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每一寸土地每一丝空气,似乎都是炽热的。而竹里馆却仿若是另一个世界:青翠欲滴的竹子随风摇曳,自然演绎一曲天籁。
穆筱筱他们要来,庄子上的人早早就已经准备好。道路收拾的干干净净,竹林里的竹楼掩映在一片青翠之中,更添几分凉意。
那竹楼的屋檐下,竟挂着一架做工精致的竹风铃。竹风铃随风发出清脆的响声,一声一声,仿佛月下有人敲门,万籁俱寂中清晰,却也让人心弦微动。穆筱筱似乎回到了当初的岁月,她尚且烂漫,陪公主读书的时候,听见屋檐下的竹风铃佩环般鸣动,读书的心思飞跃到了窗外。有的时候,阿元就在窗外。
穆筱筱回头看萧霆凤,这一切显然都是这人的主意。
“我想你如此喜欢竹风铃,可惜我学了半天也不得要领,就请匠人帮我做了。”萧霆凤倒是坦坦荡荡,“你以前可是答应了教我做竹风铃,可不能赖账。”
进来萧霆凤对她,也算好的了,只是穆筱筱到底心里头有些膈应,见萧霆凤这么说了,却又一时不知道说点什么,她看着萧霆凤,耳边是竹风铃的悦耳之音,却总是闪过安王妃说的那句话:淳贵妃肚子里的孩子,是毅王爷的。
这句话,就像一颗种子,在自己心底生根发芽了,怎么也拔不掉的。穆筱筱知道。
“你别这样看着我,怪吓人的。”萧霆凤又何尝不知道,自从穆筱筱得知那件事情之后,对自己总有些莫名的戒备,不,也许说是对自己似乎简直无视起来,“我知道你的心思,你不必多想了,来了这里好好休息吧。”
穆筱筱点了点头,转身进了屋子。
屋子里,却更让穆筱筱吃惊了:这分明是按照了穆筱筱的喜好来重新布置过,上一次来的时候穆筱筱还有印象,屋里的陈设跟这一次变化太大了。那新挂上去的《采薇》图,屋里放着的藤椅等,显然也都是萧霆凤的手笔。萧霆凤竟然如此用心,穆筱筱还是感动的。不过一会儿,穆筱筱的眼光却被那特别的石头吸引,那形状,分明就是一滴眼泪。加之色泽通透,与眼泪也不差多少了。
“你也喜欢吧,我当时见了也觉得你会喜欢的。这石头,名字很好听,叫做‘含情’,不过这个时节还不算应景,梅雨时节,这石头大约是因为潮湿,自己浑身布满水滴,泪如雨下。”萧霆凤见穆筱筱盯着那石头,倒是有些得意,“此外还有一三生石,我放到了鹿柴,回头带你去看,也是很有意思,那块石头会随着季节变化眼色,一年四季周而复始。”
穆筱筱不由得多看了两眼那石头,含情,含情,忽然想起一句诗:爱恨朦胧花季间,含情为你似婵娟。于是朝着萧霆凤笑道:“却不知道你是不是月亮了?”
萧霆凤一时没有明白,看着穆筱筱不解。
穆筱筱摇了摇头:“蠢才,蠢才,你这石头叫做‘含情’,难道不是为你似婵娟,你如何不懂?”
萧霆凤现在明白穆筱筱是说李商隐的诗句了,于是也就顺口接了:“你是无心妙语,我却是有意痴言,我们俩如此近,按理说我不必托青鸾,只是却只能梦里相期。”
这下穆筱筱觉得自己还真是自找的了,萧霆凤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算得上刺裸裸的表白了。穆筱筱有些无奈:“你还真是……”一时半会儿却又没有找到合适的词语,竟说不出来了。
萧霆凤笑了笑,转了话题:“我也饿了,咱们先用了午饭再说。我等会子要出去一会儿,下午你大可随意转转。”
一时两人吃了午饭,萧霆凤果然出去了。穆筱筱转到竹楼的另外房间,见摆着古琴,窗正对着几杆湘妃竹,一时来了兴致,吩咐木槿点香:“把咱们带来的沉梦香点上一支来,你们不必管我了。”
木槿明白她们家王妃这是要抚琴了,于是依照吩咐点了香,便吩咐小丫头也都出来,只在门外等着,预备穆筱筱有事儿,却不叫她们进去打扰。穆筱筱抚琴时候素来如此,不喜欢人打扰。不过自从嫁到毅王府,竟是再也没有抚过琴了。
萧霆凤却是在中途就返回了竹里馆,自然听见了穆筱筱的琴音,他尚且还在主楼外,就已经被琴音吸引。这是他第一次听见穆筱筱的琴音。如听仙乐,琴声与竹林的自然之音结合,竟是如此美妙。眼前是一幅一幅的画卷,缓缓展开来,仿若自己行走于茂林修竹之间,偶尔苔藓上开了花,偶尔竹叶沙沙,又有明月初生,月光洒在竹林,清冷的流霜飞入幽影中,静谧与柔美,他就是画中人。
