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十二种颜色
她帮他收拾着地上的一片狼籍,然后看了看他的胳膊。
“好象严重了?”她皱了皱眉头。
“水泡破了而已,我抹过药了。”她的担心,让他不得不收回心里的烦躁。
“想听音乐吗?”她问。
“我这里没有音响设备。”他说。
“我带了,一个小随身听。她从包里拿出来。
“好象是你以前用过的?”他接过来端详。
“恩,还有你曾经给我录的老狼的磁带,我都收藏的很好。”她笑着说。
抚摩着那随身听,又听到她的话,他发现自己又被她感动了,该死的!曾烈为自己无法控制的内心懊恼着,他仓皇地站起来走进了厨房。
“你要干嘛?”她在插电源的时候问。
“给你倒水。”他说。
“我不喜欢喝白开水,而且我也不渴,别倒了。”她下意识地让他别忙乎。
“是茉莉花茶。”他端来放到桌上。
“你以前好象不喜欢喝这种茶。”她凑过去闻了闻。
“是特级茉莉花茶,一般我都不拿出来。”以前自己是怎么简单怎么来,要不是她来了,他至于这么铺张吗?
“好象是碧潭飘雪。”她告诉他。
“听名字就觉得很诗意,喝着感觉应该会不错。”他也端详了一番,想看看是否真有如名字般美丽的意境。发觉自己说漏了嘴,他下意识地转过身去。
“那就尝一下吧?”她端给他,曾烈知道一旦他说慌,惩罚就会随之而来。
他接过茶杯,喝了一大口。
“好象没那么难喝?”他又喝了两口。
“我这次是手下留情,下次可没那么好商量了。”她按下随身听的按键警告他。
“道上混过?”他好整以暇地面对她的威胁。
“不过是带过几个弟兄罢了!”她的话让他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她想舒缓他的恐惧和急噪,音乐、香茶看样都很有效,他的脸部的线条柔和了许多。她是最好的心理医生,廖莎又自恋起来。
“廖莎,看样今天我还无法画出你的愿望。”那些白纸苍白地象他空空如也的脑袋,看着这些,曾烈眼中有着数不尽的失落。
“那就看我画,说不定你可以帮我。”她说。
“你想画什么?”他问,随手递给她一支笔。
“画一个我们都认识的人。”她说着,拉他去画板跟前。
“勒景?”他站在她的身后问。
“想知道?”她笑着问。
“不想知道。”他否定,不想落入圈套。
“拿着笔,我马上就告诉你答案。”她拉过他的手,把笔插到他的手中,然后用手握住。
“你只要拿着就好,跟着我的手走。”她吩咐着。
他点点头,反正对她不能用正常的思维来理解。
“现在我们来画轮廓线,并找准五官的比例位置。”她边画边说。
“这个人的眉毛很粗。”她接着告诉他。
“那说明他脾气不好。”他跟着那些线条走下去。
“他的眼睛很漂亮。”
“男人眼睛太漂亮只会减分。”
“他的眼神很辽远,黑色的瞳人好象藏着什么东西,笑的时候会有晴朗的感觉。”
“哦?”他跟着她的手,一下一下的勾画、那些时而弯曲、时而紧凑、时而直接、时而婉转的线条,让他的手情不自禁地随着它们流动。在看到那对成型的眼睛后,他似乎知道她在画谁了,手僵硬地快要垂了下来,她却紧紧握住,继续往下画着,那坚定的小手带来了一种奇妙的温暖,让他只能跟随着她的引领。
那是自己吗?他慌张地看着廖莎笔下逐渐清晰的那个人。他不应该那样完美的,那些丑陋的、残缺的她都没有画上去。
“他不是这样的。”他没有勇气继续画下去。
“是我在画,快点,马上就完成了。”她不许他放弃。
“他的头发略长,帅气的额头被遮住了。”在画头发时,她描述给他听。
“他的额头上有疤,其实很难看。”他纠正她。
这回换她停了下来,她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这样的说明让她不敢想那是怎样的伤害,她要自己镇静地画下去,手却在抖,在画耳朵的时候,手抖得更厉害了。他不想看她这样,停下来,然后搂住了她,他不需要她窥探到他的伤痛,这会让他更加痛苦。
“只是一道痕迹而已。”在她逐渐恢复的时候,他把笔放在她的手中,然后握住她的手,主动去完成后面的部分。他的手象有了灵魂,线条流畅地让她惊讶,除了细节上略有粗糙外,那真是很完美的表现。他聚精会神地画着,她的心仿佛在奔跑,狂烈地跳动着。
在完成的时候,她以为他应该很疲倦的,没想到他的眼睛中依然充满着创作的激情,他投入进去了,廖莎想,为这来之不易的景象她喜极而泣。
“完成我的第一个愿望吧?”她不想错过这一刻。
“风?”他念叨着,思考着该如何表现它。
……
身上的阳光象一件毛衣,
整颗心被包着充满暖意,
我听见了风不停地耳语:
今天是不是放风筝的好天气?
