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过后，很快就是黑夜的降临。现在已是入秋时分，夏日的燥热感已经有了些人走茶凉的味道，只有树上孜孜不倦的蝉鸣还在提醒那些睡不贴切的人，夏日还没走呢。
金黄的月亮把地面照得很是明亮，甚至于墙上的砖石瓦砾也清晰可见。秋风扫过，一片树影晃动，沙沙沙的声音忽然打破了这夜里的寂静。
而在出云帝国都城锁云城的亲王府中，一道正在翻越围墙的身影清楚地暴露在月光之下。
轻松的爬上高达两米的围墙，黑色的身影一个纵跃，在快要落到地面时一个翻滚，悄无声息的成功潜入。
等到黑色的身影站了起来，借着明亮的月光才能清楚地看到，这黑色的身影原来是个人。
这人迅速的提起刚刚脱下来的鞋子，迈开脚步飞快的沿着墙边疾走。先是转了两个弯，再穿过眼前的一座假山，然后沿着小道走进了一片竹林。
这人像是对亲王府极为熟悉，在竹林中连遇到三个岔路口，不假思索的就走了过去。很快穿过竹林，又走上了一条曲折的小路，不知过了多久，又穿过了两座长廊，他才在一处西北角的屋舍前停下。
急忙的穿好鞋子，黑色的身影仰起头望了望四周，再看了看空中的月亮。
“时间刚刚好，哈哈，这群笨蛋。”
洋洋得意的背负起双手，黑色的身影迈开大步走进了屋子。
几次呼吸之间，他就已经做完了从推开房门再关上房门然后上床这一系列过程。
身上盖着的极北雪蚕丝绒被散发着丝丝冷意，身下压着的炽凤火羽金丝榻褥涌起阵阵暖意，头下枕着的是万载紫芯寒玉枕。寒气温婉如玉，透着丝丝凉意从他的脑后涌进。
仅仅只从这床上极具奢华的被褥等，亲王府的财富就已经是管中窥豹，可见一斑了。
“呼——还是自己的床舒服啊！”
双手交叉枕在脑后，感受着头部传来的阵阵清凉。月色透过窗户洋洋洒洒的落了一地，他的目光落向了种在窗边的金枝玉叶，长势颇好的这盆盆栽在月光下像是窈窕的女子，他禁不住开始浮想联翩。
“还真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啊！”他咂了咂嘴，眼神逐渐有了些许迷离。
“谁？”一个鱼跃跳下床榻，他的眼神死死地盯着房间里那唯一一处阴暗的角落。整个人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他的右手已经摸上了腰间的匕首。
兴许是这十多年来爷爷对自己严格的训练造成的，就在刚刚他将要闭眼的那一瞬间，他清楚地察觉到有一双眼睛正注视着自己。
尽管他并没有感觉到这其中的恶意，但也并不代表来者就是善类。
如果只是一个小贼还好，万一对手是一名琰灵师，那自己恐怕就是凶多吉少了。即使对爷爷教的这套功夫再熟练，恐怕也是无济于事。
“哼！”还没等他再多想，一声冷哼就已经响彻在他的耳边。
随着这声音的落下，整个房间霎时灯火通明。原本阴暗的角落里，竟坐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老人像叫花子一样斜靠着墙角，从这个角落看去可以清楚地把房间里的一切收入眼帘。他穿着一身短褐，但洁白的不染一丝灰尘，再配上他头上生长茂盛的宛如钢针一样的白色短发，丝毫不让人觉得他会是一个乞丐。
但旺盛的头发并不能遮掩他已经上了年纪的事实，他的脸上早已没有了以往的棱角分明，时间在他的面容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如千沟万壑一般的皱纹密密麻麻的贴紧在他的脸上，一双昏暗的眼眸里只有那一星半点的神采。
他紧绷着脸，厚重的眼皮下那双昏暗的眼眸一动不动的盯着眼前的孙子。
真的好像...
