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城府衙比临清州衙大两三倍,比莘县县衙大出四五倍不止。
诺大的后院里房屋错落有致、鳞次栉比,通常一个大院套着几个小院,中间的月洞跟垂花门不断。
路经一个诺大的荷花池时,楚随风不由得凭着走廊上的灯火瞅了两眼,这池子约有十丈长、五丈宽,结冰的池中间立着个极为别致的亭子,通往亭子的青石小径上覆着皑皑的白雪。
显然,今天没人上去过。
楚随风一路走一路籍着灯火看,府衙内的建筑摆设模仿的苏州园林,无论假山还是亭榭,总能看到对方的影子。
“大人,注意脚下,路滑。”前面拎着米黄色灯笼的家仆不由得回头提醒。
这雪下了半夜,地面覆了厚厚一层,才过了一天,踩上去嘎吱嘎吱的有些硬。
今天县衙倾巢而出,全上了城头,因此院落内的白雪才得以“完好”。
楚随风在床上失落了半天,那个“忽然变成女人”的坏丫头“才”回来告知他,巡按御史跟布政使急着见他。
他赶紧穿衣吃饭收拾利落,跟候在外间的家仆一路朝中院的议事厅而来。
所谓的议事厅其实就是垂花厅,宋学朱觉得在内堂太小他们七八个人商量事情盛不开,又不想到大堂就把中院接待人的垂花厅改成了议事厅。
通常,山东的大事都是在这里决定的。
很快楚随风便到了议事厅门口,把门的亲兵询问了两句立刻进去禀报。
过了片刻,那人满脸赔笑的跑出来拱手道。
“千户大人,巡按大人有请。”
楚随风抱拳还礼后大步霍霍的迈了进去,踩得水磨青砖踏踏作响。
里面灯火通明,靠墙正中的小叶紫檀木座位上坐着一身曳撒棉袍的巡按御史宋学朱。
其人五十左右,飞云眉卧虎眼,粗鼻梁,薄嘴唇,胸前垂着大把的胡子。
隔着红木茶几并坐着位蟒袍锦衣、肥头大耳的中年人。
此人生得一脸富态,慈眉善目,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个大和尚。
二人后面有个屏风,上面绘着副水墨淋漓的山水画,点的乃是关山密雪。
其运笔凝重细劲,以短笔布皴,严谨而有法度,故疏而不薄,一看便知非是凡品。
楚随风仔细一瞧,下面的落款和钤印赫然写着‘许道宁’三字,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许道宁是北宋著名画匠,流传下来的字画极其名贵,关山密雪图乃是对方中晚期的山水佳作!
楚随风禁不住多瞅了两眼,这幅画沿用传统的北宋山水画构图,图上端大山陡耸,四面峻厚,密雪覆盖其上,气势极见宏壮,大山左外侧一亭翼然,远眺陂陀纵横,野水层层,如游今之泰山。
宋学朱左下首是张秉文、曹熊,邓谦、苟好善;右首是周之训、江津及两个不认识的将领。
从朝服上看布政使张秉文是从二品,参政邓谦是正三品,主座的宋学朱只是个正四品,但对方是巡按御史,代表皇帝所以一切事宜都要听他的调度安排。
“属下莘县所指挥千户楚随风见过诸位大人。”楚随风走到当中极利索的垂头拱手。
在座众人纷纷皱起了眉头,对方一个正五品武将见了巡按御史及从二品布政使居然不跪,真是岂有此理!
更何况德王千岁还在上面坐着,这放在寻常此人早已人头落地。
但这些人都是些宦海多年的老油子,上面不说自己也别说免得跟错了风向,再者不知对方底细,万一得罪了那人后面的,自己下半辈子有福享了。
宋学朱面色阴沉的瞥了楚随风一眼,又望了望脸上能拧出水的德王,按了按性子,尽量和缓的冲楚随风一伸手。
“辛苦了,楚千户。坐吧。”
后者也不客气直接挨着左边的苟好善一屁股坐了,看得众人捂嘴偷笑。
“楚千户,你奉谁的命令来的,可否有后援?”宋学朱见对方确实不懂,脸色变得更加平缓。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止住笑,将殷切的目光投到了对方身上。
有没有后援决定他们这些人的身家性命,自然关心的很。
楚随风一阵儿叹息,沉着脸摇头不语。
“不是陈新甲派你来得?”德王见楚随风摇头脸一下绿了,急忙探着身子问道。
楚随风抬头望了眼一脸焦急的对方,面色凝重的摇了摇头。
包括宋学朱在内的诸人脸上唰的没了血色,身子直挺挺的靠在了檀木椅后背上。
表情也出奇的一致:瞠目结舌。
“那是巡抚颜继祖跟倪宠派你来得?”德王失望之余不甘心的补了句。
这话刚说出去就知道不妥了,莘县隶属东昌府,属于刘泽清跟陈新甲的部下。
楚随风脸色有异的瞥了一眼对方,心说皇族里怎么出了这么个白痴?但对方是王爷他这话始终没说出口,只是重重的叹了口气。
啪!
只见德王猛的抓起茶几上的青花茶碗掼在地上,满脸紫涨的指着西北方向骂道。
“好你个陈新甲、颜继祖!敢对本王见死不救?老子要参你,参你!”
啪!
说完余气未消,劈手夺过周之训手中的青花茶碗一发摔碎在地上。
啪!
指挥使江津见德王又来抢他的索性站起身自个将手中的青花茶碗儿掼在了地上。
“这群王八蛋,老子出去非剁了他们!”
完蛋了,完蛋了!
张秉文几个文官面如死灰的喃喃自语,都知道现在的处境,今天一战城里基本拼上了老本,使上了吃奶的劲儿。
历城已经到了极限,无论人力还是物力,本来一家人都以为有援军,谁知来的竟是路孤军。
历城陷落,早晚而已。
宋学朱面色极难看,相比对方的鲁莽失礼来,这几个动作对他们的心理打击是致命的。
历城现在什么样,别人不清楚,他还不清楚?
今天一战,历城军民伤亡一万多,还几乎全是男丁。
城里一共才多少人,历城完蛋了!
“哈哈哈,可笑啊,可笑!”望着满厅束手无策、唉声叹气、咆哮个不停地众人楚随风拍着叶紫檀木扶手仰天大笑起来。
德王及众人先是一愣,之后骄傲的自尊心被对方一刺立刻滴出血来,纷纷指着楚随风暴怒。
“给我拿下!”
哗啦。
门外按剑而立的亲兵猛的推开门扑向楚随风。
凛冽的寒风顷刻灌了进来,屋内变得极冷。
宋学朱、张秉文见对方胸有成竹连忙摆手喝退士卒,俩人互视一眼,双双起身冲楚随风深深一躬。
“千户有话不妨直说,我们代城内十几万生灵谢过千户了!”
楚随风连忙起身还礼,而后指着门外呼呼的北风淡淡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