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春江花月楼里的姑娘是人间极品,那么周娥皇可谓是仙女下凡。
李从嘉第一次见周娥皇是在南唐的暮春晚宴上。
那年,李从嘉十八岁,周娥皇刚刚满十九岁。
农历四月二十,谷雨,春季最后一个节气。
金陵的谷雨过后,杨花落尽子规啼。
谷雨是个圣洁的节气。
《通纬·孝经援神契》中曾记载:“清明后十五日,斗指辰,为谷雨,三月中,言雨生百谷清净明洁也。”
所以南唐会把这个节气作为暮春的庆贺,感恩春神带来的温暖,送走明媚的春天,迎来丰雨的夏天。
李弘冀,当朝皇帝李璟的大儿子,燕王。风流倜傥,英俊潇洒,壮志雄心。
唐末之时,民间传有谶语:东海鲤鱼飞上天。果然南唐开国烈宗李昪果然发迹,从此后李氏偏信符谶之说。后来民间又有谶语说:有一真人在冀州,开口张弓向左边。元宗李璟想要让自己的儿子应这个谶语,于是给当时刚出生的大儿子取名弘冀。
李弘冀长大后与李氏时代温柔儒雅的性格果然不同,他果敢刚毅,气质里透出坚韧刚强的男子汉气概。也正是因为性格与众不同,李璟觉得是应了谶语,对李弘冀更加宠爱,认为他将来必成大器。
李从嘉,当朝皇帝李璟的第六子,风流倜傥,才华横溢,沉迷风月,不问朝政。
李从嘉仪表堂堂,可谓是所有皇子中长相最俊美的一个,也是最才华横溢的一个。李从嘉骨子里透出的儒雅气息,继承了李氏的的仁厚优柔,深得本身也作为诗人的李璟的欢心。
李从嘉出生之时天降异象,一生下来便是重瞳,左眼有两个瞳孔并排。李璟大喜,相传历史上的舜帝和楚霸王项羽都是重瞳,想来李从嘉也必成气候,于是赐字重光,百般宠爱,不次于李弘冀。
李弘冀和李从嘉是同父同母,都是皇后钟氏所生,但性格迥异,世人颇以为奇。
李从嘉虽为名义上第六子,却因前面四个哥哥都早夭,变成了实际上的第二子。
周娥皇,南唐前宰相周宗长女,名周宪,字娥皇。因精通音律,能歌善舞,尤工琵琶,早已是名声在外,因此这次暮春晚宴,十八岁的周娥皇被召入宫演奏琵琶,献舞春神。
宴会的舞台铺张在碧沁园的水池之中,初夏的小荷才露尖尖角,春日里残留的柳叶更显墨绿,像是涂了一层蜡在上面,将柳叶的气孔堵的严严实实的,也将李从嘉的心堵的严严实实的。
李从嘉身着月白色衣袍坐在离舞台较近的地方,几层月光的笼罩下,让他本就白皙细腻的面庞看起来比今晚的那些贵族姑娘们还美,李从嘉纤长笔直的手指再一次轻撩起白玉酒壶,正要往酒杯里倒,却被一双宽厚的手给按住了。
凤眸轻抬,原来是太子李弘冀。
“谷雨本该喝谷雨茶,怎么你倒好,一个人喝起闷酒来了?”
李从嘉不回答,依旧端起白玉酒杯往嘴里倒酒,再次被李弘冀拦下。
李弘冀将酒壶递给李从嘉背后的奴婢庆奴,又吩咐道:“去给王爷泡一杯雀舌来。”
谷雨茶又称二春茶或雨前茶,江南的茶树经过一冬天的休养生息后,在春季温润的气候和充沛的雨水浇灌下,使得新长出来的春梢芽叶丰硕,色泽翠绿,叶质柔软,泡出茶来更是滋味鲜活,香气怡人。
谷雨茶又分好多种,凭借个人喜好,有喜欢喝嫩芽的,也有喜欢一芽一嫩叶或者一芽两嫩叶的。
一芽一嫩叶的茶叶泡在水里像展开旌旗的古代的枪,被称为旗枪;一芽两嫩叶则像一个雀类的舌头,被称为雀舌。
李从嘉最喜欢的是一芽两嫩叶,以往每年都会对雀舌精巧的造型和清高鲜亮的香气赞叹不已,不知今年是怎么了,竟连最爱的茶都未沾。
庆奴把雀舌端上来,退到一旁。
李弘冀把茶端到李从嘉面前,李从嘉醉眼微醺,八分清醒,两分糊涂,眼神直勾勾盯着李弘冀说到:“雀舌是用来品的,不是用来醒酒的。”
李弘冀满脸的尴尬,缓缓把茶杯放下,盯着茶杯道:“为什么喝酒?”
