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崇文在后院摆上了茶条,拿着碳烤茶,飘散的茶香,一顶的阳光,晒得甚是惬意,只是不经意间突然皱了下眉。
“慕白,喝茶,喝茶。”这已是第三天了,白崇文一早蒙蒙亮便不知道去了哪,近中午便回来,店门也没开过。
林慕白收回了眼光,许太太正带着白熙和梓琳裁剪着布料,然后包裹包了,徐太太再带去军部找子瑾换取口粮,每次回来时小四都一路护送到家。
小四到了茶店,两屁孩子就缠上去了,总是一声嗲嗲的“四姐夫”就能要到好吃的,不是糖糕就是炒板栗什么的。小四会在茶点停一会,没话找话地和任何人扯一通,然后再屁颠屁颠回去,这样的日子重复了几天了,“白舅舅,这是子瑾让我带来的信,您忙,我走了。”
不出意外,某人出门送了。
白崇文接了,一看,也没吱声,看到白熙正监督两屁孩比三子棋呢。
“书源,你做哥哥的得让让我。”芝诺一脚踢开了地上的三子棋,嘴嘟囔起斤把猪肉,很是不悦。
“可是,输了的人得刮十个鼻子呢,我也不想的。”书源也学会了林慕白的手势,尴尬的时候不是挠手腕,就是挠头挠耳朵。
“白熙姐姐说的,男孩子的鼻子塌点好,女孩子的鼻子不禁刮,刮塌了就像白熙姐姐那样,嫁不出去了。”芝诺叉着小腰,指着白熙说了,羞得白熙差点钻地缝,连许太太听了都不知觉中摸了把鼻子。
“我鼻子最高。”王梓琳兰花指一现,才从院门进来,哼哼了一段不知哪边学来的绍兴莲花落,“大姑娘,真漂亮......”
林慕白呵呵一笑,童颜无忌,说得在理。
“慕白哪,你信吗?”白崇文漏着门牙说话,只是少了两个门牙,说话都显得有些漏风。
林慕白一下子瞪了一眼白崇文,装傻问,“什么?闲知少了两门牙,说话不上大脑转一圈就直接出来了?”
“唉。”白崇文无奈摇头,脖子一伸含了口茶咽了,“喝茶,喝茶。”像是鸭子咽食一样的动作,让林慕白看得岔气。
晚上依旧是女的下地库睡觉,白崇文和林慕白睡一楼守店守院子,地下的发觉有地上的守着,楼上的发觉有楼下的守着,心里这么一想,都睡得分外踏实。只是白崇文却偷偷叹了会气。
林慕白醒了,外边的天还是蒙蒙亮,发现白崇文今天却还睡着,便轻着手脚出了屋子,洗漱了一翻,靠在院子的梨树边抽烟。清晨的空气开始有些冷了,烟灭了吐的气都能哈出热气来,不知原委的唉了一声。转过身,抬头发现白熙站在身后,一照面她便低头摆弄起了衣角,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白熙,起了?露水凉,回去加件衣服。”林慕白看她没穿外套,便拉着白熙往柴房走,却被挣开了。
“有你在,我不冷。”白熙认真地盯着林慕白看,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说出来都吓着自己一跳。
林慕白听了心里发苦,“唉,白熙哪,这世道,活着才是头顶大事呀。”
“有你在,我便能活。”她倔着说话。
林慕白被她一顶口,顶得说不出话,看着倔强的眼神,能发射弹药的语气,叹了口气,轻轻把她往怀里一代,便抱紧了,突然听到屋子有些动静,想着白老头起床了,便松手了,哪知突然背后一紧,反被白熙抱得紧紧的,“白熙,你爹爹起床了。”
“我......没事的。”
林慕白好想告诉她有事的是自己,却不知话到了嘴边却还是出不了口,罢了罢了,大不了和白崇文比比脚力,看谁跑得快些!便有又把手绕上了,感觉怀里多个人真踏实。贴心的感觉,说的便是这样的吧,贴身相抱,心也与心很近,就像如此。彼此稍稍呼吸得大些,能感觉到彼此的心咚咚的了,敲得理智的鼓都坏膜。
“慕白,你能娶我吗?”白熙伏在林慕白有力的胸膛上,她要左耳听着他的心跳,右耳听着他的回答。
“白熙,我……安稳些了,我便娶你。”林慕白摸了一把她的秀发,头发很滑,滑出了心底的话。
“我不想等,我不想。”白熙经历了这些日子,心里觉得比起等待的难熬,那些枪炮声却是微弱得一咬牙就过去了。
“可是……万一。”林慕白才开口,白熙便挣开了他的怀抱,微凉的小手堵住了他的嘴,一字一句地说了一句《折花祭》中他曾写下的那短话:“花在,手护着你,遮风避雨,只留一细缝,漏几滴雨珠,让她鲜容泽新;花谢,手捡起你,耕出春泥,挖一小道壕,覆几片干草,等你来世绽放;花折,手捧起你,割开手掌,滴一捧心血,祭福下世的回眸,一眼便足,眨眼即罢,只因手是花今生的勇气,还是花开到下世的源泉。”
林慕白愣了一会,看了一眼,才抬起她的脸,轻轻地靠了过去,吸干了她带框的眼泪,吸干了她湿滑的脸,吸干了她嘴角的甜。
“咳咳。”店铺的老头怎么了?呛着了?
