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被软禁了。
瑞宫上下议论纷纷。
“你们听说了吗,去太庙的随从一个也没回来。”
“是啊,这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没有人看见公主回来,她就已经在宫里了。”
“陛下下旨,谁也不许探视,连大公主也不行。”
“这到底是怎么了?”
……
谁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周烨像变了个人似的,一副万念俱灰的样子,不进水米,不言不问,只有巧盼可以靠近。他总是呆呆的望着天,面目凝重,像似忆起了很久远的事。
“父皇。”巧盼满是不忍。“您到底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为什么要把琪儿关起来呢?”
周烨沉默良久。
“朕错了,朕对不起你,对不起百姓,更对不起你娘。”
巧盼自是疑惑不已。
“早知今日,当初便不该一门心思复国,田园山水,浪迹天涯,怎不是任我们逍遥?”周烨掩面哭泣。“我为何会有如此执念,我为何非要选这最残忍的一条路啊!”
巧盼抱住父亲,当年她已身在局中,又怎会不知其中的遗憾。
“为何……为何如此残忍……为何要如此残忍……”
“父皇可否告诉孩儿,其中渊源,究竟为何?”
周烨摇头,只是紧紧的抓住巧盼,绝不松手。
已是八个月的身孕了,独自一人面对偌大的宫室,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却有数也数不清的不解与困顿,此时此刻,无疑是思琪最难熬的时间。
她的脑子还是乱乱的,前尘往事像碎片一样残缺不全,她既非完全毫无印象,又非什么都记得,记忆拼凑出来,却又断断续续。她好希望有人能来到她身边,陪着她,告诉她别怕,有我在。只是现在,没人敢到她这里来了吧。
她就这样悲观的想着,强忍身体的不适,缩在一团,紧紧抱着自己。忽然,听到窗户“嘎吱”一声响,她弱弱的抬起头,看到韩枫迎着光向她走来。泪水止不住的喷涌而出,她依然紧紧的缩着身子,轻轻的不住的颤抖着,啜泣着。
“对不起,朝中事务繁多,我来晚了。”韩枫低身抱住思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分明是陛下心尖上的人,怎么忽然就成了这样。”
思琪摇头。她能说什么,自己本身就一塌糊涂,又怎么解释所发生的一切呢?
“好了,不管发生什么,有我。”
思琪心里一暖。“你不会抛弃我吗?”
“怎么可能。”韩枫轻轻戳了一下思琪的头。“我可是你夫君,你腹中还有我的骨肉,我抛弃你,想什么呢?”
“可是,如果你不再有机会做瑞国的王,你还会记得你说的话吗?”
“我为什么非要做王?我从来没想过会有除了做你夫君外的另一个身份。”韩枫认真地说。“我们相识多年,难道你还不了解我吗?我爱的是一个叫思琪的女孩,不是瑞国公主,就算全天下都抛弃你,就算要我与全天下为敌,你也是我唯一珍视的人,我的妻子,我的全部。别怕,琪儿,所有的一切,我来担着。”
思琪紧紧抱着眼前的人,身子随着抽噎而剧烈抖动着,她相信他一定会陪着她,一直一直陪着她。
“我以后就在这,去他的朝廷,陛下要是来抓我,我正好把他们都打趴下了,然后带你逃出去。”
周烨很快知道了琪宫的一切。他没有下旨,没有宣召,而是吩咐宫人,好生照管。罢了,虽无法面对,却又终究下不了狠心。
所有人就这样勉强度日,一切似乎陷入沉沉黑暗,个中滋味,又有谁人知晓。直到半月后的一日,钦天监递上一分奏报,打碎了所有人的心事,连环四月蚀要来了,八月十五,三日后。
周烨的心更乱了,他希望可以有所作为,最起码是有所准备,然而,却不知从何备起。曾经认为的空穴来风,现在已是事实,事实过后会是何等灾祸,何等破落,又有谁知道?他感觉此刻的自己犹如俎上之鱼,纵有万般不甘,却也只能乖乖的,等自己落幕的那一刻。他想也不想就将奏报烧了,除了他,没人知道,朝野、民间,仍是安详。
思琪呼吸日感吃力,太医诊查多次,却并无异与常,也绝非胎儿影响,韩枫心急如焚,却也不能表现出来,只得比往日更体贴细致。思琪心里的不安越发强烈,脑子竟渐渐清晰了,她总感觉,要有什么不好的事,即将发生在自己身上。
“今天八月十五,晚上我想晚点睡,我们一起赏月,一起吃月饼,好吗?”思琪靠在韩枫肩头,满怀期盼的说。
“好,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
思琪欣慰的笑笑。
“小的时候,每次逢年过节,皇爷爷都抱着我,带我偷偷地溜出宫去,我们像普通老百姓一样,在街上看花灯,吃包子糖葫芦。”
思琪忽然落寞起来。
“今年,跟往年大不一样,我感觉,我再也不是皇爷爷最疼爱的孙女了。这么久了,为什么皇爷爷不愿意看我?他是不是不要我了?”
