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书屋刚开张的时候,苏日娜总是这里的常客。苏日娜喜欢借阅琼瑶写"的小说,以及其他的一些艳情小册子,有时候也买上三本两本的。久而久之,她俩也就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这两年苏日娜在外地的一家旅馆里打工,说白了也就是接客,遇上身体不适,或者倒霉的时候,便忙里偷闲地回来走走。她只要一回来,拜访的第一个人肯定是乌云索娃。苏日娜长得不怎么漂亮,主要接待一些民工阶层的客人,每次也就挣十几二十元钱。遇上淡季,五元钱她也干过。不过这样的客人倒也好伺候,干上一天的活儿,虽然一身臭汗,但身体乏乏的,爬上去鸡踏蛋似的晃荡两下就算完事了。完了事,就乖乖地回去睡觉,他们根本不具有源自上流社会的那种腾云驾雾的精力和兴致。苏日娜接待的另一类客人就是那些上了年岁而又花心不死的老头子。这样的客人就更容易应付了,只需将那软面条似的东西使劲地夹在两腿之间就能糊弄过去。像这样的棺材瓤子,只要轻轻唤他一声宝贝儿,他脸上立马就会焕发出一些青春的气息来。这时候,苏日娜就会觉得自己在从事一种高尚的甚至是伟大的事业。不过,伺候这样的客人也是要冒一定风险的。每到最紧要的关头,她总是捏着一把汗,担心肚皮上的老家伙会不会在激动之下断了气,变成正儿八经的棺材瓤子。好在这种事情一直没有发生过,苏日娜的警觉也就日渐麻木了。她觉得那样的担心其实是杞人忧天,一个人不管上了多大年纪,只要情欲尚存,就不会轻易断气的。苏日娜身体很结实,而且也很勤奋,有一天晚上她一连应酬了七个客人也不觉得累。就这样薄利多销,她一年下来也能赚它个一万两万的。乌云索娃心想,苏日娜应该是有一些钱的,于是就向她张开了口。这是乌云索娃有生以来第一次向人借钱,没想到苏日娜说自己刚买了一套房子,这些天手头正紧,便以此推脱了。不过作为朋友,她还是给乌云索娃指了一条来钱的路子。
自从布拉克草原丰富的石油储量被探明以后,南方的石油开发商们便蜂拥而至,当地人管他们叫石油鬼子。石油鬼子很像一群从远方飞来的巨大的蚊子,将他们现代化的刺吸式口器插入草原的外壳,贪婪地吮吸着草原的血液。他们将钻杆一截一截地加长,恨不得穿过地心,伸向安第斯山脉,让阿根廷和智利的石油也源源不断地流进自己的腰包。这些石油鬼子在疯狂赚钱的同时,难免也要找一些消费的路子。苏日娜说她这次就是冲着这些石油鬼子才回来的,想在他们身上狠捞一把。她听说有个石油鬼子头目想找个处女陪他一个月,劳务费两万元,就做了一番化妆美容去应聘了,结果没被相中。石油鬼子要的处女必须在二十岁以下,而且能歌善舞,当然,最重要的条件还是长得漂売。
“相中了又能怎样。”乌云索娃说,“人家要的不是处女嘛。”
“这你就有点儿犯傻啦。”苏日娜说,“现在是高科技时代,解决那么点儿问题还不是小菜一碟儿。人家没相中我,多半还是长相上的原因。”
乌云索娃不语,只是点点头。苏日娜又说:“像我这种相貌平平的人,天生就只能挣点儿辛苦钱。我要是有你那么好的姿色,就用不着一年四季不停点地受苦受累啦,瞅准一锤子买卖,就够花一年半载啦。唉,可惜我没那个命。”乌云索娃还是保持着沉默。而苏日娜的话语转了几个弯子之后,便直奔主题而来:“我说句话你可千万不要生气,乌云索娃。依我看这两万块钱你能挣。你仔细想想,要是愿意,我可以引见。事成以后,付给我一千块的中介费就行啦。”
对苏日娜的话乌云索娃没有任何思想准备,以至于流露出惶恐不安的神色。苏日娜说:“你怕什么怕,这可是既赚钱又快活的事儿,两全其美。再说啦,拔了萝卜有眼眼在,他总不至于连你的眼眼也拔走吧。现在不是都在讲开发资源嘛,咱女人身上就那么点儿资源,很有限的,现在不利用起来,过了期就得作废,那不是浪费资源嘛。到时候你会后悔的。”
乌云索娃一时陷入了无边无际的犹豫与迷茫。苏日娜继续耐心地开导她:“你在外面走得少,知道得也少。现在时代变啦,老先人留下来的那一套吃不开啦。现在这世道是笑贫不笑娼,你老抱着世俗的观念不放,那才会遭人耻笑哩。你看看社会面上那些混得好的人,想想他们为什么会混得好,说不定会明白很多道理的。再说啦,干完这一回你要是不想再干,到医院做个处女膜手术不就都有啦嘛。”
苏日娜的这一席话勾起了乌云索娃的沉思。她将自己认识的一些社会上流人物一一在脑海里过滤了一遍,一下子觉得心里敞亮起来。是的,这些表面上看起来道貌岸然的家伙,哪一个人的背后不隐藏着一些男盗女娼的勾当。可转念一想,她觉得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女性,怎么能跟那些上流人物相提并论呢。于是,乌云索娃再一次沉默下去。苏日娜却穷追不舍地问:“你是不是有点儿意思啦?要是真有意思,就不要不好意思。咱姐儿俩,谁跟谁哩。”