天突然也金光四色了,太阳跳出来了,吓得露珠一大跳,光着身子从花草上溜走了......
吃了早饭,便是茶话,林慕白跟白崇文说了这事,白崇文却没惊讶,男婚女爱,或许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就像打仗会死人,饥荒也会死人,一样的天经地义,他试图这样说服自己,可惜胡子还是竖得很高,好不容易捋平了,嗯了一声,又闭了会眼睛,三个手指捏出了一连串鸡爪子的连贯动作,睁眼说,“今夜酉时不错。”
林慕白瞥了一眼不远处假装扫地的白熙,点了下头,瞬间看到扫把被摔得鼻青脸肿的,再抬头一看,某人的脸像是烧热的沸水,被酱油瓶子点了下头,一点绛红,瞬间晕染了一锅的红,粉淡的红。
白崇文聚齐了大家,说了一通“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男婚女嫁,天经地义”之类的话,便各自分工准备了。许太太开始忙活弄床新被褥,衣角上插着不少针线;白崇文出了一趟门,也不知从哪弄的酒,对着林慕白一笑,口水淌出了缺失的牙;梓琳气喘吁吁地捧了些红纸回来,又急忙忙地出门了,大概是去找王子瑾的,过会才拌着脚步子回来,脸上却生气得很,说:“哥哥被狐狸精挖了心,就剩个架子了,诺,那狐狸精给了你这个。”说完递给白熙一包东西,白熙打开一看,羞红了脸。
一会,小四来了,扛了满满两袋子的东西,打开一看,都是些精致的糕点,又递给林慕白两条烟,拿牛皮纸封得好好的,上面贴的红纸上,还像模像样地画了副鸳鸯图炭画。说了一句王营长军务繁忙,可能来不了,便慢腾腾地绕着院子踩灰尘,发觉没人假客气让自己留下,只能无奈走了。
白崇文蹙着眉背过身子,轻叹一声,“早稻晚稻都熟了,唉。”。
一天的忙碌,总算收拾出了二楼的新房。白崇文对着林慕白嘀咕了一阵,大家便一起下了楼。
在地库吃了顿喜酒,动静大些便也没事,孩子们拌嘴替代了闹洞房的文戏。
书源吃,“这是鸡蛋还是鸭蛋?”
芝诺说了,“笨,这是鹅蛋。”
“为什么?”
“书源笨,鸡是母的,鸭是公的,生下的就是鹅蛋。”
“呃?那鹅蛋孵出来的不就是鹅了?万一鸡和鸭都死了,那世上就没有鸡蛋和鸭蛋了。”
“书源笨,鹅蛋孵出来,有些是鸡,有些是鸭,还有些是鹅,然后鸡找鸭继续生鹅,鹅继续生蛋,你没看到把鸡鸭鹅关一起,它们从来不打架吗?就是一家人。”
“哦,原来这样,那林先生也早生蛋。”书源弄明白了些,抬头跟林慕白说。
“笨,应该是这样的。”芝诺擦了一嘴的蛋黄沫子,回头对白熙说,“白熙姐姐早生鹅蛋。”
......