这一刻原本早已平静的心忽然泛起阵阵波澜，他忽然好想知道这孩子如果和他父亲一样......那会是什么样子？
李格非十分夸张的拍了拍自己的心脏，一脸无语的道：“我的亲爷爷啊！你这是要吓死我啊？！”
李世通定了定神，紧绷的脸色渐渐地缓和了下来，转而是言辞狠厉的苛责：“臭小子，我看你心里根本就没有我这个爷爷，既然你这么不为你爷爷着想，那从明天开始，你就搬出去自生自灭，是死是活和我半点关系也没有。”
李格非赶紧走到李世通身旁，不动声色的跪在他的身旁，二话不说先把手搭在李世通的肩膀上按摩。
李格非太了解自己的爷爷了，他总喜欢把每件事情说的很严重。每次都是刀子嘴豆腐心，只要李格非乖乖认错，做出一副知错就改的模样，再软磨硬泡配上他的独门按摩手法，无论爷爷生多大的气也只能乖乖就范。
李格非装出一副哭腔道：“爷爷，您孙子可就剩下您这一个亲人了，您要是再赶我走，那还不如让我上战场，到时候您把我马革裹尸，就再也见不到您的亲孙子了啊！”
“你他娘的放屁，老子把你养这么大，到头来你这么不明不白的给我死在战场上，还让我给你马革裹尸，你是想成心气死我吗？”李世通被李格非气的吹胡子瞪眼，没忍住爆了一句粗话。
李格非马上换了一副表情，一把抱住李世通，高兴地道：“我就知道爷爷最舍不得我了，那爷爷您这是原谅我了？”
李世通猛地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你小子又给我下套，我教给你的功夫和知识你一样都没学会，人情世故倒是用的一点都不赖？！”
李格非摆出一副那是当然了的表情，学着爷爷的坐相，一屁股做到了地上。
“爷爷，您就不好奇我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吗？”
“你要是想说早就告诉我了，我有必要多此一举吗？”
“......爷爷就是爷爷，我这点小心思一眼就被您看出来了。”
“哼！你可别告诉爷爷我你是跑出去给我买寿礼才这么晚回来的。”
“爷爷您真的好聪明，我决定以后您就是我的偶像了！！”李格非装出一脸吃惊的表情，连连称赞道。
“去，别在这给我拍马屁。从你生下来爷爷就一直看着你长大，你有什么鬼心思爷爷还不都一清二楚？从小到大你无时无刻不在破坏爷爷定下的规矩，但爷爷总是狠不下心来惩罚你。就像你说的，爷爷就你这么一个孙子，爷爷把你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万一你要有个什么闪失，你让爷爷怎么心安？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爹娘？”李世通语重心长的道，昏黄的眼睛里隐隐有泪水涌动。
李格非听了心里满是歉意，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这么近的观察爷爷，在他以往的记忆里爷爷一直是那个威风八面、不可一世的一字并肩王，即使是对帝国君王，也不会有丝毫的畏惧。
爷爷这辈子说的最多的话，就是对自己的那些谆谆教诲。好几次他都把爷爷气得大发雷霆大喊着要把自己赶出家门，那时候的爷爷在他心里是多么的伟岸。
可是现在，自己眼前坐着的这个老人就像一个慈祥的长者，他不是什么一字并肩王，也不是什么帝国将军，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
“爷爷，我......”