“傻丫头别胡说。”韩枫打断,“你永远是我们最爱的人。”
思琪勉强一笑。
“我们就这样坐着好吗?一直一直这样坐着,等月亮出来。”
“好啊。”
太阳慢慢沉了下去,暮色一点一点暗了下来,夜幕终于降临了,圆圆的一轮月亮在黑夜里格外明亮。
“韩枫哥哥,你看,月亮出来了,好大,好美。”
韩枫没有说话。
“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们带着孩子一起一起赏月吧。”
许久,思琪依然没等到一句回应。
她扭过脸去,借着月色,韩枫的脸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只是闭着眼,什么都看不出来。
思琪感觉有点不对,此刻握着的韩枫的手,冰冷异常。
“韩枫哥哥?”
韩枫睁开了眼,面无表情。
“时辰到了,我们走吧。”
“什么?”思琪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韩枫没有回答,死死攥着思琪的手,未待思琪反应过来,一个恍惚,他们就来到了那熟悉的黑山森林。
思琪傻了一样,四下一片漆黑,只有薄薄的月光打在她身上,看着眼前这个陌生又熟悉的人,她不禁害怕起来。
“你……你是谁?”
“公主,你不想知道,因为你,素馨殿变成了什么样子吗?”
思琪看着他,那张英俊凌然的脸,一点一点陌生起来。
“公主,数日不见,别来无恙。”
思琪呆了。
“漫舒姑姑。”
“错,我乃灵都华禽殿掌使漫雀,要不是不得已,谁会当你的凡人侍女。”
“你……你原来……”
“我就是处心积虑,谁让萱晨那个贱人如此放肆!”漫雀大声咆哮。“我找了你那么久,偷偷跟着金城和你师父,奇怪了好久,他们竟然没动静!终于,金城还是耐不住了,可惜啊,被我发现了。”
思琪依旧是一脸茫然,似乎并不清楚她在说什么。
“你有没有觉得,自己到了这个地方,身体与往日大不同?”漫雀甚是得意。
不用她说,其实在踏上这片土地的那一刻,思琪就感觉到了不适。
月光越来越暗淡,连环四月蚀,终于还是开始了。满月渐残,直至天空中月色全无,思琪的喘息愈来愈剧烈。漫雀的笑容越发灿烂,到时候了。只见漫雀抬起右臂,施法将思琪吊在半空。
“什么天赋异脉,分明只是压制住了仙气而已,不过这冰肌玉骨倒是真的,好苗子,可惜了,今天,就用你的魂魄,看看你师父是什么反应。”
她从袖中化出一把利剑,直穿过思琪腹中。然而,却并没有意想的结局,思琪毫发无损。
怎么可能!