没有点蜡烛,这是白崇文再三叮嘱的,怕的是那些神出鬼没的鬼子来闹房。
只有漏窗的月光,能见到米黄色的幔子,幔子是许太太不知从哪边买来的,没洗就直接裁剪挂上了,还带点染料味,有些乳胶香。桌子上点着一个小碳炉,上边搁着铜壶,冒着突突的热气,仔细闻了能发现是姜糖味的,边上还有些糕点,估计也就今天撑个场面,明天就进了孩子的肚皮了。床上还撒着些枣子、花生、带壳干桂圆、瓜子,大概是江南这边早生贵子的风俗。
林慕白合上房门,走到铺着红纸的桌子边,倒了两杯酒,拿走了身边头上的红纸,递给了她,发现她一脸局促的笑着。
“慕白,你不怕我还是淞沪的性子吗?”
“不怕,就能壮胆。”林慕白吱的一声和了红酒,想着白崇文准备工作还是比较充分,大概也是考虑到了白熙变身,换了淞沪的装备,自己也能酒后壮胆把她收服帖了。感觉脸上一冷,发觉白熙上摸着自己呢,难怪,赶走一脑子的醉意,抓着手顺势把白熙抱了起来,搁在床上,花生一阵响。
才解开外边的衣裳,又是一阵花生碎着响,响声却没吓着摸黑的那人走。
月光突然亮了些,能看到她艳红的肚兜,轻轻一吻,身下那人闭眼了。
星星也出来些,能看清肚兜滑落的瞬间,她羞成了绯色,也许是肚兜的红,捂久了掉的****。
隐约中桂圆干也崩裂了,一阵一阵的碎声,红枣笑红了脸,瓜子热得都开了瓣露出了瓢肉,油油的。
林慕白睡着了,入睡前一刻还在想,那肚兜,估摸着是王梓琳口中那个狐狸精送来的吧,想起白崇文方才对自己嘀咕的话,笑了,“枣子花生干桂圆瓜子不许拿了!”为什么?岁岁平安?哦,知道了,碎碎平安。
……
起早,林慕白给白崇文续了茶,这个便宜岳父便转正了,看他还是衣服不惊不古的模样,捋着胡子。
章芝诺睡了一觉,发现塌鼻子的最先嫁出去了,想了好久忽然明白自己被骗了,气得化悲愤为食欲,上楼把桌上的糖糕全拿了,连吃了好几块才消了气,然后跟书源继续院子玩三子棋,谁输了,被赢的刮鼻子,数量嘛涨成二十了。
书源一听急了,昨天才赢了十个,只能用大萌眼到处求救,发觉大人们不是勾肩搭忙去了,便是啊呀一声记起重要事情没办走了,靠得住的一个没用,只能商量着投降输一半,屏着气让芝诺弹了十下,才作罢,一眼酸浆泪。
美好的上午,美好地喝茶,白崇文把昨天的信给了林慕白,林慕白便抽出信纸也看了,眉头慢慢皱了,越皱越紧,良久才呼出了气,叠起信纸往碳炉一靠,一簇火花之后便落了一脚的灰。
信上大致说了下北边的战况:十一月十二日淞沪沦陷,死了三十万将士,金陵也已被围,城中将士士气低落,小日本已经筹集大批水军,准备抢摊钱塘湾,大本营总部暂无援军计划,希望就地抽丁,组织起人海防线,希望能消耗了鬼子的兵力,形成焦灼状态,然后在千钧一发时发动后边的正装军队,来个凶猛反扑。沈秋楠却反过来说,希望白崇文尽早离开西子地,离开这个生命的坑。
“闲……岳父怎么看?”林慕白好不容易说出了拗口的称呼。
“喊我闲知,无妨,无妨。”白崇文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林慕白懵了,到底他是说继续喊他闲知没事?还是说形势无妨呢?想发问,却发现他已经闭眼养神了,这是他丢了门牙之后养成的习惯,表明他听不见看不见,问了也白问。
林慕白起了身,后院来回踱着步,还是觉得舒展不了脚步,便出了街道走,不料在街头看着新搭的台子,贴着“征兵处”的红纸,还有几个正装军汉站在边上,一个扯着红脸一会敲铜锣一会嗓子喊:前线捷报连连,希望百姓踊跃参军,光宗耀祖。前线捷报连连......凡报名者发十五斤面粉十五斤米,不管录取不录取,统统十五十五斤。
国人喜欢跟风,喜欢趁势,喜欢占便宜,于是呼声一起,长长的队伍便满了踊跃的争执,挤成了沙丁鱼罐头。
愚昧的喧嚣声,悲哀的愚人!报喜不报丧的捷报一次次地来,盲目的乐观便满了一地,这便是上层人的智慧吧。想着沈秋楠信中所说的计策,不免觉得下层人的悲哀。好一处皮影戏!
