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
礼部侍郎沈家内宅。
沁雪苑内堂中停着一口红漆棺材，深秋的夜里冷风瑟瑟，一个身穿着粗布麻衣的小丫鬟低着头跪伏在堂前，边呜呜哭着，边往火盆里烧着纸钱。
青萝神色疲惫地推开门，一阵冷风随着门开跟着灌了进来，一时间，满屋的金纸，银纸，挂着的白麻，上下翻飞，香烛都差点被吹熄，火盆里的火星子‘呼’地一声，被吹得到处都是，把堂前跪着的小丫鬟吓了一大跳。
青萝站在门口，神情还有些恍惚，随即被小丫鬟的动作惊得回过神来，赶紧回身将门紧紧关上。
小丫鬟抹了把泪，看着青萝哽咽着问道：“青萝姐姐，杨嬷嬷还好吧？”
青萝走到灵堂前跟小丫鬟并排跪在一起，揉了揉红肿干涩的眼睛，又往火盆里扔了两摞纸钱，这才叹了口气道：“青竹别担心，嬷嬷只是太难过了，给她灌了些安神药，现下已经睡着了，青樱也在旁陪着呢。”
青竹低低地嗯了声，想着刚才在灵堂里哭倒了几次的杨嬷嬷，又想着府里那些凉薄的人，心里更是酸涩得要命。
“青萝姐姐，你说大姑娘的命为什么这么苦，明明是嫡出的大姑娘，可在这府中活得如个透明人，竟是连那姨娘生的庶女都不如……如今就是去了，老爷也单单只过来瞧了一眼便走了，老太太更是连人都没过来，若是离得远也罢了，可明明就在一个府里……想想都让人觉得寒心！”
青萝瞪了她一眼，斥道：“浑说什么，你这张嘴就是欠抽，这些话是能随便说的么？若是被旁人听到了，你也就只能和青兰一个下场！难道你忘了她被打得血肉模糊的样子了么？”
青竹眼中闪过惊恐，身子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心底也是害怕的，可想到大姑娘旁日里待她们的亲厚，那样好的一个人，生前不得人待见，死了也是这般凄凉，心中是又痛又恨，当即哭着驳道：“那又如何，大不了就随了大姑娘去罢了，这般黄泉路上大姑娘还能有个伴，也不至于孤零零的一个人……”
这直性子！青萝真恨不得缝了她那张没门的嘴。
以前有大小姐和杨嬷嬷管束着，在外人面前还知道收敛着些，这会儿杨嬷嬷晕睡不醒，没个人管着她，那张嘴是越发的不知轻重，这性子若是不改，早晚会给她自己招来祸端。
青萝狠狠地拧了她一把。
青竹“啊！”地痛叫了一声，一把拍开青萝的手，神情委屈又倔强地叫道：“你掐我干什么？难道我说错了么？你们怕死，我可不怕！”
青萝真想一大耳刮子呼她脸上去，看看能不能把她给打清醒些。
“你是不用怕，眼睛一闭腿儿一蹬就去了，干净利索得很！可你想过你爹娘，你弟弟了没有？你若是有事，他们一个也别想跑？真是好像，说得好像就你一人最忠心似的，谁不心疼大姑娘，谁又怕死了？我到是也想随着大姑娘去了，可我的家人该怎么办？咱们几个的家人可全是府里的家生子，若是在这当口生出事端来，主子们能饶了咱们？到时候一家老小，谁也别想落了好！你想想青兰的家人，不就是个例子！”
青竹想起昨儿个被打了三十板子，挨个发卖出府的青兰家人，那被迫分离时撕心裂肺的哭嚎声，想想都觉着心底难受得紧，原本好好的一个家支离破碎，也不知道她们这辈子还能不能再有相聚之日。
又随即想到家中还年幼的弟弟和辛苦艰难的爹娘，忍不住生生打了个寒颤，像是瞬间被抽去了浑身的力气一般，身子一软，整个人趴伏在了地上，只闷着头呜呜地低泣，让人听着都觉得难受。
青萝鼻子一酸，看着灵堂前孤零零的棺材，还有棺材前哭得缩成个虾米的青竹，心揪疼成一团，眼泪顿时止也止不住的落了下来。
青萝再也训不下去，大家心里都苦，都难受，可人这一辈子不能什么都不想，要顾虑的东西实在太多，谁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何况是她们这些连自由身都没有的下人，就是连命都不是自己的！
寂静的夜里，屋里只剩下青竹低低的呜咽声，青萝默默地流着泪，觉得这氛围越发凄凉，不由叹息着大姑娘真是可怜，小小年纪就这么去了，京城除了给皇子做伴读的表少爷，外祖家都在西北，去宫里送信的人回来说，表少爷两天前伴驾秋猎去了，一时半会儿怕是赶不回来……
想想都替大姑娘难受，死了身边连个守灵的亲人都没有，也只有她们这几个随侍陪着她走这最后一程，若是大姑娘在天有灵，怕是会难过得偷偷哭吧？
也不知道巧姨娘过后会将她们几个打发到哪儿去，或许会是庄子上吧，脏活累活都不怕，反正她们年纪轻，到哪儿不是活，就是杨嬷嬷年纪大了，这番折腾下来身子更是不好，若是能跟自己在一块儿，还能多照看着一些，就怕被打发到别的地方去没个人照应，到时候怕是……
青萝正抹着泪胡思乱想着，灵堂中却突然传来“砰……砰！”两声，吓得她一个激灵，左右看了下，又没发现什么，以为是自己这两天神精紧绷听错了，正想吁口气，耳中又突地传来砰砰声。
青萝心里有些发毛，看了青竹一眼，发现青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哭声，那低伏着的单薄身子抖得如风中的落叶，房间里除了那越来越急促的敲打声，便是青竹那上下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青萝揪着衣服抬起头来，那道道如敲打在心脏上的声音，正是从棺材里传出来的，难……难道是……是大姑娘死不瞑目……诈……诈尸了？
青萝感觉心都快跳了出来，张了张口，却一个声音都发不出来。
门在这时候“砰！”的一声被大力推开，阴冷潮湿的风呼呼地从屋外灌进来，纸钱随着风扬得满屋乱飞。
火盆里的火被风一吹，‘呼’地一声窜得老高，青萝一个激灵忙忙转头去看，门外黑沉如墨，在看不见的地方，仿佛隐藏着无数正等着吞噬人的鬼怪。
青萝努力睁大眼，想看清门外的东西，就见一个头毛披散的身影冲了进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