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那背影身长而影薄，头戴一顶紫黑幞头，穿着得体，有别于寻常百姓。远见那人离开人群独自走进小巷，杨天恩也快步跟了过去。
男子起初步伐似有焦急，可走过两条街便又缓和下来，天恩远远的跟着，心中不免猜测。
二人一前一后走走停停，男子最终在一栋酒楼前歇了脚。见他迈步走进酒楼内，杨天恩站在门牌之下驻足看了看。
此一间万芳斋，落于偏市，门前没有主街那般热闹，未进晌午，看着里面的食客并不很多。
天恩穿着一身官服站在门前片刻，小二赶紧跑了出来。
“呦～这位官人打尖还是住店？店里有自酿的上好淳酒，要不给官人先拿来品品。”说着小二一撩手中的抹布搭在肩膀上，另一只手拉着天恩的手臂便往酒楼里带。
“一位客官，楼上雅座～～请～～”店小二扯着嗓子高喊，杨天恩还没考虑要不要进来就这般被送上了二楼。
一楼的大堂里并未见刚刚的男子，走过有些糙旧的木楼梯，来到二层小堂。这里的装潢要比楼下稍好点，可也谈不上典雅华贵。
窗边的几张木桌中仅有一人坐在那里，目光始终停留在窗外，好像满怀心事。
杨天恩认得那身装扮，便是昭春楼门前匆匆离开的男子。
天恩也选了一张窗边的桌子坐了下来，位置刚好看到男子的侧颜，肤色白皙，眉目清秀，发束整齐的梳于幞头之中，鹅黄色的半袖长衫下是一件亮白的褂袍。周身散发出书卷之气，望向远方的眼眸里似有淡淡荧光。
“客官，先给您上壶小店的淳酒可好。”小二一边抹两下桌面一边说道。
“嗯。”杨天恩无暇顾及他，简单的回答到。
“那再跟您来点下酒的小菜吧。”
“嗯嗯，可以，你下去吧。”
小二见天恩催促得急，应了声便下楼去准备了。
此时空荡的二层酒楼里只剩下杨天恩和那位神秘的书生。
书生看向窗外的眼眸忽然转了回来，正与杨天恩四目相对。
“这位捕快随我一路走来，似对贾某人有所怀疑吗？”书生淡然的问道。
天恩心中一惊，原来他早已察觉到自己的行动，既然他这样问了，不如实话实说，看他如何回答。
杨天恩一抱双拳说道：“在下神捕司杨少司，刚在昭春楼前见你行色匆忙，便想跟上来问询几句。”
杨天恩自觉得自己拿捏无名的腔调有几分相似之处，不过身上既没兵刃又不会武功的他底气多少还是差了几分。
书生注视着天恩许久没有开口，目光又飘向了窗外。
“秋雨袭寒晨，檐下雀无踪，待到叶归尽，万象无长生。”说完书生长叹一声，眼眶似有泪光闪过。
杨天恩呆然的看着他，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杨少司觉得刚刚这首诗如何？”书生擦拭了一下眼角，回过头问天恩。
“嗯～～～有些凄凉之意。”
书生点了点头：“鄙人贾秋离，乃是一介读书之人，素日里除了舞文弄墨之外最大的嗜好便是游历各间青楼，题得几笔墨画，顾颇受女子的倾慕。”
杨天恩耐心的听着，原来这书生跟他的爱好到有几分相似，警惕之心竟然少了许多。
“谁知连月来，长安城内频发命案，这些貌美如花的女子有得昨夜才见，第二日竟然便阴阳相隔了···”说着书生又开始哽咽起来。
“如此说来，你昨夜也见过昭春楼的姑娘？”天恩问道。
贾秋离点点头：“昨夜亥时刚过我便去会夜姑娘，那时她还好生的招待了我，可···可···今日··竟然就发了这等事情。”
杨天恩心想，或许这个贾秋离就是最后见到夜姑娘的人吧。
“贾兄，既然是这样，你何不陪我一同回神捕司细谈，毕竟一场人命案，你也不想夜姑娘无辜枉死吧。”
贾秋离拿起桌上的酒壶给自己斟满了一杯，一仰而尽。
“贾某人不会随你回去的，不瞒杨少司，今日得见，也是你我有缘，喝过这壶酒，贾某便要去城河边给自己一个了结。”
一听这话，杨天恩从自己的位置上站了起来，几步来到贾秋离的桌边坐下。
“贾兄何出此言？”
“你不明白，这些女子虽不是我亲手杀害，却都在我见过她们之后的几日里离奇身亡，难道不是我天煞孤星害死了她们吗？”
“你千万不要这么想，若是你就这么死了，不是让凶手得逞，白白又搭上一条人命。”杨天恩不知该如何说服贾秋离，心中万分焦急，要是此刻无名能来就好了，起码说的不行还可以动武。
就在天恩纠结不知该如何处理时，小二端着酒肴上来了。
“呦～客官聊上了？那您就在这桌吃吧。”说着便开始将几道小菜摆放到了天恩面前。