林慕白捡着了被挤走的鞋子,刚穿上抬起身,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也在往前边挤,连喊几声,“阿德,阿德。”
“哟,大先生,你也报名?”阿德摘了乌毡小帽。
“你报名参军做什么?不拉黄包车?”
“先生不知道,签了手印子,发十五斤面粉十五斤米呢。”
“拿命换三十斤粮?”
“先生错了,阿德先把粮领了,再看看形势,前边赢的话就上,败的话就不去了,嘿嘿,先生要不一起?”
林慕白摇头叹气走开了,试问,拿了不去,成吗?皮影戏很精彩,却不知自己身上的线头被扯在上头人的手上,唉!难道,无知而快乐的三十斤粮食垫肚子后,会因为曾经饱腹过,只是因为如此,之后直面死亡时,后怕会来得轻些?牺牲会变得值得些?是这样吗?
林慕白无话可讲,转身回了院,看着窗台前认真抄写的白熙,街道忽然静了,再回过身看白崇文说,“闲知,时辰何时到?”
“慕白,快了。”白崇文回头看了一眼白熙,又盯着林慕白说,“现在不是走的时候。”
林慕白模模糊糊的,他讨厌白崇文的故作姿态,抓着他的身子赶紧问,“什么时候才到?“
”城外的枪口都对准城里呢,计策之人岂能漏了防范。“白崇文叹了口气,把这些天起早出门的事情说了,把城外的防护布置和督查队的事也说了,还补充了些子瑾告诉的话。
”总不至于密不透风吧。“林慕白又说了一句,却被白崇文制止了,”慕白,一个不能少,等子瑾。“
林慕白懂了。
王梓琳过来了,跟白崇文打了个招呼,便匆匆出了门,朝远处跑去。
“梓琳这?”林慕白发觉最近白崇文又神秘了些,这些天他都不允许白熙跟自己出街,说是防患未然,方才还说了一个不能少,怎么梓琳?
“放心,有跟班护着呢。”
林慕白赶紧跑到后门一看,果然梓琳那丫头,陪着小四走得连蹦带跳的,也便放心了心,问,”子瑾怎么说?“
”七天之后,一起渡江。“
林慕白听了,安心坐下喝茶,心里暗暗佩服白崇文,平常没见他睁多大的眼,不该看的该看的都被他看了,想不到的都被他料到了,准备工作也被他一一安排妥当了,果真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尽管这一宝少了两牙印。
白崇文溺爱地瞄了一眼窗台的白熙,不缓不慢地岔开了话题,“男人自古便是女人的天,你说说,晴朗的天好么?还是阴雨的天好?”
林慕白又糊涂了,望着白崇文又捋起了胡子,一副故作高深的模样,方才对他的仰慕之前瞬间全无,心里想着,会不会他掉的不只是门牙?会不会门牙正好连着他的大脑神经?
......
王梓琳一脸红润地回了家,偷瞄几眼,发觉大家都没有起疑,便放下了心,匆匆下地库,直接上了床。
“王小姐,饭菜给你热着呢,要不?”许太太以为她身体不舒服,亲切地替她也掖实了被子。
“许姐,我外头吃过了,正宗的片儿川,辣得好吃的很。”王梓琳一转身,拉着刘太太的手问,“许姐,你说我美吗?”
