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否在梦中有过「死亡」的体验?
梦是记忆的「再次具象化」和「可能性延伸」,并被赋予了极其相似于现实的「五感」。
那么,我所说的「死亡」,指的是在梦中完全丧失「视感」在内的「五感」,不是不做梦,而是将现实中理应死去的情景完全模拟。
虽说这类「死亡」没有任何危险,但与肉体相比,更可怕的其实是精神上的「完全模拟」,梦中的恐惧与死亡之触感毫无保留地反馈于现实。
所以,梦中「死亡」更像是一种禁忌之术,不同于真实死亡的无法回归,梦中「死亡」往往与「宿命」一词紧紧相连,跟随梦境来到现实,直到演变为真实的死亡。
绘木记得很清楚,这是第436次「死亡」——第436次不同的死法。
潮湿的空气渗透到墙角,花瓶里的罂粟花在雾气中凝结出了露珠。
摇曳的顶板吊灯配上「叽叽」的铁链声是房间里唯一的动态之物。
绘木在床上坐得笔直,转过的头望着窗外——窗子就在鼻子前几寸的距离,反弹着他灼热的鼻息。
天空被雨水浸得发烂,像一块被沼气腐蚀过的黑木,这当然不是他关注的重点。
他注意着窗中的镜像,一个近乎陌生的男人。
他穿着灰色的短袖,湿漉漉的额发垂下遮住左眼,余下的眼瞳透露出怠惰的疲倦,还有清晰可见的黑色眼袋。
耳边突然传来一阵阵持续的响动。
「唉」
他终于知道是何物打扰了他的睡梦——(即使明知是噩梦也得睡觉补充精力啊,他在内心这样呐喊道)
类似于手机的行动终端摆放在床头,此时正在不安分地震动,伴随着一声声不像是铃声的「调戏」话语:「臭懒猫,臭懒猫,起床了,臭懒猫,臭懒猫,起床了……」
「墨墨大人」,屏幕上是这么写的不错。
但这一点也不是他的本意,他无奈而尴尬地笑了笑,绝对是墨墨背地里动了他的终端。
既然如此,绘木也不用讲理了——
「喂,烦死人了,死墨鱼」
另一边传来刺穿耳膜的愤怒尖叫。
绘木迅速地按下了结束通话。
事实上,这通电话很重要,能够一定程度地打破现实与梦境的平衡,是一个联结现实或者断开梦境的「绝对现实之物」。
很显然,同时还预示着,墨墨找他见面,他不得不收拾东西出门了。
绘木将靠在床边的背包挎在双肩,路经玄关时把墙上定住的黑色匕首拔了出来,随即收进腰带上插着的刀鞘。
穿上浅蓝色的夹克,理应很好地遮住了视线,应该不会有人猜测到他带了一把武器,况且他的模样是在太过平凡,就正如他毫不起眼的身份——一个即将面临高考的高中生。
他拉开大门,沉重得仿佛要打开一个世界。
四处都有鸟儿起飞,想必是天色恰过半夜,没有人类活动的迹象,或者是雨后拥有难得的透气的机会。
「你迷路了?」
绘木对着一个蹲在路边的小女孩说道。
「我认得路,只是,我被雨水「束缚」了。」
小女孩低头看向一旁的井盖,说话时并没有抬头。
以这种方法等下去,等到的只有死。绘木心中这样想着。
雨水正在由上面汇集流向空洞之下的下水道。
井盖上有一只粘在水渍上的蓝色蝴蝶,黑色蓝色花纹的翅膀被雨水打湿得通透。
「你是想让我帮帮你吗?」
小女孩点点头,明明雨停了好久,但是却有不知道何处的雨水空灵地降落到她的头部,直到滑到她的颈窝,溅起的一圈圈银链把她的本来虚幻的弱小娇躯凸显成更加清晰的透明状。
——现实中,这种以灵魂形式存在的叫做「灵体」。
「但我也只会杀人啊,没有救任何人的经验。」
绘木摸摸头,无辜的笑了笑,表示他也不知道如何去做,其实,他不是不能去救,而是不愿去救。
小女孩似乎有些失望,娇躯蜷缩得更紧,虚幻的身形在微微抖动。
「唉,仅此一次,我从来不会救人的。」
绘木叹了一口气,虽然嘴上说着相反的话,但还是伸出手小心地捻住了蝴蝶的一只翅膀,只要把它轻轻地提起来就行了。
小女孩也终于以期待的目光看着他。
呲啦。
他已经十分小心了,但是事实似乎并不受他的心灵控制。
「啊——」
小女孩尖叫起来,看见死亡。
绘木也捻住撕掉的一只翅膀,内心的颤抖反应在收缩的瞳孔之上,他怔怔地望着女孩。
竟然,被扯断了吗?
