激起了一大堆的灰,要不是自己动作快,这些菜就都不用吃了。
书生依言坐下,颇有好奇地打量着燕小安,老板赶紧拿了了一副碗筷。
“朋友,多谢了,不知在下该如何称呼?”
“我叫燕小安,南疆五族人,去往青云门拜师学艺。”这一段话他说过很多遍了,如今说来更加的流利,即便嘴里还塞着猪蹄。
“哦?那这么说来你也是我辈修行之人了?”李默看上去吃了一惊。
燕小安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仰着小脸,学着他的语气口吻,道:“哦?那这么说来你也是我辈修行之人了”
李默一怔,“哈哈,哈哈”随即哈哈大笑了起来,连连点头拍着桌子“是是是。”
燕小安反倒一怔,他居然没有不高兴,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太不友好了,是不是有点像他对苏执心说的那种二世祖了?
“我叫李默,一介散修,不久前又开始浪迹天涯了。”李默含笑看着燕小安。
“这是最喜欢吃的猪蹄,你吃吧。”燕小安把最后剩下的一只猪蹄递给了他。
“好!”李默接过也没有过多讲究,竟也和燕小安一样啃了起来。
“李大哥,我可以这么叫你吗?”,李默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你今天是不是很高兴啊?”
李默摇摇头,道:“也算不上高兴,刚刚离开一个依附了好几年的势力,又要开始像无根花一样来回飘了。不过,”他顿了一下“离开它算是好事,至少不再为它浪费精力,还可以让我去找新的地方落脚。”
燕小安听得不大懂,但他也知道了眼前的人没有为一些生活中的事而影响心情,或者说是没有心情影响到他自己。
燕小安想了想,很老实地咬了一口烧鸡,摇了摇头,道:“没太听懂。”
“哈哈,要不要我说一些你听得懂的?”李默似乎颇有兴致地看着他。
燕小安一听,连连点头,道:“好啊!你给我讲故事,就当是...”往桌子上看了一眼,“这顿饭的饭钱。”
李默一怔,“哈哈,我成了说书的了?好好,你说吧,想听什么?”
燕小安想了想,吃饭聊天本就正常不过,他是散修浪迹天涯知道的应该比南山多吧片刻后,道“就给我讲讲当年的修罗之乱吧。”
李默没有吃惊,小孩子向往热血、强大的力量是很正常的,于是想了一下,缓缓道:“自兽神大劫过后,生灵涂炭,流民遍地,幸存的人们回归故里,曾经的山河却已是残垣断壁,所有人都以为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新的生活才刚刚开始,当人们收拾心情准备开始新生活的时候,第二次劫难竟轰然而至。”他停顿了一下,原因无它,猪蹄啃完了,又拿起半只烧鸡。
继续道:“谁也没有想到平时几乎与平民无关的正魔大战竟扩大到波及了世俗界,魔教鬼王宗破解了他们宗内的一件圣物,获得了强大无匹的修罗之力,所过之处无论平民与否,人人皆被修罗之力侵蚀丧失神志,而且变得力大无穷不知疲倦,全部听从鬼王宗的宗主指挥,并且那个宗主更是变得无比厉害,由此攻上正道领袖的青云门时,化身成一个红色雾霭包裹的巨人,势如破竹,摧枯拉朽,青云山上的人死伤大半,便在这时,”他又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燕小安,他好像已经彻底把自己当成一个说书人,特地在紧要关头停一下。
燕小安听得十分入神,李默说得并不很多,词句简练却极其生动,燕小安在只言片语之间还能会回想起昔日巫族常常传颂的故事,心底不觉已勾勒出了当年种种惨烈,如已置身其中,情至急切,忙问道:“这时怎么了?”
“就在这时,天地一片血腥杀戮之间,一道白光冲天而起,还没有战死的人们涕泗横流,高呼‘诛仙’,于是一场仿若真神般的战斗在青云上空打响了!诛仙掠空,修罗噬心,其场面已难以细述,只知最后,诛仙剑剑芒垂天,修罗败北,铩羽而归。”
“然后呢?”
“没了。”
“......那个,细节有没有?比如说那个鬼王宗宗主是什么人?他也没有什么亲人?他又是为什么要操控平民?还有,最后又是谁祭出的诛仙剑?”
李默一摊手,道:“不知道,那个时候我还没出生呢,我哪能知道的那么详细?”
燕小安一下就垮了脸,那这么半天岂不是白听了?默默地吃了两口饭,忽地眼珠一转,抬起头问道:“那你知不知道之后正魔两道又怎么样了?修罗败了之后鬼王宗又去哪了?”
