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握紧缰绳,细细的观察了阵前的弓箭手,发现他们站的还算笔直便放下心来。他可不想轻易放弃自己的战术——让十五名弓箭手连续射五轮箭,这样敌军中箭受伤者就会超过三成,对于一支临时组建起来的乌合之众,这个伤亡定然会导致军心不稳甚至崩溃,接着两翼骑兵再一冲,便可轻松收割人头结束战斗。
威廉斜举长剑,准备按照剧本继续射击,他大喊道:“弓箭手!”
博依德闻言晃了晃脑袋,额头的流血已经止住,但眼睛看东西依旧有些模糊。作为一个自负的弓箭手,他可不想自己的箭射偏了。将一支重箭摸出捏在手上,右手扳指紧紧扣在弓弦。
“准备!”身后传来了子爵阁下的声音,博依德赶紧放弃寻找方才炸伤自己魔法师的想法。他闭上左眼,左腿往前跨一步后抬起长弓,斜斜指向敌军头顶的天空。
博依德身边的同伴也和他一样的动作,但他眼角余光发现右侧的一位扈从满头大汗,弓弦也只拉了半开。好奇的望去,见他双脚瑟瑟发抖,两手也软绵无力,那咬牙切齿的动作原来不是憎恨,而是在艰难的支撑。
身后中军又是一声令下,博依德憋足了近一分钟的气终于得以释放,箭矢一支支飞上了天空。射完后他微眯双眼,想要看看自己这一次能射中谁,身旁的扈从则是如释重负,弯着腰左右晃了几步,最终还是没有软下去。
八支箭俯冲落下,但只有四支击中目标,还都是敌军的木板桌椅,对面顿时一阵欢呼,博依德则叹了口气。他摸出一支重箭自言自语道:“再来。”
威廉面色铁青,这结果着实出乎了他的意料,这些从小训练的骑士扈从居然这么不堪一击,真是把立花家的脸都给丢光了,他扯过一个近卫衣领吼道:“赶紧滚过去把他们给我打醒,下一轮射不中的,没收土地驱逐出境!”
近卫战战兢兢的应了一声便来到弓箭手队中,用剑柄将扈从们打得鼻青脸肿,又将威廉的话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跌落的士气才稍稍恢复。
对面的军阵中,山姆看着两翼来回游弋的骑士直皱眉。这骑兵虽然不多,但机动力高,战斗力强,意志坚定,是每一位领主军力的直接体现。他们就像一群在羊群外流着口水的狼,随时准备扑上来咬一口。他不敢动,一动自己这帮杂牌军就会露出破绽,只能等。
还没计较好要怎么对付这些骑兵,对面的弓箭手又动了。
“隐蔽!”他大喊一声,众人便竖起木板桌椅用来遮掩。嗖嗖的箭矢破空声不绝于耳,身前的木板被扎成了标靶。虽然敌军几乎是五六息便能齐射一轮,但优哉游哉躲在掩体下侧耳倾听,即便是箭矢如蝗的嗡嗡声也不啻于天籁。
果然对面又继续射了六轮便停了下来。军阵中除了几个倒霉鬼被射到手脚外,其余人都安然无恙。大伙儿等了一会儿再听不见声响,这才贼眉鼠眼的站起来四处打量。
“哈,看到了吗?贵族也不过如此,立花家也不过如此!”奥斯卡不失时机的出来鼓舞士气,大家听了都很高兴。
“没错!你们看看,一切贵族都是纸老虎,只会吓唬人!”山姆也不甘示弱,用了一句名言。
“没错没错,没什么可怕的,今天就要他有来无回!”
“这下可发财了,别跟我争啊,那个什么子爵的黄金铠甲是我的了!”
“嘿嘿嘿,也许还有小娘子给我睡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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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为你们感到羞耻!”威廉竖起马鞭劈头盖脸的打过每一个弓箭手“你们的荣誉呢?你们的骄傲呢?闻鸡起舞数十年,居然连一群昨天还扛着锄头下地干活的农夫都打不赢,你们还有脸活在世上吗?”
威廉骂得不堪入耳,博依德实在忍不住,他抬起头大踏步走到威廉战马前,单膝下跪吼道:“子爵阁下请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威廉挑了挑眉,正欲找人撒气就正巧来了个不知死活的,送上门不要白不要,但他刚举起马鞭便改了主意。抬起的手缓缓放下,嘴角翘起一个迷人的弧度,他冷哼一声道:“给你们一次机会?什么机会?丢脸的机会?让敌人士气更高的机会?”
博依德涨红了脸,双目通红的直视着威廉昂声道:“卑下愿以性命及荣誉担保,只要让我们冲到那些乡巴佬跟前,一定会让他们后悔面对立花家的怒火,后悔来到这世上!”