看着一壶美酒落在身旁，天恩想到了一个主意，不如灌倒贾秋离，然后在找人过来帮忙。
“贾兄，既然你一心求死，小弟就在此敬你几杯。”
贾秋离注视着天恩许久，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
“好，那贾某今日便要做一醉死之人。”说着他拿起酒杯又灌下满满一杯。
杨天恩含蓄的泯了一口杯中酒，嗯？？果然是好酒，跟宫中的贡酒味道有很多不同，甜蓄之中但了些甘辣，味呛而浓烈，单品一口还道不明个中滋味。
他抬起酒杯又多来了一点，嗯～～～果然与众不同。
二人推杯换盏便喝了起来，日头从晌午一直落向西边，桌上的酒菜都已经见底。
杨天恩侧趴在桌面上看着贾秋离。
“呃··贾兄···你说说看这城中哪家的姑娘··最美··”
贾秋离白皙的皮肤已经泛满红润，笑起来几分呆滞几分猥琐。
“呵呵··呵呵···杨贤弟··杨贤弟啊！～～～”他一边拍着杨天恩的肩膀一边低下头，脸几乎就和天恩贴在了一处。
“这个你可问对了人，白翎阁的珍如姑娘当属京都花魁之最！可惜··可惜啊···”贾秋离说着也倒在桌面上，和天恩四目相对。
“她··也遇害了？？”
“当然！不会···珍如姑娘每天都有四个丫鬟陪同，歹人哪有动手的机会。可惜··可惜我们这等凡夫俗子也没有接近的机会。”
闻听此言，杨天恩一拍桌子猛然坐了起来。
“我不信，我不信这世上还有比茗蓝更加貌美的女子，走！！贾兄，我们就去··去···找那个珍如姑娘！”
天恩拉着秋离一路跌跌撞撞走下酒楼，到了楼下小二赶紧挡在门前。
“二位客官，见你们喝得如此尽兴，不知谁人把酒钱结算一下。”
杨天恩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扮，好像没什么地方能掏出银子。他拍了拍小二的肩膀：“你去神捕司，就说是杨天恩花的酒水钱。”
“这···”小二有些为难的看了看贾秋离。
“杨贤弟，还是我来吧。”说着他在胸襟里掏出一锭银元给了小二。
离开酒楼两人互相搀扶着往街上走去，杨天恩下盘发软，脚底如踩了棉花，脸上又吹来一阵凉风，头脑更加的浑浊。
贾秋离要比天恩喝得多，可平时他便习惯了这种烈酒，自然没那么容易醉去，搀扶着天恩，却发现他走得越发的无力。
“杨贤弟···杨贤弟···”摇晃了几下天恩的身子，可他似乎已经没了知觉，低垂着头，四肢瘫软。
没有办法，秋离只好又把天恩带回了酒楼，招呼来小二给天恩安排了一间客房，自己便独自离开了。
鸡未啼鸣，日未出，天际还没露出一线曙光之时，万芳斋的大门便要被人拍烂了。
“咣咣咣！咣咣咣！····开门！！”无名粗狂的声音几乎震彻整个街巷，杨天恩那个臭小子竟然一夜未归，早知如此就不该让他先回神捕司。
整夜来，无名动用了府衙和神捕司全部人手全城找寻杨天恩的下落，这么大的活人不可能说没就没，无名最怕是他们一出宫就被杨怀忠的眼线发现，结果把人劫了回去，这样他便无法向皇上交代。
店小二端着烛火走到闭合的大门前。
“这么早，谁啊？”
“神捕司寻人，昨天有没有一个年纪十五岁上下的少年，穿着官服来此。”无名重复着一直以来的问话，找了这么久他都听惯了别人的回答。
不过这次终于不同了。
“有！有有有···您等等。”小二赶忙将大门打开，让无名进来。
无名一听此言，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了地。
小二带着无名走向后舍的客房，嘴里还解释说道：“昨天这位官人一人来小店，后来跟另一位客官相聊甚欢，两人一直从晌午喝到傍晚，那位客官见官人已经醉得不省人事，所以给他安排了一间客房住下了。”
无名是既生气又担心，现在想来又是一阵后怕，他想见到天恩的那一刻，给他一顿爆打，可又知自己下不去这手，若是大骂他一顿，让他知错也好。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客房，此时杨天恩还在酒醉之中，睡得十分昏沉。
无名走到床榻前，看着一脸酣然的天恩，才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开口训责于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