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记
书记五十多岁了,岁月的风刀霜剑和几十年公路风风雨雨的磨砺在他脸上刻下了深深浅浅的皱纹。
段上新招了工人,岗前培训中,他们对龟裂、网裂、油包、麻面等公路病害呈云里雾里状。书记见状指着自己脸上深深浅浅的皱纹开始讲解龟裂、网裂;还指着新工人脸上的一个个青春痘说,这就是油包……众人大乐,大笑,一时对公路病害的特征了然于心。
书记十六岁就走出家门,参加了工作,成了一名光荣的养路工人。上班第一天就到了巴丹吉林沙漠的一个俗称魔鬼城的地方的道班。沙漠用狂风怒吼、飞沙走石来迎接他,仿佛魔鬼发怒一样。晚上书记吓得直往老班长怀里钻,给他上了生动的人生第一课。后来书记当领工员、工区区长、道班班长等,直到总段党委书记。书记当道班班长时,又有一批十六七岁的年轻人参加工作走入了道班,书记又像他的老班长一样,手把手地教他们干活。晚上小工人睡着了,在灯下替这些远离父母的孩子缝补刮破的工作服,偶尔早晨将某个尿了床的小鬼偷偷藏在犄角旮旯的床单洗掉晾干……
书记当道班班长,是道班上睡得最迟、起得最早的人。早上当小工人们从睡梦中醒来时,书记已经给道班上养的牲口添过草料,已经将道班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打好洗脸水等着他们了。偶尔书记也会来点小暴力,给那些赖床的调皮捣蛋的小工人屁股上来点巴掌。道班活特别劳累时,调皮机灵的一些小工人就会想出赖床装病的鬼主意,躺在床上哎哟声唤,惟妙惟肖而总是很鬼地观察书记神色,一旦西洋镜被拆穿,没等书记的巴掌扇到屁股上,早就麻利地溜掉了。书记总是能明察秋毫地将真病和假病一一区分。
除了管好道班的生产,照顾好小工人的生活之外,书记还要管好不拿工资的道班成员:那些小毛驴、骆驼、马、骡,因为道路养护还指望让它们出大力呢,书记要在半夜起来给它们添草料,巡视一番。
道班中有了第一辆小四轮拖拉机,终于可以结束畜力干活的历史了!书记兴奋得像个孩子,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中,炫耀似地开起拖拉机冲上了高高的沙包,结果一个趔趄,将小四轮拖拉机斜靠在沙堆上开不下来。小工人们乘机“敲竹杠”,书记答应他们喝酒,才兴高采烈地将小四轮从沙堆上抬了下来。现在书记坐上了小轿车,但小车后备箱中常备着铁锹、洋镐。有时,正在行进中的书记忽然要求司机停车,司机以为有什么事,车停稳后,书记从小车后备箱中取出铁锹,将对面车道上司机修车后遗留的大石头清除到路外,车又照常行驶了。有时他拿出铁锹、洋镐,同道班上的工人一起干干活,顺便拉拉家常,所以道班工人很佩服:“书记对基层的工作怎么那么熟悉呀!”