许太太被问得一愣,一摸她脑袋,也不怎么烫,“王小姐和白小姐一样美。”
“不一样。”王梓琳推开许太太的手,“我在一个人心中,比白熙还美。”
刘太太瞬间明白,神女有了襄王梦了,突然想着自己还孤苦一人,林先生也入赘了,唉的一声叹息,回身摸了把芝诺的脸,发觉有些起热,连忙拿冷水毛巾盖着,在边上也打起了瞌睡。
月光又起,林慕白和白熙躺着月光浴。
“慕白,你在想什么?”白熙看着身边的男人张大着眼,傻傻地盯着床顶的幔布看,轻轻摸了一把他的脸颊,胡渣咯得手心痒痒的,他的胡子怎么长那么快?还是故意留的弄痒我,好让我讨饶?想到这些,感觉自己身子有些发烫。
“白熙,你说,为什么男人是女人的天?晴天还是雨天好?”林慕白转过头,顺手摸着她的头发。
“父亲院子里说的吧。”
“嗯。”
“笨。”白熙弹了一下林慕白的胸膛,帮他把皱起的眉毛捋平了,才说,“父亲这话是对着咋两说的,意思是说,女人是家,如果男人回来了,顶着半边晴朗的天,女人得让家晒晒太阳,透透气,如果顶着半边阴雨的天,女人得替家挡好风雨,防发霉,但是,反过来说,家里潮湿了,男人该怎样做?家里不潮,男人又该怎样做?”
林慕白瞬间明白了白崇文的意思,他把男人比成天,其实是说,聪明的男人不把阴霾带回家,也是对女的说,聪明的女人万一碰着了傻男人,那一定得为家做好防备。他岂不是在说,战争的阴霾不能带到家里的意思,家最重要!懂了。盯着眼前的聪明女子,林慕白翻过了身,吻得她喘不过气,才把床摇得咯吱咯吱地响。得女如此,夫复何求!
……
信件没有被炮火打缓了节奏。
白崇文收到每封信,都会等林慕白一起看,他相信慕白跟自己一样,只会给家带来阳光,带着希望。
金陵被屠城了,尽管日本人试图掩盖,但诺大的中华探子,总是会将琐碎的信息汇总到高层,尽管所谓的高层只是少数,但还是能做好概括得出简报的工作,尽管只是事后。
这些天林慕白陆续弄懂了些白崇文的“精髓”,当然过程也不是那么一触而就。白崇文隐晦地说,自己慢慢地想,习惯了被白熙弹几下胸膛,也就明白了这些道理,比如:会写稿子的男人花心肠,聪明的女人得盯紧了;戒笔两年的男人的花花肠子则不然,都已消耗殆尽了。
街道依旧喧嚣,零碎的闲言杂语都被营地否认了,加上最近的晴朗天,城市外围新增的警戒部署,以为真是护内敌外的,造就了西子地久违的太平。
王子瑾匆匆进了门,脸上带着些潮红,朝白崇文请安后径直把林慕白拉到外头说话,“慕白,书源在不?”
林慕白疑惑了,“在,要不要把他叫来,在地库耍呢。”
“不用。”王子瑾一看左右没人,压低了嗓子说,“崔家,小站崔家逃难杭州来了,外围被我的人截住了。”
小站?林慕白紧忙正气了姿态,“崔九在吗?”
“都在,十几口都在。”王子瑾并没有看到想象中的林慕白的样子,应该是欣慰或者畅怀大笑,哪怕含泪苦笑也行,却见他风轻云淡的表情,有些失望。
林慕白回去跟白崇文告了声外出,便跟王子瑾出了门,没有带上孩子。跟到吴山脚下,发现西冷院子被充公了,一问王子瑾,说是报刊的人造谣生事,人都搁牢里呢。林慕白看着屋子被改造成了建议碉堡模样,好好的白墙黛瓦全上了褐色油漆,外头部署了些长枪短炮,唏嘘不已。
进了院子,转到正宅后边,发现还有以厢小平房,上面还稀稀疏疏有几个油漆写的红字,大概是“打鬼子不要内战”之类的红色口号,小四正带着一些人在门口站得笔挺,看到他俩来了,一个标准的敬礼,让开了门。
林慕白入了屋,穿过了一排印刷机器,看到最里面的角度挤着七八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的。男的都被反绑着手封着嘴巴,女的嘴都抱在一块呜咽着,还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一脸的倔强,眼神恶狠狠地盯着王子瑾看,像是要记住他们的模样,期待日后的反扑似的。
......
