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梦——竹梦情薄(一)
【入梦】竹梦令____巴蜀情仇
【手掌中是细细编织的竹梦,耳边似乎还在呢喃,梦境却早已醒来,消失不见的,皆化作过眼云烟。】
开明记,
天际划光,余下半抹黄昏。竹林摇摇,萦绕袅袅翠烟,斑驳雨痕,尽洒绿竹丝露。扬扬笛音仍绕峰岚,若是雾掩蛛门,恩怨情仇,前尘往事,归土化尘。
数年后,她似乎还记得那个与她携手许诺一生的人!他死前,手中拿的是那简竹梦令,旁边还绣着两行小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那是初遇时的文字,那是初遇时的模样……那件伤她至深的事,挥之不去。
伸手挽留不住你,抓不住时间流逝,展开手掌,发现握住的,只是虚无。在九龙坡上凝望着另一边天,生死离别、无终等待,是我一生的宿命。漫长的时间,虚妄的幻想,等了这么久,忽略了时间,忽略了生死,娇颜如花,心之已苍,渐渐的凋零,是最终的结果。
恍惚之间,她仿佛早已经枯涸的眼眸里,又荡漾起水珠,他的死?渐渐荒芜的心,是梦方惊!她一直记得,那是数年前的事了……
俄而,忆上心头,泪出眼眶。脑中依稀还是初遇时,他那一双横波目,隔着幽谷,潺水,望过来。
记忆中忽然就清晰成了儿时的流萤漫山、背叛的心疼与决绝、离时韧锋上的血光、和刻着儿时梦想的竹佩……
家国之殇,爱恨纠葛,似乎目睹了一场注定延续不会完结的故事。身处乱世,输赢已毫无意义。或许,在一切归于尘土之后,那你会从幻梦中醒来。醒后仍然置身于当初的那个山坡,萤火绕裙、月光坠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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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照记,
清澈山涧里,花香虫鸣,怪石嶙峋,涓涓细流。随着崎岖山石陡峭不齐的宽窄变换着胖瘦,浅潜处不过才没过双脚,深处绿幽幽,深潭不测。潺潺流水,呈蜿蜒流转之势,巴山蜀水长。阳光透过参差不齐繁茂葱郁的枝叶,飞飞扬落于水面,又映出波光粼粼。
“叮当,叮当……”山涧中若有若无的悠悠铃当声。听啊~悠悠伴着是低吟浅唱,“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潺潺河水近旁,渐渐走进,停了脚步,细细聆听悠铃仙吟。在山间茫茫路上徒步行走了几天几夜的疲惫恍惚间,似乎早已烟消云散。放下药娄,掸了掸长袍上的灰尘,蹲在溪流边,轻轻地掬起一捧清冽溪水,正欲低头喝下。
“嘿!你别喝……我……在水里……”喏喏的声音缓缓传来,手里的水慢慢从指缝间滑落入流。
慢慢仰起脸庞,日光流转映照之际,她笑容容光,饱满润泽,却因天真而更显清媚,不被风尘浸染。素色红衣裙,妖而不艳,幽立水中。
悠长河流岸边,未曾秀穗的芦荻和初生的芦苇艳沿苍苍,恍惚间,脑中浮现一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仿佛是真见着古人歌咏的女子。
轻风拂过,水流摆动悠悠荡荡。一手将裙摆撩起,露着一截雪白的纤足,剩下的一部分落在水中,随流一荡一荡,在水中间若隐若现,一手拈野花,提鞋轻轻走过溪流。“妖童媛女,嬉游河曲。或振纤手,或濯素足。”无意间想到这句话,怦然心动。年少的清怡,情窦的初生。
轻微的银铃响声,在心里变得清晰剧烈。绿草苍苍,白露茫茫,习习凉风中,我希望在逢着,我们逢着……
面上却扬眉轻瞥,不动声色地窥望。见她涩如羞花,不禁蹑踱手足,遂附做庸风雅的人装模做样地闭目欣赏了。我想,我是在意她的,她的身影虽然远处,却也步维之遥,窥见姝女眉似远山,面若桃花,远远近近,像一幅清丽的画——蜀山蜀水中盛开的一朵桃花。
“哎呀!”
“当心!”
恰在少女险些滑倒的时候,两人似乎同时出口。抬眼间,撞上我舒缓过来的紧张神色,女子的面颊一片酡红。
而彼时,我们都不过是总角携晴芳,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都是后话。
后来,我保护她不受其他顽皮的孩子的欺负,她用针线为我缝补被扯坏的衣服,我摘下碧野上鲜艳美丽的花朵,插在她乌黑柔顺的发间,替她笑言梳妆,傍解语轻扬,我们朝夕成双……
那样的日子似乎一直在桃源梦中回荡,她脚上的银铃欢畅,日日萦绕于我耳畔。她说她喜欢皓月下起霓裳舞,喜欢徜徉在辉夜捉流萤。于是,我带她上了我们初识时山谷的坡上——九龙坡。因为那里的月是最明的,荧是最多的。夜晚,仿佛可以亲手抚摸那些微星光,沐浴身心。萤虫从她的眉间飞过,烂漫何妨?初是年少,倾囊何妨?