触感是真实的。
她不是在梦中「死亡」,而是,真的在现实中死去。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小女孩的泪水在眼眶中闪动,像是百合上清晨的露珠,只是这朵花快要枯萎了,她曾经也多么美丽地绽放过,亲吻春天的暖阳。
「我明明什么错也没有。」
小女孩这样哀怨地说道,泪水凝聚得越来越多,已经溢满出了眼眶,爬下了脸颊。
「是我,我……不应该妄想得到救赎。」
他低垂着睫毛,睫毛下的瞳孔在颤抖。
「一只蝴蝶,果然还是太渺小了,我真的很不想,作为渺小,卑微地死去。」
小女孩只是低声地叹息,用小手捧住流落泪水的脸颊。
「你不应该死,你什么也没有,可为什么……」
小女孩不能听完他的忏悔,身躯逐渐化为蓝色的粉末,融入了微风。
只有作为「壳」的尸体。
「你看,你看,好心却不能做好事,这到底是什么呢?嗯……」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从绘木身后走来,哥特式的黑色蕾丝长裙随着她的脚步飞舞,下方是一双玉白的赤足,白色的素纹花边从胸口处延伸,头上是绿色枝条编的花冠。典雅和野性的美同时结合在一个少女的身上。
「失所之人追逐命运,殊不知失所即为命运。一本诗集里的,一眼,就像看到了你。」
「死墨鱼,呵。」绘木的笑容很惨淡,仿佛戳到了他的痛点。
墨墨撇着嘴,眉毛低落,「开开玩笑,没有嘲笑你的意思。」
「还有,不许叫我「死、墨……」,算了,我也说不出口,明明都是小时候的事,非要沿用到现在,「臭懒猫」。」
「你也别叫我「臭懒猫」,「死墨鱼」(感受到恶意的目光),咳,好吧,别用那种眼神瞪我,你不这样叫,我自然也不会这样叫你。」
「「臭懒猫」,「臭懒猫」,「臭懒猫」!报复死你,你再怎么示弱也改变不了事实,那三个字可是深深刻在我的脑子里了呢,哼哼。」
绘木突然不说话了,目光凝滞。
「小木?你生气了吗?我就故意气你一下,你怎么这么小气!」
绘木似乎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他的眼神写满震惊与疑惑。
「它连现世的「壳」也消失了。」
撕毁的蓝色翅膀渐渐透明,直到失去了所有的颜色和形态,他看向蓝色蝴蝶死亡前的地面,一瞬间空空荡荡,何物也不剩下。
之前它确实是「死」去了,但那属于梦中的「死亡」,虽说现实中也是同等的死亡了,但让绘木迷茫的是——
它竟然在现实中也彻底「死」去了?——如梦中,完全消逝。
「怎么可能?这是骗人的吧,现世和梦境一直遵循着单向联系的法则,现实中死亡的确会在梦境中相应地「死」去,但是梦境的「死」无论如何也不会使灵魂屈居的「壳」消失的?」
「梦境拥有与灵魂相当的能量波动,亦被称为异样的灵魂世界,灵魂是不可能影响现实的……」
他突然想起曾经耳闻的故事。
「墨墨,你听说过那个传说吗?」
「嗯?你是说哪个?」
「现世与冥界的缝隙……」
「通往深渊处永堕轮回的梦境。」墨墨道出了下半句。
浑身上下有着难以言明的压抑,莫名的诡异魔力使两人的心中不禁打了个冷颤。
「难道真的有这种联系吗?」墨墨问。
「不管怎样,我觉得梦境和现实的隔断越来越虚弱,似乎随时都在不稳定的频率之间」
绘木想到,如果梦中的「死」真的能够影响到现世,那么他岂不是,死亡并回归了436次?
而且墨墨并不知道关于他的梦,因为做梦不是太稀奇,一直做类似结局的梦也不是不太可能的事,但是此时如果告诉她这件事,她难免会产生一些危险的联想,甚至会被她天天拉着强行陪睡吧……
唉,他在想什么,反正墨墨会很担心他就是了,还是不要给她添麻烦了。
「小木,你在想什么?」
墨墨的脸凑到他的脸前,温软的香味直接携裹进他的鼻子。
「没,没有,你多想了。」
脸色微红,他不易察觉得退后了半步。
「你是不是,还在内疚那个孩子的事?」
「你这么说,确实很自责,这么可爱的女孩……」
「可爱?」她把这两个字强调得特别重,眼中的神色有些不自然。
「看来你果然是因为美色才想着去关心她的吧,我说你怎么会变得这么爱管闲事。「北辰」他们几个人对你的评价可从来不是这么好心,对吧?」
墨墨瓷器一般的脖颈泛起微微的粉红,精致的眉毛斜立着,很明显她在生气。
「你生气的点真是奇怪啊!」绘木说。
「我之前根本就不应该担心你的情绪有问题,没准你是乐在其中也说不定?」
「死墨鱼,你。」绘木被争辩得说不出半句话。
「哼,这就是事实吧?臭懒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