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乌鸦说:“噢?听起来好像有那么点意思,你说说看。”
梅丽丽说:“先不急着说,你张乌鸦的嘴我可信不过,咱们得先说好,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你都不能把我给你说的话传出去,一个字都不行,你要答应,我们就继续往下说,你要不答应,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张乌鸦点了点头:“我答应。”
梅丽丽不放心地朝门外看一眼,接着说:“开小卖部的余望你也认识,在小卖部的里屋,他睡觉的床底下堆着很多杂物,压在这些杂物底下有一个铁盒子,铁盒子里面就装着钱,那是余望一辈子存下来的。”
张乌鸦的眼睛又变亮了些,接着又闪起了怀疑的光:“余望的小卖部做的是小本生意,他不下田,一日三顿饭都是花销,能剩下来多少?”
梅丽丽说:“三四百块钱吧,是不多,可也不少。”
张乌鸦沉着脸想了会,说:“你是要我把钱偷出来,然后分给你?这三四百块钱可不多哩,两个人再分下去就更少了,你动动嘴皮子,我就得冒着险去干这事,好像不太值当,而且家家户户都有钱,你这消息虽然详细一些,可也不算太有价值哩。”
梅丽丽的笑多了些嘲讽,说:“张乌鸦你甭说那话想占利,余望床底下那三四百块钱你要能弄出来,全都是你的,我一分钱都不要。”
张乌鸦愣了,说:“你不要钱,那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个?”
“余望不是个人,是个畜生,我恨他,可又不能和他撕破脸皮,想着要是能把他一辈子攒下的钱弄光了,对他就是最好的报复哩,我一分钱不要,就想让你把钱拿了以后,把那个装钱的铁盒子砸成铁渣,我恨他,也恨他那个铁盒子。”
“那余望怎么得罪了你?你又怎么知道他床底下有装钱的铁盒子?难道......”
“你甭管余望怎么得罪的我,他床底的铁盒子是我买东西的时候无意发现的,你就说这事你干不干?
你要干,能拿到钱就都是你的,你帮我砸了铁盒子就行。
你要不干,就当我刚刚没跟你说过话,上哪儿也别说出啥瞎话来。
你就说这事你干不干?”
张乌鸦笑起来,小小的眼睛里散出亮亮的光:“干,当然干,这么便宜的事只有傻子才不干哩,不过这事可急不来,我得好好找找机会。”
从梅丽丽的理发店出来,张乌鸦宽松的衣裤晃着荡着,里面像灌进了一阵风,他抬眼朝北边看看,远远看到余望的小卖部开着店门。
他慢悠悠走过去,在门前停下,瞪大眼珠子朝店里张望着,余望正坐在柜台后打着瞌睡,脑袋像球样在身前垂荡。
张乌鸦觉着这是一个不错的机会,就轻手轻脚进了店,安静站了会,刚要往里屋走,余望却醒了。
余望睁着蒙蒙的眼看看张乌鸦的脸,说:“张乌鸦,你来我这做什么?”
张乌鸦压下心里的慌,挂上痞痞的笑:“不做什么。”
余望说:“要买东西?”
张乌鸦说:“不买东西就不能来找你了?怎么说咱们的情分也不算浅。”
余望不屑地撇撇嘴:“谁和你有情分。”
张乌鸦装出一脸无辜:“你这么说我可不开心,得,我也不和你计较,今儿个累得慌,借你张床躺会。”
一边说着,他就一边往里屋走,余望赶忙从柜台后边蹦出来,一把揪住张乌鸦松垮垮的上衣,没好气地说:“你累就回你自家睡去,到我这来睡什么,走走走。”
“我这不是懒得走嘛。”
“懒得走你也给我走,出去。”
余望把张乌鸦扔出屋子,自个坐回到柜台后边,不一会儿脑袋又像球样垂垂荡荡。
张乌鸦没有得逞,失望地走了,没有回家,而是像往常一样晃着荡着走在村道上,谁也不会对他的晃荡提起兴趣来,因为在过去的年月里早已司空见惯。
一边走着,张乌鸦就一边想着,余望一天到晚都在柜台后边坐着,一刻也不离开,偶尔出门进货也把门窗关得严严实实,有什么办法能从他里屋的床底下偷出那铁盒子?
想了很久都没有头绪,他已经从村东走到村西,这时候已经将近中午,日光很辣,带来阵阵的暖,也有些刺眼,他侧着头挡了挡眼睛,有个人就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人有一张苍白的脸,黑黑的眼眶吊在脸上,像吊着两颗灌满黑水的球儿,他的眼睛里放着闪闪亮亮的光,正蹲在屋旁的田里,用吃饭的瓷碗一碗接着一碗浇着水,田里光秃秃一片,透出沉沉的死气。
那人是姚大狗。
张乌鸦不认识姚大狗,却很好奇姚大狗在做什么,他在旁边站了会,没看出什么门道来,就晃晃荡荡走上前去。
“小哥,你在种什么?”
水痕在田里发着亮,姚大狗又把一碗水倒下去,这才抬起头看张乌鸦一眼,眼神淡漠,可黑黑的眼珠子却比日光还要明亮。
“我在种世上最好的东西。”
“什么是世上最好的东西?”
“钱是世上最好的东西。”
张乌鸦呆呆愣了会,接着大笑起来,笑声像浪一样嘲讽着拍打着姚大狗这片田地,把那亮亮的水痕拍成细细的渣,一丝一丝渗进黄泥里。
姚大狗听出了嘲讽,不满地瞪了张乌鸦一眼。
张乌鸦的笑声还没有停下,抽着身子说:“你的意思是......你在种钱?哈哈哈哈。”
“种钱怎么了?”