“你的话听起来有几分道理,”乌云索娃说,“不过那种事情我做不来,你还是请别人做吧。”
“对你来说,这也算一件大事儿。”苏日娜说,“你再仔细想想,咱明天见话。”
“这件事儿就不要再提啦,”乌云索娃说,“咱还是说说别的吧。”
“我的一个朋友,爷爷去世啦,我得去参加葬礼,有话咱明天再聊吧。”苏日娜说着,就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乌云书屋。
苏日娜走后,乌云索娃又想了很多。她首先想到的是借钱。可连苏日娜这样的朋友都不肯借给她钱,还有谁会借给她呢。乌云索娃也想到了遥远的牧场上的那个家。她的父亲一年前患上了尿毒症。为了看病,母亲将家里的羊都快要卖光了,可病还是没有一点好转的迹象。乌云索娃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向这样的家庭伸手。她随后又想到了蒙克图。她知道,不到万不得已,蒙克图是不会给她打那样的电话的。蒙克图既然打了电话,就说明他连一天也撑不下去了。如果让他半途而废,她实在是太对不起他了。可是如果自己在感情上欺骗了他,同样也是对不起他的。下午,乌云索娃硬着头皮去找了几位亲戚朋友,结果连一分钱也没有借上。她反复回味着苏日娜说过的那些话,觉得这世道的确在变,人与人之间,连一点最起码的信任也没有了。
这天晚上,乌云索娃入睡时,已经是深夜两点多了。第二天一大早,她还‘在似睡非睡的状态中,苏日娜就在外面敲门了。苏日娜一进门就兴致勃勃地说:“哎呀,昨天陪我的朋友到墓地走了一趟,烧的纸火可多啦。你猜猜看,都烧了些儿什么。要是全能猜对,我送你一万块钱。”
“你不是说手头没钱吗。”乌云索娃说。
“手头是没钱,”苏日娜说,“不过我可以借呀。猜吧。我说话绝对算数。”
“那我就真的猜啦。”乌云索娃说,“猜对了,你可不能反悔。”
“绝不反悔。”苏日娜说,“谁反悔是小狗。”
“纸火嘛,不就那么多花样儿,”乌云索娃胸有成竹地说,“黄表纸,鬼票子,花圈儿,童男童女,猪,羊,电视机,小汽车,还有嘛,嗯……”
“你猜的这些都对,”苏日娜说,“可是还有一样儿最重要的,没猜出来。”
“还能有什么乌云索娃说,“总不会是飞机跟航空母舰吧。”
“我告诉你吧,”苏日娜诡秘地说,“小姐。”
“我不信。”乌云索娃说,“那不是欺负老先人吗,也不嫌个丢人。”
“不信你出去打听打听苏日娜说,“八个孙子一人烧了一个。小姐做得跟活人一样,还是裸体的哩。”
“胡作造。”乌云索娃不屑地说,“现在的人作造起来,一天比一天没样子啦”
苏日娜感觉时机已经成熟,便偷偷地将话锋又指向了昨天的主题。苏日娜说:“人活一辈子,最重要的就是顺应时代,时代变了人就得变。不变你就没法儿生存下去。你的思维模式,我看还停留在咱们当娃娃的时候。那是什么年代,那时候,布拉克市还是一片牧场哩厂。
“唉,我就这么个人,”乌云索娃叹了一口气说,“想变也变不了呀。”
“咋变不了,年轻人是最容易变的。”苏日娜说,“依我看,你主要是太传统,才二十来岁,说出话来咋就跟六七十岁的人一样。实际上,六七十岁的人,变过来的也多的是,我在宾馆里头接待人,就经常能碰上这些老家伙。”
“那么,我到底该咋做,才能顺应时代?”乌云索娃说。
苏日娜眼瞅着乌云索娃已经上钩,就直截了当地说:“依我看,你就从我昨天说的那件事儿做起,尝上一回甜头,你就知道以后该咋做啦。”
乌云索娃欲言又止。苏日娜趁热打铁地说:“依我看,你有一件心事放不下,就是你那个亲爱的蒙克图。”
乌云索娃沉重地点点头。
“爱情跟性生活本来就是两码事儿,井水不犯河水,你想开点儿就行啦。”苏日娜说,“再说啦,要是我没猜错的话,你一定是为蒙克图借钱,是不是?”乌X?索娃再次点头默认。
“这不就对啦。”苏日娜说,“你是在为他付出,就是按老祖宗的观念,你也算对得起他啦。”
乌云索娃拿眼瞅了瞅苏日娜,复又低下头去,心有余悸地说:“可我已经二十二啦。周岁。”
“二十二咋啦?周岁又咋啦?”苏日娜显得有些急躁了。
“人家不是要二十岁以下的吗。”乌云索娃说。
“咳,你这个榆木疙瘩。”苏日娜说,“放你的二十四个心,石油鬼子肯定不查你的户口。你就说十七岁,他也相信。”
苏日娜随即拿手机给那个石油鬼子打了电话,说人已经联系好了,马上就给他带去。就这样,乌云索娃在一家美容美发店做了一点简单的修饰,便跟着苏日娜去应聘了。她的心里七上八下,总感觉不怎么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