漫雀惊诧不已,重重的将思琪摔在地上。
“我杀不了你,那也要让你痛不欲生,前尘往事看来你还没记全乎,那我就帮你一把。”
说罢,死死掐住思琪的忆穴,将仙气狠狠灌入其中。
“老娘可是下了血本帮你。”
仙气入体,与思琪体内真气剧烈碰撞着,思琪头痛欲裂,不住的颤抖着。尘封的记忆一点一点,一点一点,慢慢清晰起来……
她想起来了,前尘往事,她全都想起来了!
看着她的表情,漫雀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不知我此刻,该怎么称呼你?是叫玉姑娘,思琪公主,还是项都公主呢?”
玉瑾嫣挣扎着抬起头。
“你把韩枫怎么了?”
漫雀诡异一笑。“没想到你清醒后关心的第一个人,竟然是他。金城要成婚了,你知道吗?”
“你把他怎么了?”
“没怎么,你放心,他没死,我也不会杀他,他活着,远远要比死了有趣的多。”
“他在哪?”
“他就在你眼前啊。现在我就是他,他就是我。”
说罢,转眼间,韩枫又出现在她面前。
“看着他的样子,你有想到金城吗?”这是漫雀的声音。“两张如此相像的脸,我真的不知道,你到底爱谁?”
说罢,又恢复了自己的真身。
“项都公主,竟怀了一个凡人的骨肉。”漫雀走近玉瑾嫣,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不过,倒也没什么,毕竟,金城马上就是我灵都的驸马了,而你的师父,也早已法力尽失,连肉体,也不再清白了。”
玉瑾嫣心里一抖。
“你说什么……”
“你师父成了灵皇的小老婆,灵都最美最高洁的妙风仙子,日日凌辱,你最爱的人,马上就要娶公主了……你开心吗?”
师父~
金城~
“对了,素馨殿沉了,我沉的~”
玉瑾嫣周身颤栗,紧捂心口,一口血猛吐出,染得一片殷红。她脑子一片空白,强撑着周身愤怒站了起来,满目凶狠决绝。
漫雀嘴角翘起,终于伤到她了。
“恨我是吗?来啊,杀了我啊。”
玉瑾嫣猛扑向漫雀,漫雀一剑飞出,直冲玉瑾嫣。玉瑾嫣一个躲闪,反抓住剑鞘,转而刺去。
只听“呲”的一声,利剑穿透身体,血溅当场,然而……然而……眼前的人,怎么……不是……
“琪儿~”玉瑾嫣握着剑的手不住的抖动。
“不……不……”
“琪儿~我看不到孩子出世了……”
“不……不要……”
韩枫倒下,口吐鲜血,拼尽全部力气,想要伸手摸她的脸,还未触碰到肌肤,却无奈重重垂下。
“不……我求求你……我求求你……”
玉瑾嫣大声哭喊着,紧紧抱着韩枫的身体,感受着温度渐渐消失,渐渐僵硬。
“我说了,他就在你眼前啊,你怎么就是不信我呢?”漫雀得意道。“哎,你真是太残忍了,毕竟是陪了你十几年的挚爱,怎么能说杀就杀呢?”
我杀了他……是我杀了他……
玉瑾嫣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安静到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她感觉潜藏在心里的力量正在喷涌而出,不受控制。她大口大口喘着气,一呼一吸都格外清楚,她眼前的一片漆黑,却越来越明亮,直到整个人周身透亮,照亮了整个黑山森林。
白光耀耀间,“啊”的一声,玉瑾嫣爆出巨大的冲击波,顿时天地震荡,地动山摇,黑山森林刹那间尽染殷红。她颤抖着,万念俱灰,两只明眸渐透绿光,越来越明亮,像两只大灯笼似的照亮了整个黑夜。她头上的发簪散落,一头乌发披散下来垂落到地,一点一点,一点一点从根部至发尾,颜色越来越浅,越来越浅,最后,一头白发如雪如瀑,披散在地,心碎凄美。
漫雀张着大嘴,不知是太过惊喜还是太过意外,费力的笑着。
玉瑾嫣抬起头看着他,绿目中飞出一把短剑,直入漫雀咽喉。顿时,百灵鸟真身现,魂飞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