李从嘉还未回答,就被台上的一阵琵琶声吸引了,只见台上的女子身着淡黄色衣裙,身量高挑,纤姿摇曳,发髻高高挽起,两条黄色丝带从发髻上飘至腰间,恍惚若嫦娥仙子下凡。
李从嘉揉揉微醺的醉眼,细细再看,台上女子明眉皓齿,气质高雅:眼若明珠,炯炯有神;眉若新月,细长弯曲;嘴若樱桃,小巧玲珑;肤如凝脂,晶莹剔透;腰若纤枝,轻柔娇美。
翩跹起舞,舞姿妩媚中不失微敛,让人欲罢不能。
轻弹琵琶,声声清脆悦耳,不逊孔子在齐之闻《韶》,而三月不知肉味也。
舞曲已毕,李从嘉竟未回过神来,直到听到父皇李璟的声音才恍然。
李璟赞叹道:“早就听闻周宰相家的长女精通琵琶,能歌善舞。今日一见,果然不凡。朕珍藏有一件烧槽琵琶,看来今日是找到它的主人了。”
李从嘉一惊,这烧槽琵琶可是世间流传的四大名琴之一。
中国古代有“四大名琴”之说,齐桓公的“号钟”,楚庄公的“绕梁”,司马相如的“绿绮”和蔡邕的“焦尾”。
《后汉书·蔡邕列传》中曾记载:吴人有烧桐以爨者,邕闻火烈之声,知其良木,因请而裁为琴,果有美音,而其尾焦,故时人名曰“焦尾琴”焉。
这焦尾琴也就是李璟口中的烧槽琵琶,是李璟偶然所得,一直珍藏,不轻易外露,就连他最疼爱的儿子李从嘉也仅见过一次而已,今日李璟居然开口将这等宝物赐给周娥皇,实在令在座所有人都惊叹不已。
内侍将烧槽琵琶呈上来,一把黑漆色的琵琶。
琵琶顶部,也就是世间相传的焦尾处被雕刻成了凤尾的形状。与平日所见直立的琵琶顶部不同,凤尾缠绕,细细看似乎真有烧焦的痕迹,也许是为了应“焦尾琴”的传说而故意做出来的艺术感;也许传说是真的,匠人故意把整个琵琶涂成黑漆色来遮掩烧焦的颜色,又故意雕成凤尾的形状,参差不齐,遮掩烧过后的不齐之状。
往事已成空,无人再会去细细追问这些谜团。
所有人关心的是,今日这把流传万世的名琴要赐给一个不知名的女子,但是没有人会站出来反驳,因为在座的各位都有目共睹,有耳共闻,周娥皇完全配得上这把琴。
周娥皇跪下谢恩,双手接过烧槽琵琶,面部表情依旧高冷,丝毫看不出变化。
李弘冀暗暗想,此女子气质高贵冷艳,遇事波澜不惊,将来必成大事。
坐在皇上旁边位子的周宗忙起身谢恩道:“小女不才,竟入得陛下法眼,得此恩赐,可谓喜上眉梢啊!老臣谢过皇上。”
皇帝李璟赶忙将周宗扶起道:“周宰相乃三朝元老,以后万不可行此大礼,快快请起。”
待周宗坐定,李璟又道:“朕想赐周宰相一个双喜临门,不知周宰相意下如何?”
周宗疑惑道:“陛下指的是?”
李璟略微停顿,看了一眼李从嘉说到:“朕的六子从嘉,仪表堂堂,喜好诗词歌赋,对乐曲舞蹈也略有涉猎,与娥皇可谓志趣相投、天造地设的一对才子佳人,朕今日想做主将娥皇许配给从嘉,不知周宰相意下如何啊?”
李从嘉一惊,酒醒了几分,再看台上的周娥皇,脸颊有些绯红,悄悄看了一眼李从嘉,对视一眼后马上把头低下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谈论婚事,周娥皇一个姑娘家自然是害羞不已。
周宗答道:“早就听闻六王爷才华横溢,精通丹青,喜好音乐,小女能配此夫君,实乃小女的荣幸,全凭陛下做主。”
李从嘉居然松了一口气。
再看周娥皇,已经抱着琵琶缓缓退下,舞台上是下一波舞蹈的演出。
李璟大喜,举杯与周宗及大臣们同庆,一时间,全场的气氛活跃起来。
李从嘉露出一丝微笑。
李弘冀不知何时站到李从嘉的身边,拍拍李从嘉的肩膀笑道:“恭喜六弟喜得佳人。”
李从嘉调皮的吐吐舌头说:“走吧,去喝雀舌。”
李弘冀无奈的摇摇头。
饮茶间,李弘冀说到:“从嘉,近来边境不稳,父皇派我去驻守润州,三日后便启程,大哥怕是不能亲眼看到你成亲了。”
“怎么这么急,大哥不能多待几天吗?”李从嘉问到。
李弘冀说:“父皇早就下令让我去了,我一直没机会告诉你,看到你也成家了,大哥也就放心了。”李弘冀拍拍李从嘉的肩膀,坏坏的一笑,说到:“以后春江花月楼要戒了。”
李从嘉会意的一笑,“那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