周遭的扈从这时也知道再无退路,与其回去后被剥夺土地,不如轰轰烈烈的战死给家族拼个富贵,于是统统单膝下跪齐声唱喝道:“不成功便成仁!”
威廉佯作恼怒道:“你们这是在逼我吗?”
“我们没有这个意思啊子爵阁下。”博依德情真意切,声音都颤抖了“若连一群农夫都胜不过,我们苦练这么多年还有什么意义呢?与其失去荣誉,成为和他们一样无知的下等人,不如痛快淋漓战一场,就算死了也还有吟游诗人传诵我们的事迹。我们会一代又一代的成为人们心中的传奇的。子爵阁下,就给我们一次机会吧!”
其余人等也纷纷请战,威廉见军心可用,假装犹豫了一会后便道:“好吧,待会儿你们全都换上趁手的武器,我再派二十个民兵跟着你们直扑中军,其他人都不要管,只要把那贼首给我弄死就是大功一件。”
“为了荣誉!”博依德站直身体,握紧拳头在自己的胸口捶了一拳。接着他便和其余的扈从一起从战马上取下自己的皮甲铁盔穿戴好,又取下盾牌套在手上,将标枪钉头锤长矛匕首步弓等武器挂在身上。
众人穿戴整齐,直直的站成一排等待中军号令。
威廉从征召的民兵中选了未曾被击溃过的二十人与八位扈从组成一个三排的方阵。他又偷偷招呼了传令兵一句后,大手一挥喊道:“立花家的勇士们!杀贼!”
“杀贼!杀贼!”扈从们用兵器敲击着自己的盾牌大声回应,同时猫腰低头,只将眼睛露出盾牌边缘观察敌情,一步步的靠近着敌军。
面对着对面黑压压的人群,山姆周边的侍从护卫的心肝都颤了一下,他们舔着干燥的嘴唇如临大敌。在后阵的平民们则面色苍白,牙关打颤的互相安慰道“没事的,他们都是纸老虎,纸老虎……”
比起看不见敌人的远程杀敌,冷兵器时代的残酷与血腥全都体现在了面对面的生死搏杀上,两军对垒近在咫尺,看着他们的眼神,闻着他们的气味,听着他们的怒吼,感受着凌冽的杀气。这一切都会让没有经验的战场初哥紧张压抑,受不了的直接崩溃掉头就跑。
他们此时需要勇气,奥斯卡知道这一点,山姆更知道这一点,没有什么比动作更有号召力。他低声的和奎托斯与奥斯卡交代一声后便举起一双铁拳,怒视前方,高大的身影直立挺拔,仿佛有万道霞光照在他的身上,神圣而肃穆。
“弟兄们!我们天生低贱吗!不!那边的贵族天生就高贵吗!不!若他们高贵,为什么会犯下滔天罪行,为什么会抢夺我们的粮食,诱骗我们子女,杀害我们的兄弟,烧了我们的房子。如果这就是高贵,我情愿天生低贱!让我们来告诉他们,我们绝不为奴!”
说罢他双拳狠狠的敲击在壮阔的胸肌上,发出震天般的怒吼。身后的众人被他喊声感染,统统效仿大喊:“永不为奴!永不为奴!永不为奴!”
每一个人都血脉贲张,每一个人都热血沸腾,他们气喘吁吁的注视着前方,集体的嚎叫让他们似乎忘记了刚才的恐惧,成为了真正的男人。
“弟兄们,冲啊!”山姆怒吼一声便身先士卒的冲了上去,身后的军阵也一股脑的往前涌。
“为了荣誉,杀贼!”博依德也呐喊一声,带着众人直面敌军。
两股洪流瞬间便撞击在了一起,霎那间血肉横飞,处处断臂残肢。
博依德当先就看到了山姆,他二话不说,抬起长枪就对着山姆冲了过去。十步,五步,距离瞬间缩短,博依德左手举盾护住正面,侧着身子将长枪举起搭在盾上,左脚大踏步往前一踩,胳膊顺势送出,长枪如毒蛇吐信般直取山姆的咽喉。
山姆见来人步伐沉稳早无轻慢之心,他推开了身边的临时战友,细细看着博依德的动作,在他刺出那电光火石的一枪时,山姆紧急下腰歪过头,让这一枪将将偏出。接着他立刻抬起左拳打开长枪,三两步就冲到了博依德盾前。
长枪刺击最怕用老,一击不中就该立刻放弃。博依德松开长枪往旁边翻滚,站起来时已经抽出了长剑,两人像最深情的爱人般盯着对方的全身上下,都没有轻举妄动。
但七八十人的队伍已经战成一团,两边都尖叫着忘记了恐惧,忘记了家人,忘记了一切,成为集体无意识的囚徒。两人也不能幸免,被身边人推搡着挤在一起,很快也陷入了混战。
威廉远远的看着战事胶着,心中却已经开始得意。自己只抽出三十人便与敌人全军打成平手,胜负已经握在手里。