山上的蓝天象一封情书,
蒲公英为传送思念赶路,
火红的花热情的跳舞,
翠绿的小草也跟着拍手欢呼.
你的风筝飞得很高飞得很高,
象一只自由自在的小鸟,
我要把所有的美景画在心头
我一直想做一个彩色的梦
你忘了告诉我风是什么颜色?
……
长风吹过窗子,廖莎读出的那段文字飞进了曾烈被黑色包裹的世界,他们
管那个漂流者叫风,世界无限辽阔,无法停留是它的宿命。象世界上每一个生命一样,它渴望拥有一道颜色,生命的颜色。现在他似乎看到了它的颜色,在每一个呼吸的瞬间他都能感觉到,他拿起油彩调色,在那个画板上,他勾勒出黑夜,猫因为风的脚步竖起的耳朵,原野里飘散起来的蒲公英,随风摇摆的稻草人,躲在窝里啁啾的麻雀……,十二种颜色,廖莎在心里数着,一物一世界,当她用微小的眼睛看向他笔下的世界的时候,原来世界可以如此广阔和博大,他完成后,注视着自己的作品,他不敢相信他又能画了,那些滴在手上花花绿绿的油彩让他无比幸福。
第二天,至晓画了草,那是幅很奇幻的画,冰天雪地里一座绿色的房子,烟囱里飘出的烟是一片一片飞卷着的草叶,绿色的大门是小草缠绕盘旋而成的,依稀可辨雪花的图案,门前的雪人微笑着,带着小草编织的帽子和围巾,在二楼的窗户里探出一个可爱的娃娃脸,她用手触摸着雪花,绿色的雪花,那是一个童话的世界,让你不想走出。
第三天,至晓画了海水,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澎湃的、神秘的、不是谁都明白的大海。
第四天,至晓画了牛,一只年迈的、不失王者风范的牛,他在大草原上站着,气定神闲,看着那边黑暗处闪烁着光芒的一对对饥饿的眼睛。
第五天,至晓画了飞机,一只被拉开的抽屉里,躺着一架纸飞机,午后的阳光穿过窗子照耀进来,一段时光的隐寓。
第六天,至晓画了男人、女人、孩子。一个苍白的女人,泣血的眼睛,拉着一个瞪大了眼睛的孩子,男人背过身去,看不清表情,灰暗的色调,压抑地让人窒息。
第七天,至晓画了湖水中云的倒影,在波心处涟漪泛开,微张着花瓣的荷花,有着缠绵的心事,欲语还羞。徐志摩的诗被他表现的淋漓尽致。
第八天,至晓没有画,消失的不见踪影。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廖莎努力地去找他,却发觉站在人群中的自己无法看到他的眼睛,除了他所住的地方墙上挂起了那七张画外,廖莎无法找到他了。子书说他也失去了他的消息,是她把他逼走的,那七天里,他太辛苦了,猛药,廖莎一想到自己的自负,就忍不住想捶打自己。第八天,他就是要告诉她他要离开吗?可是那摊开的纸,还有那颜料筒中各式各样的画笔代表了什么,那衣柜里没有带走的衣服意味着什么?那桌上随身听没有关闭的音乐又代表了什么?走的那么矛盾,到底是为了什么啊?不是说好了,会离开的吗?她可以走的,只要他平安地呆在这个城市中,不要走那么远,她会兑现承诺的。他不是以前的那个至晓,他是脆弱的狮子,在森林中迷路了。
拿着至晓在消失的前一天给她的钥匙,廖莎走进他的房间,那里依然空荡荡的,已经过了二天了,所有的一切都告诉她他走了。子书来的时候,他看见了廖莎泪盈于眶的眼睛。