崔东升看着林慕白一愣,一惊,瞬间耷拉了脑袋,像是战败了的公鸡,连支起脖子的力气都没有了。崔九也躲开了眼神,好想两步的距离很远,远得出了视力范围,眯着眼也看不清。王子瑾拍了拍林慕白的肩膀就出去了,喊了小四进来盯着,护着林慕白安全。
林慕白弯下腰,拔了崔东升嘴里的布条,“崔东升。”
崔东升没有抬头,也没有回话,冷不防小四一枪托砸在脸上,他瞬间尝了西子地的糖醋鲤鱼的味道,喉咙像极了冷不防卡着鱼骨头似的,扎喉的难受。
“好好说话,少吃苦。”小四又举起了枪托。
林慕白制止了小四,不是因为怜悯,只是边上有个十几岁的孩子,吓得在哆嗦呢,“卢东海呢?”
“死了。”
“怎么死的?”
“我下的令,打死的。”
“他的尸首呢?”
“不知道。”
林慕白望了他一眼,回头拔了崔九嘴里的布条,问,“你可知道?”
崔九嘴上一松,不由地觉得下口也一松,一松气,双腿一耷拉,拉湿了裤子,可能舌头堵久了不灵活,好一会才说,“我……我不知道,不是我打死的,不是我打的,你问他,你问他,父亲下的手,他一定知道,他知道的。”
“罢了罢了,卢东海已经抛尸野岭了,与崔九无关。”崔东升抬起头,没有看崔九,一眼也没有,“祸不及妻儿。”
林慕白傻笑了,苍天给了坏人一脑袋的智商,一个肚子的坏主意,却忘没留下一条缝,或者留下一小哥空间,能容得下几句反悔醒悟的话。报应啊报应!
林慕白依次看了那些人的神色,没了以往的轻蔑,也没了高贵,仔细看了一眼那孩子,发现他嘴唇都已发紫,便松开了自己的拳头,从小四身上拿下了匕首,割了一束崔东升的头发,崔九那也割了一束,装在袋子便走了,没留一句话。
王子瑾看着林慕白不声不响走了,他们的对话一字不差都听了,失落地回了屋子,看着少了头发的两人,心中有了主义,刚要说话,却突然想起刘毓菡的下落,也是被这些大户逼得走了所谓的“自缢”一出,瞬间气上了头。
“王连长,你看?”小四望着进来的王子瑾来回变着神色,没了主意。
王子瑾拔了那小孩嘴里的布条,看他扑到其中一个姨太太身上,估摸着是孩子的母亲,便有了主意,“孩子和那女人放的,其它的,你懂的。”
小四点了头,明白了他的意思,男的毛都不留,女的么,得看兄弟们留不留了,看着王子瑾转身出去了,才悄悄叹了口气,他最近发觉子瑾有些变了,具体变哪了却说不上来,可能是自己想多了吧。
王子瑾刚出了门,冷不防身后传出孩子低声的话,貌似对他父亲说的吧,“父亲你给那些狗腿子钱财瞎了眼,早该让他们饿死,我也该听你的,不该放姓卢的那野种跑了,我错了。”王子瑾一愣,眼前好像看到了那小站的一幕,卢书源被截住了,卢书源被这个孩子指使的人夺了钱财,卢书源身上被他打得一痕一肿......灭了烟,朝出门的小四比划了一下脖子,出了院子。
小四站了一会,才朝身后的亲兵笔画了一个动作,一会屋子传来了连续的枪声,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声,八声!
......
林慕白到了茶店,整理好了心情才进了院子,朝白崇文嘀咕了一阵,两人良久无言。一会从里屋拿了块木板,提笔写了卢东升几个字,朝院子靠北的墙角立上了,领来了卢书源。
书源看着墓碑的字迹,紧咬着牙,眼泪还是止不住。芝诺正欲上前,白熙却把她抱紧了。
林慕白看着书源乖乖地跪下,磕了几个响头,便取来了茶条的碳盆,又从口袋拿出那些头发,递给书源说,“这是害死你父亲和你姐姐的那些坏人的,烧了,仇就报了。”
卢书源用力地点了下头,接过头发一把扔火盆,眼泪却还是没有止住。
章芝诺挣开了白熙,拿自己的袖口帮书源擦着眼泪,“哥哥不哭,哥哥不哭,以后我保护你,再也不刮你鼻子了。”
白熙背靠林慕白紧了些,梓琳哭出了声,许太太连忙拉她进了屋。
“亡魂已去,带路,带路,后人安好,祭祖,祭祖。”白崇文不知哪边拿来蒲扇,把院子的烟扇稀了,书源也便止住了眼泪。
这是阴天,家里却没有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