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较刘邦和项羽这两个老板,刘邦只是精明,在他手下无法藏私而已。但只要你认真表现,不存私心,还是有许多发展机会的。而遇到项羽,他唯一信任的是最不应该信任的间谍项伯,所以你表现得越好,反而出局得越快。这也是小修武夺权事件发生之后,史学家对刘邦持宽容态度的主要原因。
总之,仓促之间从床上爬起来的韩信和张耳,面对着手执兵符印信,“踞而洗”的刘邦,唯有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刘邦在微笑,或许他的心里还有一种强烈的成就感。他避免了让张耳和韩信在无法抵御权力诱惑之时,有可能导致的人性横决。既然大家都没有机会表现出人性中的暗恶一面,那么,大家就仍然是积极的、阳光的、向上的,仍然是可以继续合作的。
重演调虎离山
暗入小修武,夺取了兵权,刘邦就给张耳、韩信分配工作。
派张耳下乡,巡视赵国各地,看看有什么发现。派韩信去攻打齐国。
韩信郁闷地说:“好,大王,我这就去打齐国,这次大王能给我多少人?”
“人?”刘邦说,“小韩啊,我这边的人手还不够呢,要不你自己想想法子?”
刘邦把韩信手中的人手全都抢走了,让韩信郁闷到了无以复加。可是韩信不敢吭声,因为刘邦几次三番催促他出兵救驾,韩信都因为首鼠两端,迟迟没有行动,他现在只求刘邦别追究这事,就已经是万幸了。
无奈之下,韩信找张耳想办法,凑了点人手,准备进击齐国。这边刘邦把韩信的人全部调到巩地,阻止楚军西进。
这时候刘邦的新战略,是借韩信出兵齐国的机会,意图从北部及西北部两个方向,对楚国形成战略包围,进而威胁楚军的侧背,再次逼迫项羽分散兵力。而刘邦则乘机大打机动战,一块块吃掉楚军。
按照这个布置,刘邦率军兴冲冲地出小修武,抵达黄河岸边,正要渡河,忽然间过来个郎中郑忠。
郎中这个职位,相当于刘邦的警卫营营长。他借刘邦路过的机会,劝说道:“大王,你为什么要渡河?渡河的目的是不是想和项羽对打?可问题是,咱们根本就打不过项羽呀。明明打不过还非要过去,这不是自讨没趣吗?”
刘邦说:“那你的意思,该怎么办?”
郑忠说:“我的意思是,这个过河不过河并不重要,重要的千万不能真的和项羽打。所以最好的法子呢,就是赶紧修筑最坚固的营垒,深挖壕沟,多存些粮草,等项羽找来了,咱们好躲在里边不出来。”
刘邦听了大喜,说:“你这个建议好,真是太好了,咱们就依你。”
于是刘邦决定重演武关之故事,再于黄河岸边筑坚垒,把项羽引过来。等项羽来了后却不交战,等彭越再抄项羽的后路,倘项羽派去攻打彭越的人数少了,就会被彭越干掉。可如果项羽派去攻打彭越的人多了,留在刘邦这边的楚军必然人数减少,又可以让刘邦打上一个漂亮的歼灭战。
这招既然奏效,那就要继续用下去,于是刘邦下令筑坚垒。忙乱之际,他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上一次武关之役,玩了个漂亮的调虎离山,那是因为彭越打得好。可如果这一次,彭越的表现达不到效果,那又该怎么办?
刘邦决定再给彭越增派援军,务必要让彭越打出效果来。于是就派了将军刘贾、卢绾两人,统步卒两万,骑兵数百,渡过白马津进入楚地,支援彭越。
这个刘贾,是刘邦的大表哥,而卢绾则是和刘邦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伙伴。这两个人是首次出战,而且要打的是游击战。可知仗打到这一步,刘邦这边已是资源耗尽,没有可用的人手了。
所以刘贾和卢绾的出征,赢不赢倒还在其次,重要的是不能让楚军把他们给打死。据史书记载,这两个活宝出征之后,在楚地先找地方扎坚垒,然后四处剽掠,焚烧楚军的粮草。但一旦楚军进行扫荡,他们俩就飞快地逃回营垒,死死地关上营门,坚决拒绝交战。
尽管刘贾和卢绾没什么出息,但此二人毕竟是带了两万汉兵入楚境,对于彭越来说,意味着极为得力的支持。得此二人牵扯楚军,彭越他老兄发了狠,攻克睢阳,横扫外黄,连夺楚地十七座城池。
楚国境内闹成这样,项羽是真的支持不住了。他想了又想,就把大司马曹咎和塞王司马欣叫过来,说道:“你们两个听着,现在我要对你说的话,极重要极重要,关乎我们的生死。你要一字一句地听清楚,牢牢地记在心里,听清楚了没有?”