李默想了想,道:“之后正魔两道就都衰微了,毕竟兽神过后哀鸿遍野,正魔也都无力了,修罗之乱之后正魔两道几乎也都死的差不多了,于是都开始休养生息,现在才开始有些好转。至于鬼王宗。”李默又沉吟了片刻,“听说余党都去了离中州很远的南方,幽州北这一片大概还有鬼王宗活动的痕迹,不过已经隐匿多时了,听说也像当年的‘炼血堂’一样走了下坡路,再也掀不起风浪了。”
燕小安“哦”了一声,眉头紧皱,狠狠地咬了一口鸡腿。
“青云门倒是凭借诛仙剑阵抵挡了两次大劫,深得民心。厉精图治又再次兴起,那当今掌教的萧真人却又是不可不提的人才,大举改革,行前人之不敢为,如此才有了青云的今天。现如今魔教又露出了些苗头,他更是再次挑起大旗,誓要与之死战。”
燕小安依旧皱着眉头,忽道:“那他当时为什么不趁机把魔教直接赶尽杀绝,以除后患呢?”
李默笑了笑,道:“那时魔教虽然最弱,不过正道也是最弱,都难以再战。”他顿了顿,“更何况魔教源于西北的蛮荒之地,当年的鬼王宗也只是众多中原分支之一,即便铲除了中原所有的魔教,也难除其根本。”看向燕小安,“而去那蛮荒之地,要越戈壁,跨草原,也只有好几百年前有正道的人攻进去过,不过也是无功而返。”
燕小安疑道:“那这样打来打去,谁也赢不了,又要何处而止呢?”
李默忽然眼前一亮,笑道:“问得好。”又嘿嘿笑叹一声,“魔之不存,正之焉处?正道内部也是门派种种,要我说就算有一天正道真的能彻底灭了魔教,他们也不会那么做。”
“啊?”燕小安一咧嘴,想了片刻,十分没有底气地问,“正道不会那么不堪吧?”
“呵呵,”李默笑了笑,片刻后又忽然长叹,“或许是我太偏激了吧,不过这也也源于正道的不作为。”李默说着眼光闪闪,“修罗之乱后,原来正道三大支柱的‘天音寺’居然突然闭寺了!再也不过问世事,原来说的正道为天下苍生主持正义,现在又将万民置于何地而不顾?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也只见过一个天音寺的行脚僧还在入世修行,帮助普通百姓。”
“至于‘焚香谷’也是闭谷不出,更有一些小道消息说十几年前有极惨烈的内斗,即便整个神州浩土都恢复了鼎盛的生机它也不会再开谷了,不像天音寺,近来觉得实力够强了又开寺纳新,重新跻身正道。”
燕小安愣愣地听着,心潮忽然涌起,焚香谷,焚香谷,十几年前有内斗!焚香谷,它可就在南疆啊!
一瞬间,澎湃的思潮似又要失去控制,突然如有一道电芒划过,脑海中忽然回荡起舅舅的声音:这个先不告诉你!这个先不告诉你!突又再闪过不久前的那个名字:“碧瑶”!
燕小安不禁黯然一叹:舅舅不想现在告诉我的,我还是少知道些的好。
又兀自愣愣地吃着,若有所思。
“不过又有人说‘焚香谷’是故意放出的这个消息,其实在暗地里韬光养晦,等待时机一举席卷中原。不过这些东西真假难辨,他们再无动静倒是是真的。”
“青云门倒是还可以,不过他们正魔相争,斗到最后受苦的依旧是这些百姓罢了,这样的日子修罗之乱过去后就结束了吗?没有!修罗之乱时大地早已满目疮痍,波及到的也只限中州及其附近而已,而如今呢?正魔衰微,世家崛起,那些个世家眼光只及周边,利益只顾眼前,任亲而不任贤,欲孽横流,又哪有些什么准则?”李默说着说着神情之间有厌恶之色,好似极其痛恨这些。
“不过正是因为世家的这些特点,注定了他们难以久存,正魔再起的如今,他们不过是是些墙头草,前期是可以拉拢的对象,后期必弃之若弊履。至于那些小门小派亦是如此。”
“而无数年来,能在正魔的天下里长存的世家也只有‘唐门’、‘慕容’等一些数百年乃至千年传承的大家。”
李默看了看燕小安一副愣愣的样子,忽然自嘲般地笑了笑,兀自吃了一会饭,过了半晌,才叹道:“谁不想仗剑天涯,做一个侠客啊......”