琴声停止,萧霆凤却久久沉浸。回味过来的时候,见阳光被竹叶切割成斑斑点点,凤尾森森,龙吟细细,这里果然是好地方。
他是第一次听见穆筱筱抚琴,想来她果然是极其有才华的一个人,只是嫁给了自己之后的这么些年,反而隐藏了几乎太多的光芒,自己对她,果然还是不够好的。
一面抬脚进了竹楼,萧霆凤自然知道琴是摆在哪里的,故而径直就去了那间屋子。穆筱筱这时候却已经似乎有些累了,躺在一边的小床上闭着眼休息。屋里点了香,午后的酣甜气息无处不在。萧霆凤轻轻走了进去。
“你如何这么早就回来了?”穆筱筱并未睡着,听见脚步声,睁开了眼,见了萧霆凤,便随意问了。
“事儿办完了,就回来了。方才听你弹琴,才知道你原来竟是如此不凡的一个人。你累了的话,不妨歇一歇。”萧霆凤随意坐了。
“我的确有些疲倦,这里也凉快,所以想睡一会儿。你到别处转转吧。”穆筱筱觉得萧霆凤在这里,她一定睡不着的。
“去哪里呢?我一个人也怪没有意思的。”萧霆凤觉得自己或许也可以睡一会儿,不过看着躺着的穆筱筱,却又觉得不想睡了,“不如我陪你躺会儿。”
穆筱筱立马就撑着要坐起来,却被萧霆凤按住:“你倒是睡吧,我就知道你这人,罢了,我又不做什么,咱们又不是没有一张床睡过。”说着还就真的和衣而卧,在穆筱筱身边躺了下来,这床较小,原是预备一个人休息用的,这会儿两人躺在上面,穆筱筱就完全不能动弹了。
穆筱筱也不想在计较,见萧霆凤还算老老实实的睡觉,也就不折腾了,闭了眼休息。却不知道才一会儿,萧霆凤一个翻身就把穆筱筱抱在了怀里,穆筱筱这下子不高兴了:“你这人还真是得寸进尺。”
萧霆凤不管,只是仅仅的抱住穆筱筱,气息却全部都喷到了穆筱筱的脸上。穆筱筱还要挣扎,萧霆凤这才哑了嗓子:“你也别乱动了,再动,我指不定还要做出什么了。”
穆筱筱红了脸,只干瞪眼,却不想一眼看见了萧霆凤漆黑的眼眸,一下子似乎跌入了深不见底的一汪潭水里去,简直要沉溺。穆筱筱心乱的很,一时不知所措。
萧霆凤倒是善解人意,一面紧紧抱住穆筱筱:“睡会儿吧,我也累得很。”
只是穆筱筱却再也睡不着了,萧霆凤倒是睡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见穆筱筱闭着眼假寐,便轻声:“罢了,起来吧。这边的夕阳好得很,咱们去看夕阳去。”一面叫木槿等进来伺候。
这边果然夕阳很好,天底下都近乎柔情与温馨。这也难怪要说,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了。穆筱筱站在,她的心,此刻也是柔软的。她想着,萧霆凤这个人,如今竟为了她,做了这么许多。转眼看身边的那个人,穆筱筱总觉得似乎太不真实了。晚霞流金溢彩染红了半边天空,身边的这个人也就在这流金溢彩的余晖之下,风灌满他的长袍,却似乎又有说不出的孤寂。
穆筱筱觉得,她并不太懂他。是的,不太懂。
最后的余晖一点一点的消散,夜幕初将,天边最后一丝丝的光亮即将被黑暗吞没。穆筱筱和萧霆凤却都没有动。
听见倦鸟归飞,扑闪的翅膀留下余音。听见山风四起,空气里有炊烟的味道。听见不知哪里传来的歌声,绵长而深远。听见身边那个人的呼吸,彼此都听得见。
也许是夜风来,穆筱筱觉得有些冷。
海棠这时候点了灯笼,领着丫头和小厮们来接,一面抖开披风,一件给穆筱筱披上,另一件由木槿给萧霆凤披上。
“王爷和娘娘看风景,到底也要看时间呢,这会子也是时候回去了,这里风大,着凉了就不好了。”海棠笑着提醒。
穆筱筱点了点头,抬头却见弦月初上,不由得笑道:“欣赏了夕阳,等会子就是赏月的好时间呢。”
“也预备着王爷娘娘要赏月,只是还是先回去吃了晚饭。”海棠本就很会安排,她一说,穆筱筱就再无话了。
“赏月就要有美酒。”萧霆凤也是来了兴致。
“吩咐丫头们烫了桂花酒,还是去年娘娘一起做的。”海棠回话。
萧霆凤听了这也就罢了,倒是不管穆筱筱,上前牵了穆筱筱的手往回走。穆筱筱待要挣脱,却又不好让丫头小厮们看笑话,也就任由萧霆凤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