大司马曹咎说:“啥事呀老板,看你弄得这么紧张。”
项羽说:“老曹,军国大事,生死攸关,你可别这样吊儿郎当的。”
曹咎:“我没有,老板你吩咐好了。”
项羽道:“老曹,你听着,眼下这个情况很是危急,汉国的韩信进击齐国,齐国招架不住,我们派了大将龙且和周蓝过去,这边的人手已经明显不足敷用。不料想后方又冒出来个彭越,竟然连夺我们十七座城池。眼下这情形是,如果我不回师,就无以克制彭越,收复失地。可如果我回去,刘邦必然会冲出坚垒,过来追杀你们。而你和司马欣决计不是刘邦的对手,倘若交战,必然会死得极惨极惨。”
大司马曹咎道:“明白了老板,你放心去吧,我们把城门关好,不跟刘邦交战就是了。”
项羽警告道:“可别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刘邦那家伙诡计多端,你不出战,他会千方百计地诱你出战。你千万要记住,我一去一回,最多只需要十五天,十五天我就能夺回失城,打跑彭越。而在这十五天内,无论汉军怎么勾引你们,你们都要铁下心来不睬,一定要等我回来,等我回来才可以交战。听清楚了没有?”
曹咎说:“好好好,老板你快点去吧。不就是关门十五天,不理睬汉军的挑衅吗?这点小事容易,十五天之后,我期待着与大王胜利会师。”
“拜托了。”项羽千叮咛,万嘱咐,“十五天,你们只要忍耐十五天,我就回来了。十五天之内,千万不要和汉兵接仗啊,千万不要……”
项羽悬着一颗心,驱师东进,去追杀彭越。这个情报在第一时间被项伯报到刘邦的案头,刘邦兴奋得快要昏死过去了:“传令,大开垒门,取路成皋,与我打破城池,擒杀曹咎及司马欣。”
正要出动,忽然间一个人拦在刘邦面前:“大王忙不忙?不忙我跟你说件小事。”
刘邦细看来人,顿时大喜。此人的出现,导致了楚汉战争从主线战场迅速转移到了支线战场,也导致了楚汉时代最能忽悠的说客,被人放在锅里,煮成了香喷喷的肉汤。
大家玩得有点嗨
突然跑出来要跟刘邦聊天的,是刘邦这边的说客郦食其。
郦食其这个人,为汉军立下了不可磨灭的功劳,也出过想让刘邦封六国后人的馊点子。刘邦待手下人,是出了名的不礼貌,但对于郦食其,却一向尊重有加,原因是郦食其的弟弟郦商,是刘邦依靠的战场上的主将,郦商的主要对手是钟离昧,两人打仗时互相寻找对方,找到就拼命。所以虽然郦食其出过馊点子,但刘邦也不会因此见责。
但是馊点子的事情,对于郦食其本人来说,却意味着沉重的打击。因为郦食其自诩智士之辈,是靠脑子吃饭的。馊点子就意味着对他智力的否定,这是郦食其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所以郦食其苦思冥想多日,终于想出了一连串的妙计,急忙来找刘邦摆龙门阵。
郦食其说:“大王,你可曾听说过,知天之天者,王事可成。不知天之天者,王事必然没戏。什么叫天之天者?老百姓,就是君王的天。粮食,则是老百姓的天。有粮食,老百姓就能吃饱,君王就能安稳天下。没粮食,百姓饥饿怨恨,君王也心神不安,不知大王以为然否?”
刘邦:“然……你到底是啥意思?快你娘的说!”
郦食其道:“是这么个情形,我想请大王想清楚一件事,自从彭城一役来,大王就几次三番与项羽相峙于荥阳。大王不挑前,不选后,偏偏拣在荥阳这么个地方,与项羽反复拉锯争战,其目的是何在呢?”