他叫来传令兵,吩咐剩下的民兵赶紧集结,只要击溃了这伙贼人,战利品分三成。民兵们闻言精神一振,为家人博个活命的希望,再危险也值了。于是他们同乡同族的纷纷聚在一起互相鼓劲,述说着钱财到手后如何盖房子如何买耕牛。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两军混战得不可开交。见时候差不多了,威廉一声令下,两翼骑兵同时出击,直扑山姆军侧翼。
铁蹄隆隆,右翼的四个骑兵,左翼五个骑兵同时出击。虽然人数不多,但顶盔掼甲的重甲骑兵冲阵带出的气势依旧令人胆寒。他们高举手中的长剑长枪,像两把尖刀直插山姆军的肋部。
“是时候了!”奥斯卡一直没有参加战斗,只是在军阵边缘死死盯着右翼的四个骑兵,见敌人正如山姆所料前来侧击,奥斯卡便只有硬着头皮上前拦截。
四个骑兵见到奥斯卡,想起方才子爵阁下的击杀命令,立刻改变阵型排列得更开,形成一条稀疏的一字长蛇阵,每一骑之间相隔约十多步,这样便可以分成四个波次密集的冲击。
奥斯卡见状则皱了皱眉,这些人分得这么开他可不好拦啊。
当先的骑士手持一柄长矛,他远远的便举起瞄准着奥斯卡。等到两人距离仅一丈时往右探出身子,右手一抖狠狠刺出,矛尖的点钢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直愣愣的朝着奥斯卡胸腹而去。
奥斯卡大惊失色的打了个趔趄,与矛尖风驰电掣的檫肩而过。他在地上打了个滚,手脚并用的爬起,见其余三位骑士也将一齐杀到,奥斯卡吓得转身就逃。
跑不出几步,铁蹄声急进,身后的三位骑士拍马赶到。他们笑着叫着,声音在封闭的头盔里沉闷无比。甲叶噌噌响起,骑士们齐齐举起了大棒长剑,争抢眼前猎物的第一剑。谁知奥斯卡猛地一转身,将手中的隐藏已久的气旋炸弹丢在了骑士身上。
轰隆一声爆响,去拦截左翼骑士的奎托斯也听见了。他带着几人嗷嗷叫着直扑眼前敌人,只是五位骑士并没有理会他,散开后拨转马头,齐齐在他面前划了一道漂亮的弧线后便从他身旁绕了过去。
骑士们速度丝毫不减,散开后又在阵前五十步聚集起来。五位重甲骑兵紧紧挨在一起,组成前三后二的阵型,相互之间只隔着七八步。他们的马速此时已经达到最快,手中明晃晃的兵器狰狞可怖。重甲骑兵嗷嗷叫着集群突击,将山姆军阵凿了个对穿。往返冲杀几次后,杂牌军们听着身边战友的哀嚎便肝胆俱裂,已经有人开始丢下兵器掉头就跑。
威廉心中大喜,虽然战事略有波折,但这场战斗他已经赢定了,剩下的就是防止贼人逃跑与扩大战果了。他挥手下令全军出击,自己也拔出长剑,眼睛直勾勾的追着山姆而去。
“冲啊,得贼首人头赏金币一袋!”威廉欢快的喊出赏格,整个人在亢奋中看着周边的亲卫潮水般的冲向山姆,只觉此战过后说不定便可以为继承爵位增添砝码了。
身边的一个亲卫降低马速,缓缓的停在了他的身边。他突然抽出一把弯刀,朝着威廉就砍了过去。
猝不及防之下威廉还是做出了闪避动作。他翻落马背摔倒在地上,翻滚几圈后立刻跳了起来,右肩上一道长长的伤口触目惊心,他龇牙咧嘴的捂着伤口,颤颤巍巍的用长剑指着眼前人问道:“你是谁!”
“拿你命的!”说罢这人不知从何处摸出九把飞刀,双手上下翻飞连续掷出,彼得威廉连连后退。他趁此机会大声喊道:“子爵大人死啦,子爵大人死啦,快跑啊!”
大喜过望的立花家各人一看,那高头大马上果然已经没了威廉的身影,立时吓得从天堂跌落到了地狱。想到错失主帅的大罪,各人心中立刻打起了逃往他国的小算盘,瞬间毫无战心。山姆军听罢则士气大振,直接反冲着将立花家军队打得节节败退。
九把飞刀仿佛经过精密计算,威廉为了躲避他们不得不一步步的退入了路边的沟沟,等他喘匀气再起来时大势已去,只能抢过一匹马恨恨的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