“钱也能种活?”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我种的瓜果粮食长得可好了,钱当然也能种活。”
张乌鸦止住笑,擦了擦眼角残留下来的泪:“人家都用勺子浇水,你为啥用个碗?”
“钱是世上最好的东西,我用碗吃饭,它当然也要用碗吃饭。”
“那你种下的钱长出来了吗?”
“我天天都能听到它发芽的声音,它已经发芽了,只是还没长出来。”
“哟,已经发芽了?”张乌鸦本就是希望村里的浪荡子,这时候被姚大狗逗得玩性大起,挂上一副认真的表情,说:“我不相信你种下的钱已经发芽了。”
姚大狗说:“你爱信不信。”
张乌鸦说:“我种过钱,长出来那树呀,比咱们村子中间的枯树还高哩,上面挂着的钱呀,根本摘不完,挂树上都烂了。”
姚大狗淡漠的眼神立刻涌上火热热的光彩,低垂着的眼袋一颤一颤,显出他的激动:“你种过钱?长成了树,还结出了钱?”
张乌鸦认真地点点头:“可不是嘛,我看你这种钱的方法不对,不信你这方法能让钱长出芽来,所以刚刚才笑你哩,如果你的钱真发芽了,你就证明给我看看。”
“怎么证明?”
“挖出来看看长没长。”
“好。”
姚大狗从屋子里拿出铁锨,把湿黏黏的泥掀开,不一会儿,一块脏兮兮的银币就从土里拿了出来,显然,银币上没有长出银色或是绿色的芽。
姚大狗呆呆愣愣拿着银币,手微微颤着,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经常听到发芽的沙沙声,可银币上却没有长出芽来。
又是田地的问题?不对,他脚下这片田可不是死田,为了把银币种上,他把原本长在这里的瓜果都给掀了,田没有问题,那为什么又失败了?
姚大狗沉默着想着,一阵笑声让他回过了神,他那暗暗沉沉的眼珠子里亮起希冀的光,盯着张乌鸦,软声说:“你种过钱,长成了树,树还结出了钱的果子,你是用什么方法种出来的,求你告诉我。”
张乌鸦在姚大狗旁边蹲下身子,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我种过钱,长成了树,还结出了钱的果子,我在这行当里头的经验呀,小哥你拍马也赶不上。”
“我种下好多年了,可总是失败。”
“你之所以失败,是因为你的方法错了。”
“错在哪儿?”
张乌鸦又拍拍他的肩膀:“你这人呀,很实在,脑子也能用,这样的脑子用来种种瓜果是够的,可要用来种钱,终归还是差上一些。”
他伸手把木桶里浇水的瓷碗拿到手上,掂着说:“你用碗吃饭,能想到用碗来给钱吃饭,这是你聪明,可是你也傻呀,钱和瓜瓜果果可不一样,那瓜果爱喝水,它就也爱喝水了?”
姚大狗恍然:“你的意思是说......钱吃的饭不是水?”
“对头儿,你想呀,这钱是世上最好的东西,它能喝普通的凉水长个儿吗?你就算给这地浇上一百桶水,可那钱一口都不吃,它又怎么会发出芽来?”
姚大狗的身子定在白亮亮的日光里,他一直以为是田地的问题才让种下的钱长不出芽来,却怎么也没想到,问题原来出在水上!
对呀,钱不喝水,又怎么会发芽?
自己一直听到的沙沙声,原来不是银币发芽的声音,而是它饿了,它在叫,可自己却从来没有听懂它的话。
他用力拍着脑袋,责备着自己的愚蠢,看着张乌鸦的目光已经从一开始的淡漠转变成了火辣辣的崇敬:“你快告诉我,钱到底吃什么才发芽?”
“血。”
张乌鸦用谨慎的目光在四周看看,然后挽起宽松的衣袖,露出手腕上一道长长的疤痕:“看到没有,这疤就是我种钱的时候留下的。”
姚大狗眼里闪着惊异的光:“用血?钱还没长出来,我就会死了呀。”
张乌鸦瞪了他一眼,说:“胡说八道,怎么会死哩,你看我不就活得好好的。
这人身上的血是会长的,你刚取出一碗,立刻又会长出一碗来,把你的身子填得满满当当,我说你是不是不信我了,你要不信我我就走,以后都不上你这儿来了。”
姚大狗急了,赶忙拽住张乌鸦的衣袖,说:“我信我信,你说你说。”
张乌鸦皱着眉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钱是世上最好的东西,不喝血哪能长出来哩,咱们的血不用白不用,还不如拿来种钱。
当然,这血呀,用的次数多了,对身子总归有一些影响,可做什么事都有代价,不付出一些代价来,你又怎么能种出钱来?到时候只要有了钱,想买啥就买啥,身子那点亏算得了什么。”
姚大狗怔了愣了,他觉着自己这些年来做的事太过愚蠢,能想到用瓷碗来浇水,为什么就想不到用血来浇呢,要是能早些想到,自己种下的银币早长成大树了吧,早能摘下一颗颗亮闪闪的银币到镇上买那甜腻腻的糕点了吧?
“只要不会死,我愿意用血来种钱。”
张乌鸦忍着笑又拍拍他的肩膀,点头说:“你有这样的念想,咱就不怕种不出钱来。”
姚大狗说:“具体要怎么做?”
张乌鸦说:“和你平日里种瓜种果一样,只是拿血替了水,一开始不用浇太多,几滴也就够了,隔段日子要是长不出芽来,再慢慢加大血量。”
“好,我听你的。”
张乌鸦走了。
姚大狗兴奋地把银币埋进土里,又从屋里拿出一把尖尖的刀,划破手指,用力挤出殷红殷红的血。
他眼睛亮着,咧开嘴笑着,看着那血落在黄土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