李世通紧紧地闭上那双昏黄的双眼，眼皮跳动着，仿佛是在回忆什么痛苦的往事。
李格非暗暗的告诉自己，会有那么一天，他会成为爷爷的骄傲，一定会！
许久，李世通似是平静了内心的情绪，缓缓的道：“爷爷已经老了，不可能照顾你一辈子，该教你的爷爷也都教了。爷爷对你只有一个要求——永远都不要成为唤灵师，爷爷希望你能开开心心的过一辈子。如果你愿意，可以一直住在这儿，如果你渴望自由，爷爷也不会限制你的自由。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另一半，就全心全意的去爱她，不要像爷爷一样，到头来只能悔恨终身。”
李世通站起身来，摸了摸李格非的头，刚硬的短发有些扎手。
“早点休息吧！记住，爷爷爱你一辈子。”李世通欣慰的道，他好想永远记住这种感觉。
这算是交代遗言吗？李世通忽然在心里这么想。
爷爷离去的的背影慢慢的在李格非涌出的泪水中变得模糊，李格非这才觉得爷爷好像真的变老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里忽然一下这么难受，难受的胸口像是被一座大山压住喘不过气来，这泪水又算什么呢？
“爷爷......”李格非嘴唇嗡动，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今晚，注定难眠。
出云帝国皇宫，执政殿。
一身华服的慕陈青把玩着手中的酒杯，清冽的酒香悠远的飘进他的鼻息。他深深地嗅着这股迷人的味道，脸上尽是享受的神色。
整个大殿除了他再没有任何人，这一刻的他才是最真实的他，他喜欢闻美酒的清冽气味，因为这是一种独特的味道，一种妙不可言的味道。
换句话说，就是——江山的味道。
闻着这股醉人的酒香，他仿佛能够看到不久的将来，自己的铁蹄踏破万国，独站高山一览天下的样子。
他会成为这纵横大陆上以前没有，将来也不会再有的千古一帝。
与其说这是雄心，倒不如说这是野心，蓬勃的野心。
“这个世界是公平的，想要得到什么，就会失去什么，李将军，用您的头颅祭我出云千年谋划的一个开始，不知道您是否会觉得这是很值得的呢？”慕陈青对着酒杯喃喃自语，脸上似有似无的笑容让人不寒而栗。
不过下一刻，那装着清酒的玉杯一瞬间被他狠狠地捏碎，慕陈青白皙的手指被碎片划破，鲜血如泉水一般涌出，染红了他紧握着的碎酒杯......
“临......告诉李将军，连夜启程，出征万兽。如有不从......他不会不从的......”
“是”灯火通明的大殿里传来一句让人微不可察的回答。
一字并肩王府。
李世通放下笔杆，小心翼翼的封好信件。信封上是一行洋洋洒洒的小字：
“吾孙格非亲启。”
一朝天子一朝臣，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慕陈青啊慕陈青，你的阴谋我又怎么会一无所知呢？攻敌所必救，你这步棋走的可比你老子要强多了，我李家三代为臣，忠心耿耿，日月可鉴。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真是与虎谋皮......
李世通的一双拳头攥的通红，他还想看着李格非真真正正的长大成人，娶妻生子......
“李将军......上皇言国之存亡，危在旦夕。命你连夜启程，迎战万兽。待你战胜大捷之日，定会再对您一番加官进爵，您的独孙也必会得到嘉赏。上皇说您是聪明人，此等殊荣，您一定不会拒绝！”这不带一丝一毫情绪的声音，突然从四面八方传到李世通的耳朵里。
李世通猛地一震，几乎是下意识的开口道：“臣......”李世通停了停，“遵旨......”
李世通甚至不敢抬头看那人到底在什么地方，帝国高层里对慕陈青这十指之数的几个人都是有所了解，这些个人都是慕陈青忠心耿耿的死侍，对他的话从来都是惟命是从。据说凡是见到他们相貌的人，都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死。
房间里沉默的可怕，灯盏上的火苗仿佛也像是快要窒息了一样，焰火忽明忽暗，无风自动。
终于，李世通还是下了很大的勇气，怯声问道：“不知阁下是.....哪一位？”
李世通忽然有种感觉，他觉得下一秒就会有一把锋利的刀刃从他的脖子上一抹而过，他没有丝毫痛楚，甚至和现在没有什么两样。
他在想象死亡的感觉......那种身体慢慢变得僵硬和冰冷，意识慢慢的模糊起来，临死之际你还在想着某一个人，某一个让你牵肠挂肚的人。不过慢慢的慢慢的这个人就开始淡出你的脑海，你开始变得晕晕乎乎，你觉得自己躺在一望无际的海洋里，怎么挣扎也起不来......
死亡会是这种感觉吗......
他不知道，但他觉得他很快就会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