许是情上心头,她坡上徘徊四顾,如初羞涩。于自己而言,却是寻常。不过是两人平躺而卧,将心事娓娓道来。彼此心有灵犀的两个人,如同这天地间只剩下两个人的清绝,一切的手段方法都用不着,只是由心而发。最后,我们在九龙坡埋下竹雕牌珮,定了终身之约。
那时的话,还清楚地回荡在耳边,“后照哥哥,我就在这里等你,等到明年山花烂漫时,你再带我去九龙坡好吗?到了晚上,月光洒满了九龙坡,还有好多的萤火虫,飞啊飞啊~飞到天上变成了星星。”
然而,这样的年年月月,也只不过仅存在于我们尚且年幼的时候。
门前绿篁又抽萌丝新芽,韶华也遂逐清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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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总角到及笄,似乎开始变化。蛰伏的宿命,终是践踏着脆弱的天真。在国仇家恨中,前尘往事似乎早已不再重要。一切都化作彻骨的冰冷蛊意,遮蔽朦胧的眼神。
七月初七,飓风席卷,雨电交加。
俄顷,倾盆大雨中一场飓风卷着漫天黄叶,无论是孱弱的婢女,还是剽悍的勇士,都不得不抱头乱窜。在一阵阵狂风中,花轿被掀得底朝天,被风抛起,又重重落回地面。有人被风扳起,再身首异处。参天大树下,她死死地抓住陈年周皮,指甲深深地嵌入其中。
她是蜀国高贵的开明公主,蜀皇的掌上明珠。而如今,她的父王死在秦人手中,族中长老不得不把她嫁入南蛮巴国去和亲,以修好巴蜀之情,共同抗秦。
一身鲜红的嫁衣,山路崎岖,天云不测,她要去和亲。飓风过后,她侥幸保住性命,但山中困惑,她不辨方向,几次绕圈,她只感到乏力和虚脱。
昏迷之前,她仿佛看到人影。斑驳的视线中,缓缓走来,那一袭白衣。
醒后才知道,救她的人,叫后照,是巴王之弟,而她要嫁是巴王。昔日老巴王亦为秦人所害,余下双生子,长子为宿影,继承巴王,二子为后照。
彼时他们的队伍离巴国的都城还有一段路,驻扎在城外一村旁。开明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温暖的帐篷里,身旁有一白衣的男子,想来他便是自己昏迷之前见到过的那人,也是救了自己的人。
可是这张脸!开明绝对见过,从小陪她长大的后照哥哥,她又怎会识不得。山涧的第一次相识,以及以后的陪伴。可是,他时常来找自己,也认为他是蜀国人,可他为何会是巴国人!而且,还是巴王的弟弟!她疑心这一切都是梦境,伸出手去。
后照一把抓住了她,依旧是那副温和的面孔,无愧疚,也无心虚,道:“开明~你醒了!你…还好吗?”
开明一下子回过神来,赶紧缩回手,满脸绯红,语气微低,夹杂着丝丝怒气:“不好!”
悉知对方的身份以后,他们还能像从前那般吗?
巴国新王与蜀国公主的婚事,早已人尽皆知。后照神色微凝,盯着开明,又问了一遍:“你是和亲的开明公主?”
开明点头。
后照的眉头锁起来,“我们……”沉吟片刻,后照始终没再说出什么来,神色不得不黯下来。转身走出帐篷,对守夜的士兵说:“召集人马,即刻起程,护送公主回都城。”
没人注意,开明那绝世的容颜上,滑下一颗晶莹的珠粒。
巴王大婚,庆典自然隆重。王城里,处处都弥漫了一股脂粉和美酒的气息。如今的南方,巴蜀鼎立,皆败于秦国。公元前战国时期,古蜀国与巴国交战频频。巴国屡败,遂向秦国求救。秦国定下金牛粪金之计先灭古蜀国,随后翻脸再灭巴国。巴蜀之王原应视彼此为不共戴天之世,可出人意料的是,两国并未反目,反而结为秦晋之好,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而如今,巴国国力较盛,一旦拉拢了蜀国,无了唇亡齿寒,西边的秦国若要造次,也得谨慎而行了。心头的大石放下了,也难怪巴王如此轻闲嚣张。
只是,自古以来乐极生悲。这喜庆刚刚开始,宫中便传出噩耗。巴王在新婚之夜遭人行刺,王妃已然不知所踪。
巴国群臣满是哀痛与愤怒,认定开明是杀人的凶手。而当初送她入宫的,是后照。双生子素来不和,群臣以不满先王立兄长为王,心存愤怒,想自己称王的缘由,定了后照叛国弑君的罪名,满门抄斩。
开明换上血红的长衣,轻纱罩面,听着茶寮里人云人语,她很满意。
公元前战国时期,古蜀国与巴国交战频频。巴国屡败,遂向秦国求救。秦国定下金牛粪金之计先灭古蜀国,随后翻脸再灭巴国。巴蜀之王视彼此为不共戴天之世仇,各自为遗腹子女设下蛊咒,不灭对方必将自毙不可共活。
这才是事实,什么和亲结亲,都不过是歼灭巴国的手段罢了!巴蜀后裔本就不共戴天!
故而,开明幼时虽与后照交好,甚至可达生死相许的地步。而一切在开明及笄之日改变,因昔年巴蜀之王视彼此为不共戴天之世仇,便各自为腹子女设下蛊咒蛊咒在成年之期发作,开明自蛊咒里传承古蜀国复国的执怨之念,若有放弃之心必头痛欲裂,苦不堪言。开明不得已,在蛊虫的控制下召集古蜀国旧属展开复仇复国行动。
开明为古蜀国后裔,而自己是巴国的人。也许,从那时开始,便已经可以看见他们之间的距离了。两人背道相驰,似乎连自己都察觉不到那沉重的历史仇恨已颠倒乾坤伦理事实。
而如今,巴王已死,后照在刑场上,一切似乎都开始完结,蜀国的大仇终于得报。
行刑的那天,刽子手明晃晃的刀举过头顶,开明看到后照那平淡而不反抗的面容,心中竟有几分心疼。
开明开始认为,巴王已死,大仇得报,后照只是阶下囚,就算他有再大能耐,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于是,她决定劫法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