刘邦:“对了……我为什么要选择荥阳呢?好像真的有什么原因,只不过……不过这些日子以来,发生了太多事情,一时之间我想不起来是为什么了。”
郦食其道:“大王忘了,实在是再也正常不过了。因为大王这段日子,过得太过于颠沛流离,太过于激情燃烧。结果搞到最后,大王只顾着燃烧了,却忘了为什么燃烧。之所以牺牲周苛,宁死也不放弃荥阳,就是因为荥阳这座城,是用来保护天下粮仓敖仓的啊!”
刘邦:“我的天,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郦食其道:“没错,情形正是这样。大王之所以选择荥阳攻防,死战不退,就是为了守住天下粮仓。而项羽拼了老命,不计血本,与大王几次三番争夺荥阳,目的也是为了夺取天下粮仓。但是双方交手的时间长了,刺激程度过高,都玩得嗨了,连续两次沉迷于调虎离山的快乐游戏中,却忘记了为什么要在这里玩了。我希望大王能够趁项羽醒过神来之前,赶紧重振军威,夺回荥阳,占据敖仓的粮仓,扼守成皋的天险,堵截太行的通道,阻塞飞狐口,守住白马津。这就给诸侯一个强烈的印象,显示咱们汉军已经占据了有利地形,足以钳制楚军。这样一来,天下那些心眼不够用的诸侯,以为咱们汉军胜券在握了,就会心里恐惧,赶紧跟我们一起干,那么项羽的亡败,就指日可待了。”
刘邦狂跳起来,传令,立即召开军事会议,我要马上夺回敖仓粮仓。
郦食其拦住刘邦:“大王等一下,我的发言还没有完。”
刘邦:“……还没说完?那你接着说。”
郦食其:“大王,现在的国际形势,是这个样子。南方是项羽的老巢,有我们的几支游击队,在楚国的腹地添乱闹事。而北方则是我们双方的主战场。此时赵国和燕国都已经平定,成为了从侧面压制项羽的强大力量,让项羽憋得透不过气来。但是项羽也仍有足够的残存空间,这就是齐国对他的支持。再说齐国的情形,齐国,是田氏的老地盘,北靠着大海和泰山,以黄河和济水为险阻,与楚国紧密相连。这属于兵家险地,易守难攻呀。大王你即使派出几万人的部队,也未必能够在短时间内拿下齐国。只要楚齐两国相互支撑,我们就缺少足够的胜算。所以我请求带着大王的诏令出使齐国,说服齐国归附汉王,以为屏藩,不知大王以为然否?”
刘邦大喜:“好,就依你。”
于是郦食其拿到刘邦的亲笔诏令,就兴冲冲地出发了,要以他的三寸不烂之舌,说得齐国不战而降。
但是,刘邦和郦食其,这两人却都忘了一件事——刘邦已经下令让韩信攻打齐国。这时候又派出说客,按理来说,这么重大的政策调整,是一定要通知韩信那边一声的,以便双方更好地配合。
但是,打仗这种事,说起来真是千头万绪,要考虑的事情无以数计。以刘邦的脑子,打到最后都把自己打乱了,打糊涂了,连为什么不断地争战荥阳都给忘了。现在派了郦食其去游说齐国,又忘了告诉韩信一声。
悲剧总是在信息沟通不畅的情形下发生。郦食其此次,原本是打算扬名天下、夸耀百世的,却因为沟通不足,不幸遭遇到个竞争对手,满腹的名利之心,竟然化为一锅水煮白肉。
同行是冤家
此时,韩信正统师向齐国进发,但因为刘邦夺走了他的军队,他只能自己再想办法凑人手。结果搞到最后,后主动请缨的郦食其,反而比韩信更早出发,而且已经抵达齐国。
现在的齐王叫田广。齐国英雄,俱在田氏,自陈胜王起事以来,齐国的国王走马灯也似的换来换去。但无论怎么换,换上来的齐王始终是姓田的。田广亲切接见了郦食其,听这个说客忽悠。
郦食其开口了:“大王,给你出道智力题:你可知道,这天下最终归谁所有吗?”
田广:“不晓得,请先生告诉我答案。”
郦食其:“这天下,必然是归属汉王。”
田广:“证据?先生这么说,可有证据?”
