掠情恨处,梅花落尽春色
种得相思连夜雨,求卜问签
春潮晚急,似曾归来风流
都几许,夜夜梦中香罗
——仓央嘉措
整个晚上,初一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窗外的夜幕一点点地降临,屋子里也渐渐地暗了下来,初一没有开灯,从惧怕黑暗到接受黑暗,她用了不知道多少年。在黑暗中思考,和自己商讨、争辩,最后做出一个决定……这是初一多年的习惯。
晚饭后,小区到了一天当中最热闹的时刻。老人和孩子们出门纳凉,小区中央的小花园是最好的去处,初一家的房子正好在距离小花园最近的位置,站在屋子的落地窗前,可以清楚地看到孩子们奔跑,听到他们的嬉笑声。
初一就这样从楼上望下去,看着看着出了神。一个两三岁的小姑娘,穿着粉色小花裙子,扎长马尾辫儿,一边开心地笑着一边跑,妈妈在后面一路追着,突然小姑娘没有踩稳,打了一个趔趄,就要摔倒的刹那,爸爸一把把孩子抱起……妈妈嗔怪着女儿不够小心,爸爸一手抱起女儿,一手搂住了妻子的肩……
快十点了,小花园里的人们默默地回到了自己的家,小区渐渐地安静了下来。初一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她知道惊慌失措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当务之急是让自己平静下来,想出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初一的习惯是要么看书,要么睡觉。
记者出身,初一是个典型的夜猫子。睡不着觉的时候,看书是最好的选择。初一顺手拿起了桌上那本最爱的《红尘中最美的相遇》。
初一对六世********喇嘛仓央嘉措情有独钟,月儿和卓玛笑着调侃初一,不过是因为痴迷西藏才会对藏族的一个和尚如此上心。其实,只有初一自己知道,这个史上最有才情的和尚内心的孤独和自己有太多的相似之处。越是读他的书、听他的故事,就越会对他有莫名的亲近。初一在朋友圈里写下这样的一段句子:
1702年,年届弱冠的仓央嘉措在众多僧人的簇拥下来到了日喀则扎什伦布寺。按照计划,他将在这里为全寺僧众讲经,并由五世****罗桑益西为他亲授比丘戒。这是一个按部就班的仪式,所有人心里想的只是亲眼目睹这位翩翩少年成为他们心中的神,接受世人膜拜。然而,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行礼的最后一刻,他拒绝了讲经,并淡淡地说了一句让世人震惊的话:我要还俗。
多年之后的扎什伦布寺,仓央嘉措到底如何提出了这惊世骇俗的要求,五世****和一干黄教高僧到底如何反应,我没有寻到详细的记载,而流传在民间的不同版本的说话也各不相同。这就是我们常说的,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不同的仓央嘉措。
自由是上天付给每个人的特殊货币,每个人用这笔钱购买了不同的东西。我们付出自由,把少年时的所有岁月束缚在课堂,以换取将来谋生的一技之长;我们付出自由,把成年后的自己束缚在朝九晚五的工作中,以换取面包、牛奶、汽车和房子;我们付出自由,找一个情投意合之人相濡以沫,以换取一生的爱人孩子、一生的安逸和温暖。常人视这一切为理所当然,所以仓央嘉措才会被视为一个另类,他拥有这最令人艳羡的金钱、权利和社会地位,却反过来要用这一切去换取自由。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这世间,怕是只有他才能做到。
初一从迷迷糊糊的睡梦中醒来,竟发现海峰用一只手撑着脑袋,满脸笑意地看着自己。“你干吗?大清早不睡觉,这么看着我!”初一一脸狐疑。谁知海峰像没有听到自己的话似的,依旧笑得一脸灿烂,而且眼睛里越发柔情无限。
这就是中国的夫妻。初一和海峰之间虽然差着一纸姻约,但是近十年的耳鬓厮磨已经让两个人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老夫老妻。再美的甜言密语对于初一而言,都不如让她再多睡半个小时懒觉来得痛快。初一转身又要睡去时,却被海峰伸手环在了怀里。
“初一,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这样的话,海峰只会在被窝里说。
“海峰,我好困啊,再让我睡会儿吧……”初一困意十足,迷迷糊糊地回了一句。
“初一,谢谢你送给我的礼物,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海峰把初一搂得更紧,轻轻地吻着初一肩膀喃喃地说。
“礼物?”睡意朦胧中,初一突然听出了海峰的话有些不对,蹭的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桌角上,静静地躺着昨晚她丢在洗手间里的早孕棒,而海峰的脸分明写满喜悦……
“初一,我真的特别特别开心,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海峰把初一的两只手紧紧地攥在手心里,满眼爱意地看着初一,有些动情,隐约间初一竟发现海峰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
“我都想好了,从今天开始我再也不加班了,每天都早早地下班接你回家,然后再给你做饭,你现在缺了营养可不行。”海峰一边说,一边盘着腿坐在初一面前,兴致勃勃地继续畅想:“以后,家里的活儿你什么都不要再做了,全部由我来干,一会儿起床我带你去报社请个病假,前三个月咱们要把所有的工作都放下,安心在家里养胎……”海峰眉飞色舞一副经验十足的样子。
“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我们要找时间去把结婚证领了!要不然咱家孩子生出来就是个没有户口的‘小黑人’哦……”说罢,海峰习惯性地捏了捏初一的鼻子,一字一顿地问了一句:“柳太太,现在你先告诉我,你和我们的儿子早饭想吃什么?”
初一成了家里的“大熊猫”。
海峰自作主张地去报社以丈夫的身份给初一请了一个月假,搞得部主任老刘和同事们有点措手不及。初一很少在同事们面前提及自己的私事,就连关系要好的同事都只是知道初一有男友,却从来不知道男友什么时候升级成了“丈夫”。
海峰果然承担了家里全部的家务,从洗衣服、拖地到买菜做饭。海峰的公司离家不算太远,海峰恨不得一天往家里跑三趟,每一顿饭都做个满汉全席。更夸张的是,海峰嘱咐初一不能看电视,不能看电脑,更不能玩手机,家里的音乐由原来的天南海北不同风格全部变成了莫扎特,就连他自己的手机铃声都从原来的普通铃声变成了童声版的“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
这样的日子,初一过得有些恍惚。
初一好珍惜也好享受这种被捧在手心里的感觉,在她的记忆里,似乎从来没有人这样在意过自己,包括海峰在内。
从小,初一习惯了风里来雨里去,独自孤单长大,独自面对生活中太多的不如意。可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初一又突然会生出许多恐惧,这种恐惧从心灵的最深处缓缓流出,像一条吐着信子的小蛇一般,顺着身体的每一条经络缓缓爬行,直到指尖和后背。
初一发现,几乎每一夜,她都会在梦境中看到相同的内容:那条叫平安口的巷子一直通向很远的地方,漫天黄沙,街角处一个迷路的孩子哭得满脸是泪……
初一从梦中醒来,发现浑身是汗,手脚冰凉。看着窗外的茫茫夜色,那份恐惧再次袭上心头。初一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肚子,不知不觉中,竟然发现满脸泪水的人是自己。
“自己是否做好了准备给一个孩子做妈妈?”初一反复地问自己这个问题,那个在梦境中迷路的孩子,到底是谁?初一不敢继续往前想了,那座巨大的冰山又一次露出了头,让初一浑身颤抖。
初一翻出了朋友圈里自己在甘丹寺门口洒下风马纸时的照片,在图片的上面配了这样的句子:街角,一个迷路的孩子,哭得满脸是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