燕小安似乎刚刚回过神来,看着忽然有些失神的李默,挠挠头道:“其实最近我也在想,如果不是魔教亦有可取之处,正魔又怎么会相持到如今呢。”
李默眼中一亮忽地有如光芒射出,仿佛迄今为止才看见燕小安一般,轻轻地放下了筷子。燕小安被看得有点不太自在,握着一把花生米不知道是吃好还是不吃好了。
“朋友,你能有如此想法,就已经强过太多人了。”李默收回目光,又轻笑了一下,“不过你要去青云门可千万要小心一点,如果被那些大仙人知道了,且不说收不收你,恐怕就是收了你,也要当奸细处理了。”
燕小安一怔,方才意识到自己语失,去青云门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定要谨小慎微,谨言谨行,稍有差池再被人家看出破绽来,这才是现在该考虑的东西,于是赶忙称谢,“谢谢李大哥,我以后绝不会在人前冒失地说这些了。”
李默笑了笑,注意力又转移到桌子上的菜肴上,满桌美味已有狼藉之相,随口道:“俗话说‘人若上百,必有好歹’青云门门人千余,人多眼杂,自从青云试开始就总有魔教卧底被发现,已是警戒倍增,小兄弟多加小心便是。”
李默招呼老板,从那里拿来一块手巾擦了擦嘴和手,又很是斯文地吃起了饭,燕小安点了点头,道:“好,我记下了。”
李默给燕小安讲了半天,燕小安边吃边听,桌上之餐已少大半,若不再动手怕是要吃不饱了。
此刻燕小安看上去也是有意谦让,放下了筷子像是吃饱了,只是手上还是不断地往嘴里塞花生米。
过不多时,眼见花生米也只剩下十几粒了,燕小安也不好全吃了,拍了拍手上的花生皮,长舒一口气,叹道:“也不知道此去青云门,他们能不能收我。”
李默疑惑地抬起头,看见燕小安嘴角还挂着几片红色花生皮,嘟着脸,颇有愁苦之色,疑道:“怎么?你是冒然前往青云拜师的?”
李默如此一问,燕小安也很诧异,点了点头。
李默恍然,道:“我还以为青云门开始和五族交好,把你送过去拜师学艺,表明心意呢。”
燕小安也瞬间明白了过来,却叹了口气,道:“哪有那么好的事。”
“那我倒要为你刮目相看了,”李默放下了筷子,坐直了身子,看向燕小安目光也大为不同,“我当年要是有你这等决心我也该去青云闯一闯了。”
燕小安尴尬地挠了挠头,呐呐道:“没.没.有那么厉害。”他也不好意思跟人说:我也不想去,我也是被逼无奈吧。
“如果我现在还是像你这样年轻的话,我也要去试一试,”他又摊开双手看了看自己,“现在年纪大了,不可能了。”
燕小安看李默不过二十左右,面白俊朗,气度也是不凡,于是奇道:“李大哥还这么年轻,这说的是哪里话呀。”
李默嗤笑一声,摇头不语,沉默了半晌,侧首北望,面有惆怅地道:“青云门树大根深,无论天下大势如何转动它都是要首当其冲。而如今的天下之局更是前所未有,修道之人应该也是历来最强,若是在青云也好有番作为。”
燕小安也擦了擦嘴,道:“李大哥,你说的这些我大约也能理解,但是你说这一代的人最强是为什么?”
李默看上去也不想再吃,整了整衣服,道:“强总是在弱中凸现,胜也是在将败中最耀眼,千年前青云衰败,其诸峰都被人占去数个,但青叶出世一举平定了天下,还传下了神器诛仙。如今的天下死灰中新生,天道亦有代谢,怕是还会出现类似青叶般的人物。不过么,往小里说”他笑着向怀里摸去,另一只手招呼老板。
“灰中新生,没有了前代的枯草,嫩绿会更加有新意生机,就比如青云的改革,如果不是老辈人都死的差不多了,哪能那么容易进行?”说着已经掏出了银子,正要递给老板。
燕小安眼睛眨呀眨,若有所思,忽地看见李默,忙道:“钱我付过了。”
李默一怔,笑道:“门钱。”
燕小安却冲老板道:“也算我的,少找我些便是了。”原是燕小安早已付过账,因为苏执心的事情,身上也真没有了零钱,便先预付了很多。而且燕小安认为那个门按理说是野狗道人砸坏的,理应自己赔偿才是。
李默只好笑了笑收起银两,不多时二人一齐走出了这个破旧的路边小店。
如洗碧空,上午骄阳,耀眼却不炎热,清风之中万顷光芒。踏出店门,燕小安不觉抬起一只衣袖遮住了眼睛。
李默祭出飞剑,燕小安缠着一起踏了上去,狂风晴日当中只觉比自己飞行快了许多。半日之后,两人在云州西部的井荣口分别,李默要去浪迹天涯,燕小安要继续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