郦食其:“大王想要证据,就请先再回答我一个问题,什么样的人,才能够夺得天下?”
田广:“这个……我更不知道了。”
郦食其:“那么我来告诉大王吧:得人心者,得天下!”
田广:“听起来好像是那么一回事。”
“没错!”郦食其重重地一拍手,“历史的规律,就是得人心者得天下。既然我们在这个问题上没有歧义,那么,我们就可以以得人心这个关键指标,给楚王项羽和汉王刘邦两人做个打分评比,比一比谁的分数高,谁的分数低。这个天下,必然会归属那个得分高的人,不知大王以为然否?”
田广:“打分……好新鲜呀,请先生打分来看看。”
郦食其:“好,请大王听我一一道来:
“我们从开头说起,灭秦时,汉王先入关中,得一分。楚王却违背盟约,不封汉王为秦王而改封汉中王,楚王得负一分。
“楚王以下犯上,流放天下共主义帝并暗遣人于江心截杀。而汉王却痛哭流渧,起兵为义帝复仇。汉王加一分,楚王减一分。
“以上两条是从道义上来说,汉王总分得二分,楚王是负二分。现在咱们再来比较他们的人品:
“汉王收聚天下兵卒,立诸侯的后裔为王,得到财物分给士卒,跟天下的人同享财利。而项羽狼子野心,自私自利,立了战功得不到奖赏,打下城池也没有功劳。所以天下人都愿意追随汉王,而讨厌楚王。于是汉王再加一分,三分了。楚王再减一分,负三分了。
“比过了人品,再来比较双方的能力:汉王平定三秦加一分,渡过西河加一分,攻占北魏加一分,井陉灭赵加一分,夺得敖仓加一分,阻塞成皋加一分,扼白马津、阻太行道、扼飞狐口,再加一分。汉王每加一分,楚王就减一分。目前汉王得十分,楚王得负十分。”
郦食其掰着手指,跟齐王计算完毕,问道:“我已经替大王把汉楚两边的优势劣态,分析到了不能再清楚的地步,请问大王,面对这鲜明的比分,你何以自决呢?”
齐王吓呆了:“那……我该怎么办?”
郦食其一拍大腿:“这还用问吗?当然是立即表态向汉王投诚,这样齐国就可以保全。否则的话,惹火了汉王,派军队打过来,他那边又加了一分,齐国可就不复存在了。”
齐王说:“好,我已经命了华无伤和田解两位将军,统帅齐国的二十万大军,前去迎战汉军。现在我听你的,把军队全部撤回来了,再派使者去汉王那边表态效忠。”
郦食其大喜:“这就对了嘛。”
于是齐王田广决定归附刘邦,就摆下酒宴,和郦食其喝了起来。这工夫,韩信正统率他临时凑出来的人马,向东进军,还没有渡过黄河,就遭到齐国二十万大军的阻拦,正在为难之际,齐军突然派人来报信,说是齐汉两国已经决定交好,双方不打了。说罢,齐国军队就开始络绎后撤。
韩信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传令安营扎寨,不打了。却不想,这时候旁边忽然转过来一人,面貌奇特,服饰古怪,问韩信:“将军,你为何突然停止了进军?”
突然出现的这个人,名字叫蒯彻。但史书上都故意把他的名字写错,写成蒯通。这是因为后来有个汉武帝,名字叫刘彻。“彻”这个字,被汉武帝用了,普通民间人士就不允许再用,连老祖宗都不能用,都得改名。于是史家就把蒯彻给改名为蒯通。但他就是蒯彻,改了名也叫蒯彻。
还有,有关蒯彻这个人的籍贯,《史记》上有两种说法,一说他是齐国人,一说他是范阳人——想知道他到底是哪国人,听听他对韩信说了些什么,大致就清楚了。
当时韩信对蒯彻说:“先生,是这么回事,齐国已经臣服了汉国,不需要再打了。”
蒯彻问:“齐国臣服汉国,跟你打仗有什么关系?”
韩信:“这个……应该有关系吧?”
蒯彻:“屁关系也没有!齐国臣服是齐国的事,你打齐国是你的事,你快接着打吧。”
韩信:“……不是先生,人家齐国已经投降了,咱们再打,没理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