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头,面颊被淋漓雨水打湿,分不清哪些是泪,哪些是雨,他长啸,猛地垂地,惊起泥水一片,天地动摇,周遭草木都为之一振。
不知走过多少村庄了。赮毕钵罗始终没得进食,也许是因为周身上下窜动的邪气魔汾吧,偌大天地间竟找不到一处是能供他和赦天琴箕好好休息的。疲劳与饥饿,令赮毕钵罗的体力薄弱得连舞上空中或是化光飞去都成问题。但是乞求赦天琴箕复苏的意志,仍在顽强地支撑他勇於踏出脚步,问了又问,此地有没有医者?
“小哥,你要找医者?”那村民狐疑地再次问道。
赮毕钵罗点了头。
村民见到赮毕钵罗怀里的冰雕,面有难色,怯怯地道:“你手里的那个,要找的是阳光将冰融化,然后去棺材店,不是医生啦。”
赮毕钵罗听了,真想一把火烧死那个嘴贱的村民,但他没有力气了,只能默默走开。
街上的人见到赮毕钵罗,都快速让道至两侧,完全不敢靠近,有的人带著子女回避,有的人好奇围观。赮毕钵罗全身上下都是邪气笼罩,袖口上还贴满尘土与乾涸的黑血,看起来很痛,那人的目光却如一滩死水般,毫无感觉;没有人看过世间有比这要更憔悴、凄惨的人了,最吊诡的是,他居然以很宝贝的方式,抱著一具冰雕趋步著,令观者为之惊悚,却又忍不住怜悯。
赮毕钵罗问过好多医生了,他们都笃定地回答:死者不能复生。
可是赮毕钵罗根本不相信赦天琴箕这远古存在的人会死!
对啊,他怎么可能会死呢?她可是亘古十二天最强的一位天帝啊!——确实,赦天琴箕身体无事,只是虚弱之时遇上剧毒,身体自动进入了冬眠,但关心则乱的赮毕钵罗却没有想到赦天琴箕本体非人族,会休眠这一情况。
赮毕钵罗一开始很恼怒,跟他说过这句话的医生,绝对会被他一掌劈死;或是回头去杀了报路的路人,居然给他报了庸医;或是把整个村子都烧了,活该他们村里出了庸医。
赮毕钵罗悲愤之下,更易动怒。各地纷纷传出灾情,有的死状凄惨,有的灰飞湮灭,有的村庄火势绵延二十里……於是公开亭贴上通缉,高额捉拿四处虐杀者的长角魔头。赮毕钵罗看了很傻眼,这才知道自己在冲动之下作了什麼蠢事,他本来以为毫不值钱的人命,居然能集腋成裘,阻断他为赦天琴箕医治的生机。为了躲避通缉,他只好到更偏僻的地方求医,因为前仆后继来捉他的人实在太多,但赦天琴箕对他而言太过重要,赮毕钵罗没功夫应付这些蝼蚁,杀人成性的他终於选择收敛。
赮毕钵罗没吃过这样的苦头,长时间的奔波令他愈发少话。问得神医的下落,他转身就去寻,问不得,他也不多废话,走人就是了。可是有些人叫他放弃的,是个路人他总忍不住扼上对方的颈子,医者的话就运功把他家砸了,因此一路上依然声名狼藉。
一个月,三个月,半年,一年,三年……
韶华转瞬流逝,早已负了不知多少流年的赮毕钵罗,可曾把这些细碎的小时间放在眼里?失去赦天琴箕,日子却忽然变得好漫长,一分一秒都活得格外煎熬。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为何他的赦竟在浮华间转成了空?
有名气的神医是问了一个又一个,答案如出一辙,追寻的目标何其虚无,简直将他的意志消磨殆尽。
人要满足最基本的生存条件才能活下去,赮毕钵罗如今却忘了自己还活著。吾是谁?吾是个人吗?每当在烈日下跋涉,或是涉过汹涌的江水,赮毕钵罗就会不禁自问道。没想到少了赦天琴箕,赮毕钵罗这个人就不再完整,就不能再算是赮毕钵罗了。曾经,赦天琴箕活得满心只剩赮毕钵罗,彷佛忘了自我,如今立场却颠倒了过来,要是赦天琴箕知道,可能会忍不住欣喜吧?可惜之子已归穷泉,又如何能得知尚活在人世者,那份心意呢?
五年了,翻遍大江南北,天涯海角都留下赮毕钵罗的足迹,不甚熟悉的苦境地理,竟然随著这一步步的艰涩跋涉,在赮毕钵罗心中逐渐有了眉目。过去赮毕钵罗习於依赖功体化光飞行,或是跟着侠菩提的神思引导随意而走。
赮毕钵罗遭遇过许多人,有的人怜悯他的遭遇,请他留下休息;有的人疑惑询问,或是真心,或是看好戏;有的人哧笑赮毕钵罗的愚蠢,居然费了这麼多年岁奔波,只为医治一个死人;有的人认为医治早已过了黄金时间,要再回天恐怕难矣;有人不予置评,有人给予祝福,有人……太多太多了,多得记不起来,有的面孔也许在脑海里留下浅浅的痕迹,但大多数的都过目即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