“廖莎,他可能早就有走的打算了。”子书说着拿出一个信封,在那里面装着一对戒指,是刻着“韩莎”二字的戒指,那个信封没有封口,但在信封的正面收件人处写着廖莎的名字。这次她没哭,而是将那对戒指攥得紧紧的。原来他背着她早就安排了这场未知的命运,她预料到了开头,却预料不到是这样的结局。
她没走,时间的流逝让她难过的不能自已,那不能抵挡地忧伤已经把她吞噬了,至少等待是让她快乐的事情,她是执拗的、倔强的,他是知道的。无视我的伤悲吧!无视你的亏欠吧!廖莎在心底呐喊着。
在夜晚绚丽的灯光中,廖莎走进了市中心的教堂,这里已经变化很大了,但是她清楚地记得至晓当时的模样,还有那架钢琴的位置。上帝啊!你是慈悲的吗?为什么我看不到呢?她不是他的信徒,可是她愿意在这里祈祷,只因为至晓相信。然后她打开那个随身听,放着那首《青春无悔》,音乐飘扬在教堂里,一个神父模样的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他没说话,只是递给她一个十字架,并让她把手放在圣经上。
“在心里祈祷,主会指引你。”他似乎看到了她的无助。
“你是神父吗?”她问。
他摇头。“但那并不影响我帮助你。”
“你信上帝吗?”她问。
“相信。”他没有丝毫地考虑。
“上帝知道很多事情吗?”她说出自己的迷惑。
“你想的他都知道。”廖莎笑着,她认为那很虚假。
“告诉我风是什么颜色?”她要告诉他上帝也有不知道答案的时候。
“十二种颜色。”他说。
廖莎惊呆了,他知道,一个陌生人竟然知道。
“在你之前来的一个年轻人告诉我的。”他微笑。
她立刻站了起来,激动闪现在她的脸上。
“你一定是上帝派来的。”她握着那个十字架,手心都沁出了汗。
“去找他吧?他弹过你放的那首曲子。”他指了指后面的院子里一个象礼堂般独立的建筑。
廖莎感激地跑向那栋房子,至晓正在一个巨大的板子上画着什么,当她走近的时候,她发现那是一幅圣母玛利亚的画像,他站在那高大的脚手架上,仰望着那未完成的作品不知道在想什么。
曾烈低头拿出手机看了下时间,失踪的这几天他几乎忘记了时间,时间对他重要吗?不,可是在那个第八天,他害怕了,那悄然而至的时间带给它难以名状的恐惧。如果完成廖莎的最后一个愿望,他就再也无法看到她了,她的表情、声音都会化为灰烬。他逃了,钟云应该恨他的,他简直一点诚信也没有。在那七天里,他生活在天堂里,那些画是他的语言,他传达给她,她会在他画的不好的时候摇头叹息,然后他会快乐地看着她,对她的慧眼表示一份赞赏。而当他感到无力的时候,她又会站在他的身旁,他真的不想失去她,可是他能够给她带来什么呢?麻烦、乏味的、窒息的生活,他一个人就够了。
知道他还在这个城市,廖莎几日不得休息的心总算回到了最初的宁静,她拖着疲惫地身体离开了教堂。继续画吧!至晓,当他能用十二种颜色来表现风的时候,她知道他看见的世界再也不是灰色的,他的世界中有了颜色,十二种颜色,廖莎笑了,满足的微笑,她所有的愿望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