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步阶两侧古柏参天、修篁丛丛。四人缓步上行,才没一会功夫,就有人累得直喘。
皇甫清璠笑道:“阿七底子忒薄,才走了这点子路便不行了。”
戚梓七见他步履轻健,气定神闲,不由翻了个白眼甩过去,呼哧呼哧道:“对,属你底子最厚!”凭甚打趣她,没瞧见阶边石墩上歇息的大有人在么?
皇甫清璠接下那双白眼,却仍是一副轻佻模样。“不若本殿行行好,背戚小姐上去如何?”
然而未等戚梓七开口,早已有人抢先道:“使不得!使不得!主子乃千金之体,怎能……”
戚梓七打断他话:“冬福,是你家主子要背的。本小姐才不稀罕哩!”
“你!”冬福气竭。
梨儿上前,撞了冬福一肘子:“去,一边儿去!”
皇甫清璠见状,忍笑道:“阿七好志气。”
戚梓七心里叫苦,她绝非志气之人,不过是为表现得矜持些罢了。目前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百步阶上来往之人又众多,她一大姑娘家家儿的哪能让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背?阿璠这愣头青,他倒想得出来!
幸而途中得遇凉亭,名曰【顾君】。
戚梓七两眼透光,非嚷着要过去歇脚不可。当她终于如愿以偿地倚在亭栏上时,发觉此处不仅可供人稍息,同时还可远眺城郊一带的秀丽风光。
从顾君亭出来,再爬三四十步,便达石阶尽头,迎面即是玉虚观的山门了。
皇甫清璠提议:“阿七,我带你绕道儿去后山,让他俩在观子里逛逛。”
“也好。”戚梓七点头应了,转而对梨儿道,“你留在此地,千万别欺负了人家小冬福。”
“是。小姐尽管宽心去,奴婢自会好生照料他的。”梨儿此刻有心玩笑,实为凭她这一路来的观察,皇甫清璠对她家小姐确实不错。何况既然戚梓七都已同意了,她也没甚好说不是?
冬福见这对主仆一唱一和,立时苦起脸,道:“主子!就让您别带奴才来,平白教人戏弄。”
皇甫清璠曲指扣了下自家小奴才的脑门,嬉道:“小冬福,人家好心照顾你,你还不领情?”
冬福欲哭无泪,只得默默扯袖角叹气……
二人离开玉虚观山门,走得尽是些蜿蜒小径。不知过了多久,忽闻不远处依稀有人声传来,皇甫清璠遂忙拉了戚梓七隐蔽于一丛灌木后。
戚梓七拨开枝桠朝外看去,果见前头陡坡下方立着两抹熟悉身影。
楚秋白面若冠玉,肤色白皙,着一袭素色青纱锦袍,甚是玉树临风。
穆熙雯身材高挑,体态丰盈,乌发如漆,美而不娇,艳儿不俗。确实美丽!
皇甫清璠低声道:“瞧见他们身边的小潭没有?玉虚观的道士们只在清晨时分至此打水,旁的时候鲜有人来,如今倒成了他二人的幽会所在。”
戚梓七闻言,嘀咕道:“我说他们当年怎么非得将原身选在玉峰山丢弃,原来是对此地很熟啊……”
“阿七,你说什么?”
“哦,没什么。”戚梓七立时转移话题,“你怎么知道他们在这儿?”
“天机不可泄露。”
皇甫清璠实则为了戚梓七的事,没少下功夫。连日来,他派人时刻盯着楚秋白与穆熙雯的动向。原想着若有机会,好从速揭示此二人郎情妾意的消息。不成想,戚梓七竟早已盘算好了自救计划。
(戚梓七)“小子,你竟然学我!”所谓【天机不可泄露】,一向是她的惯用伎俩好吗。
(皇甫清璠)“嘿!好你个小丫头片子,我可比你大!”
话音未落,戚梓七已捂着嘴笑将起来。即便她这具身躯是十五岁的少女,可里面装的确是三十虚岁的大龄女青年。像皇甫清璠这类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于她来讲,可不就是小屁孩儿么!
戚梓七笑了一会,方想起正事来,随之轻拍了下皇甫清璠,道:“不同你闹了,快仔细听听他们在讲什么?”
(楚秋白)“雯儿,我对你的心意日月可鉴,是坚决不会娶她的!”
戚梓七瞧这人相貌堂堂,年约弱冠,发起情来,满满上一世的偶像剧男主角既视感。
(穆熙雯)“秋白大哥,你不要再说了,那可是皇上的意思呀!”
(楚秋白)“凭他是谁的意思!若皇上真要降旨,我宁可死了也……”
穆熙雯骤然蒙住楚秋白的嘴:“秋白大哥,雯儿不想你有事!你别说了,别说了……”
楚秋白顺势抓过穆熙雯的香软玉手,拉至自己胸膛前,道:“雯儿,我就晓得你心里是有我的!”
戚梓七见了,忍不住一把揪住皇甫清璠的胳膊,呼吸困难道:“阿璠,我实在是受不了了!”当即摆了个呕吐的动作。
皇甫清璠顿觉好笑,于是轻拍她的小手,安抚道:“要不咱们不看了?”
戚梓七当即恢复正常:“那怎么行?本小姐累死累活爬上山来,必须看个够本儿!”眼下可是现场版绿茶婊彪演技呐,如何能错过!
只见那穆熙雯不动声色地将纤手抽回,泪眼婆娑道:“从小到大,雯儿心里自然只有秋白大哥,故而雯儿决不能见你有什么三长两短!秋白大哥,你就忘了雯儿罢……”
楚秋白一脸悲恸:“雯儿切莫灰心,咱们一定还有盼头的!待蟠龙使臣离京,我便让母亲入宫恳求皇后娘娘相助!”
