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深第二天起了个大早,早早地就坐车回了家。天光大亮,屋子的门是开的,宁深有些奇怪,虽然现在的宁安国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和眉善目的父亲,但也不至于他多年养好的习惯也丢的一干二净。屋子里没有人,大概是又在哪个巷子里睡着了吧。宁深虽然这样想着,但是还是起身出门去寻找了。时间还早,街道上没有什么人,偶有几家卖早点的摆出摊子。宁深走过去买了两个包子“阿姨,您看见我爸了吗?”“哎哟,宁深,你咋现在才回来,你爸前几天去张哥那里打牌,就再也没回来!你还不赶紧去找?我们找不见你,也不知道咋跟你说这事,也想着是不是你爸自己走了。”包子铺的陈阿姨一脸惊怪,眼里似是关心。“好的,谢谢阿姨。”宁深双手交付了钱,拔腿就向张赫的住处跑去。
宁深站在张赫的门前,肺部的空气有规律的被压出来,身体稍稍弯曲。
宁深的右手重重的拍在这显露富贵的木门上,回荡出一声声比起铁门来说更为深沉的声音。十分钟过去了,没有任何人回应她。宁深此时已经不是奇怪了,更多的是惊异和担心。她转身就做出了抉择。
宁深在小路上奔跑着,路道两边的树木不断后退,宁深很清楚现在时间的紧迫。前方是一座废楼,两年前被煤气事故炸毁,死了很多人。因为闹鬼,镇上没人敢去,倒是成了张赫一帮人的刑房。
宁深背靠在破废的楼梯口。
一道道熟悉的声音传进耳朵里。
“烟雨,对不起。我不想的,当年的事我真的不想的。”宁安国的声音似乎已经失去了生气,带着悔恨,带着这些年来所有的梦想和破败。
“你不想,你不想失去你追求的权位罢了!”烟雨的声音很冷漠,和前几年很不一样。宁安国是她所谓的父亲,那么这个烟雨,哦不,应该是盛烟雨,就是她所谓的母亲。就是这日日夜夜出现在她梦里逼她杀死自己的母亲!
宁深全身僵硬,气血倒流,她从来没有想过会再见到她,即使是见,也不应该是这样的场面。应该是马路上再见的陌生,或者恶语相向。至少不是这样,鲜血淋漓。
“宁深,你还不出来看看,看看你这失败的父亲,看看我,你的母亲。”
盛烟雨的声音突然响起,宁深眼眸猛地抬起,眼里一闪而过的熟悉。刹那间以为是从前。只是那间的冷漠与怨恨揭穿了宁深心里所有的泡沫。
宁深走了出来,站在盛烟雨的面前,中间隔着奄奄一息的宁安国。盛烟雨的后面站着张赫。宁深看着面前熟悉但已然凌厉的五官,即使是怨恨之至,也还是美不胜收。可是母亲,我们为什么一点都不像呢?
盛烟雨看着宁深,眼里闪过一丝快意。
“宁安国,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你的好女儿,真真是越来越像当年的海棠了,这眉毛像,眼睛像,鼻子像,嘴巴也像,哪里都像。你说你怎么就不开心呢,想不开想着去死又不敢死。宁安国,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个孬种!”盛烟雨眼睛里里的快意像是一道漩涡,深深朝向宁深过去。宁深没有说话,她只是看着这样的盛烟雨,眼眸里极尽认真,仿佛要看到盛烟雨灵魂深处。
场间四人,一血人倒地奄奄一息,一美貌妇人眸光恶毒,一单薄少女站定自立,一孔武中年垂头半侧。
盛烟雨走了,只字不留,只是眼眸里剩下的性味让宁深明白,这只是刚刚开始。宁深和宁安国留在原地,宁深走了过去,轻轻扶起宁安国,一只温凉干枯的手搭在宁深的手背上,宁深猛地一顿,抬眸便望向这只手的主人。
“宁深,你把我头扶高些,我有话跟你讲。”气若游丝,宁深心下一沉,望向宁安国的眼睛里全是担忧和责备。宁安国只是看着她,摇了摇头。
宁深深知自己熬不过他,也知道今日当是何夕。手里的动作便更加轻了些,宁深小时候手里的动作便是没轻没重的,上小学时没因为这个少惹麻烦,不是今天把人给打伤了,就是明天把人家东西给弄坏了。
“深深,你不是我女儿,也不是烟雨的女儿。”
“我知道。”
“是啊,你知道的,单单是那面容,你也应该知道的。”宁安国自嘲的笑了笑,可他越是笑,眸子里的光越是亮。
“你母亲是海棠,京城苏家的苏海棠。你父亲是凌越,京城凌家的凌越。他们都死了。而盛烟雨,是杭州盛家的盛烟雨。而我,咳咳咳,我只是个被盛家丢掉的棋子罢了。”宁安国苦笑,似乎在这几个家族的名字里道尽一生
京城苏家,凌家,杭州盛家,每一个都是传承百年的豪门大族。
“深深,这么多年我没有照顾好你,是我对不住你啊!”说罢宁安国就开始嚎啕大哭,干枯的双眼里爬出浑浊罪恶的泪水,混在血液里,煞是好看。宁安国搭在宁深手上的手开始止不住的颤抖,胸口里的血液从鼻子和嘴巴里汩汩流出,宁安国用尽最后的力气生生咽下这口血,眼睛紧紧的揪住宁深,仿佛被死神拉扯,宁深伸手盖住了他的双眼。“没关系,我不怪你。”宁深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宁安国死了,杀死他的是他的结发妻子盛烟雨,收尸的是他的女儿宁深。
安宁镇上的人都这么说。
安宁镇外有一颗海棠树,品种名贵,年年花开如雪。它是张赫当年来的时候亲手种下,宁安国就葬在海棠树下。想来这二十多年,真是辛苦了盛烟雨。
宁深找到张赫,还了他那八万块钱。张赫给了她一个盒子,说是宁安国留给她的。
张赫叫住背对着他的宁深,音语苍老“你恨吗?”
你恨你那遗弃你的身生父母吗?你恨如此糟践你的养父宁安国吗?你恨心狠至此的养母盛烟雨吗?你恨我们这些是非不分的帮凶吗?
宁深能说什么呢,她抱着盒子,抬头望了望阴沉得仿佛要下雨的天。
“你后悔吗?”语气平静,她还是宁深,可张赫已经不是张赫。
宁深赶上最后一班车回了城中小屋。
宁安国的死亡秘而不宣,却还是像季风一样吹进了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