穆熙雯秀眉微蹙,缓缓垂下头去,试探道:“这……能行么?”
楚秋白凛然道:“行与不行总得一试?只要皇后娘娘得知咱们是两情相悦,必将不忍心任由皇上拆散了咱们!”
穆熙雯倏地怔住,脸色极为难看。想来,她需明日就让母亲入宫,快快同皇后娘娘言明:是楚秋白一直缠着她,她根本讨厌极了此人!
无奈楚秋白却看不见那般神情,还当穆熙雯是忧心他的安危。
而藏在灌木丛中的二人,却将一切尽收眼底。
(皇甫清璠)“想不到穆家千金竟这般惺惺作态,可惜可惜。”
(戚梓七)“可惜什么?可惜了一副好容貌么?”
皇甫清璠斜睨她一眼:“阿七肤浅。”
戚梓七好奇追问:“那阿璠可惜她什么?”
(皇甫清璠)“自是可惜她年未碧玉,却活得如此浮伪滞累罢了。”
(戚梓七)“原来如此,我还当你曾经心仪过她呢!”
(皇甫清璠)“阿七惯会说笑,我确不是那楚秋白之类的凡夫。”
(戚梓七)“哎哟!你听,什么声儿?”
(皇甫清璠)“呃?没有啊。”他内力深厚,细细听来,除了山间枝桠沙沙,鸟啼虫鸣,并未有甚特殊响动。
(戚梓七)“啪!是牛皮吹破的声音。”
皇甫清璠竟没料到会是此理,着实哭笑不得。
“嘘!”戚梓七突然比了个噤声手势,对皇甫清璠道,“穆假仙儿说话了。”
(穆熙雯)“秋白大哥,万一那戚梓七真的嫁于了你,你又该如何待她?”
(楚秋白)“雯儿切莫胡思乱想,此事绝无可能发生!”
“雯儿不管,你快照实答来。”穆熙雯不依不饶,双眸含春,直勾勾地盯着楚秋白。
楚秋白被她看得一时失了心率,以为穆熙雯是吃醋,故才有此下问。
“雯儿放心,假若她真嫁于我淮阴侯府,我自是将她打发去府里最偏僻的院子住,永远不去瞧她。”
穆熙雯十分满意此说法,唇角轻勾,露出丝许笑意。
树丛里,皇甫清璠不由打趣:“你那未婚夫婿心可真狠,要换作是我,定日日将你带在身边。”
戚梓七听着不是滋味,即刻还嘴道:“阿璠倒是真好心!你当本小姐是猫儿还是狗儿?嗯?”
皇甫清璠作势抱拳:“实在冤枉!我哪里是这个意思?”
戚梓七蓦地扬起尖俏下巴,满脸挑衅模样,正打算拿些话来接上,忽见下坡处男子声情并茂道:“雯儿莫再流泪,我看着心疼。”
穆熙雯呜呜咽咽:“雯儿与秋白大哥此生无缘,若有来生……”
戚梓七邪笑道:“放心!本小姐绝不会棒打鸳鸯,让你俩含恨等什么没谱的来生。”
皇甫清璠挑眉道:“你若成全了楚小侯爷,那穆家小姐可要真的哭了。”
(戚梓七)“那也是她自作自受。”
(皇甫清璠)“阿七同那穆相之女有仇?”
(戚梓七)“是又如何?况且,与我有旧怨的,可不止她一人。”
皇甫清璠闻言,啧啧称奇:“以阿七之聪慧,昔日里怎么会由着旁人得逞?还被全京城的人称作……”
“草包么?都是因着我娘亲的缘故。娘亲说,我没有爹爹撑腰,成长必然艰难;但若懂得装傻隐忍,恶人自会觉得无趣,便不再有兴致捉弄于我了。事实也的确如此,他们不过是偶尔拿捏拿捏我,并非没完没了。”一番瞎话虚实参杂,戚梓七说得也是得心应手。
皇甫清璠目光紧了紧。“阿七这般性子的人,从前怕是……”
“阿璠,都是过去的事了。”戚梓七微微叹息,眉眼间浮着似有若无的寡然愁绪;然其心里确是偷着乐的。暗道:阿璠当真年少可爱,实在好糊弄!
皇甫清璠却浑然不察当事人心中所想,反倒抬手抚上戚梓七的额梢,一双风情万种的眼睛沉沉灼灼地凝视着她,深邃异常。
戚梓七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闹得发慌。皇甫清璠到底是年满十八的青年男子,又生得如此高大俊秀。凭她是怎样的心理承受力,也全然无法招架!
戚梓七强行稳住心神,清清嗓子道:“其实也没那么惨。往昔那般做法能让娘亲安心,我便也是高兴的。”
皇甫清璠忽而一脸严肃道:“阿七,从今往后,只我皇甫清璠在,便不会再让人欺了你去。”
戚梓七莫名有些感动,然其理智却很清醒。
“说傻话不是?上头还有皇后、妃子一大帮子人在,阿璠哪里斗得过?还是先护好你自个儿罢。”阿璠身为皇子,其母萧俪贵妃又形同出家,他将来也不晓得要面临多少大风大浪。
不等皇甫清璠辩驳,戚梓七兀自朝后悄悄挪动几步,道:“没什么可看的了,咱们回吧。”说着,便往回走。
皇甫清璠微微怔住,片刻后,方迅速起身追了戚梓七去,重又摆出一贯风流模样。依旧是个不折不扣的秀丽翩翩佳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