早先,书记年终检查工作时,常常要求的是:“缸缸有菜,缸缸有盖。”那时候道班条件艰苦,常备腌白菜、腌萝卜过冬,缸缸有菜是检查生活保障,看冬储是否丰富足够;缸缸有盖是为防虫鼠掉入,检查工作是否细致周到也。
现在,道班工人住进了宽敞明亮的公寓化、现代化的养护管理站,书记检查工作时,常常检査暖气热不热,养管站书橱是否配了新书,数量是否丰盈,有多少人参加了学历再教育……书记虽然当了总段一把手,但段上职工都愿意把家中的酸甜苦辣向书记聊一聊,把工作中的事向他谈一谈。
——大家都觉得书记是自己的贴心人。
段长
段长是第一个分配到段上的大学生。
段上小车司机吴师傅兴冲冲地去接,一看大失所望:“嘿,是个眼镜,这样的白面书生,能拿得动铁锹、洋镐吗?来了个吃闲饭的……”
吴师傅接段长的结果是:段长的“眼镜”外号不胫而走,而后来,“眼镜”变成了段长并受人尊敬爱戴时,吴师傅又不无自豪地说段长是我接到段上的……”
段长身材瘦弱,到道班体验生活时,班长大老刘开玩笑说:“‘眼镜’,出工时腰里要坠块石头,要不一风卷走,我可负不起责任。”
大老刘长得人高马大,像一尊铁塔,人豪爽,修补油路,处治翻浆样样在行,干起活来一个顶三。尤其清理流沙,铁锹使得像风车一样快。沙漠中风大,一场大风后,道路被流沙埋得严严实实。大老刘所在的道班又处在风沙最大、流沙最严重的地段,但每次风沙过后,大老刘将他所养护的路段第一个恢复通车,有时还率领他的工友去支援其他道班,因此,大老刘所在的道班每年都是先进单位,大老刘每年都是先进个人,后来他成了劳动模范,戴着红花,受到了省委领导的亲切接见。
大老刘分配工作时,只给段长分配其他入一半的工作量,即便这样,段长干上一阵也累得气喘吁吁,大老刘把自己的任务干完后,不声不响,将段长剩余的活干完。
每当这些时候,段长就观察流沙堆的走向、分布情况,后来他又用一些简单的工具测风速、风向,几个月下来,段长写成了他的第一篇论文《流沙治理方法初探》。大老刘采用了段长的办法后,使流沙上路量大大减少,大老刘佩服地说:“嘿,‘眼镜’,真有你的!”段长就这样开始了他的工作生涯,“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是他经常爱说的话。他翻阅资料,多方查找,为沙漠中设计了冬暖夏凉的道班房,他主持了《道路裂缝的预防及防治》等多项课题研究,并多次获奖,他瘦弱的身躯中好像蕴含着无穷的力量。
渐渐地人们对段长的称呼也悄悄地发生着变化,先“眼镜”后技术员后科长……直到后来的段长。
段长在位时,总段的好路率连年上升,连续多年是省交通厅、公路局的先进单位;他开办三产企业,职工的收入快速增长,住上了当时条件不错的楼房,公路职工由过去受人歧视/变成了令人羡慕的职业……当地一霸“周百万”的儿子的车在养护作业路段强行通过,并将制止他的道班女工三八红旗手打成了重伤,段长闻讯后拍案而起,投诉媒体、诉诸法律。周百万先是重金、厚礼要求段长撤诉,被拒绝后,又给段长寄上印有血手印的恐吓信。段长不为所动,将周百万的儿子送上了审判台。审判那天,特别法庭就设在了总段会议室,段上全体人员都参加了庭审,观看了庭审的全过程,看到不可一世的周百万的儿子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大家都觉得扬眉吐气,从未有那么痛快过。
大家都觉得段长是自己的主心骨。
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
我非浪子,也非情场得意者,而是一名普通的公路工程技术人员,由于从事着公路的养护与施工,我成了一名经常不回家的人。因此心中总有一个强烈诉说的欲望,想对妻子说一声:“谢谢你,爱上了我这个不回家的人!”
自从选择了公路,我就成了一个时常不回家的人。是这条梦牵魂绕的公路,与我不离不弃,与我风雨相伴,成为我心灵的寄托和工作的全部。
工作多年形成一个习惯,如果不在公路施工现场或养护现场,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不踏实。心里总是惦记着工程的进展:什么时候该上水稳层了、什么时候拌和楼该点火出沥青料了……昨日下雨了,路面上那几个破损还没有修补完毕,明日不知天晴不晴……有时蓦然从这种沉思中醒来,我也笑于这种习惯。
自从走进公路段,成为一名光荣的公路人后,我工作生活的轨迹就是修路、养路,养路、修路,多少个日夜,在工地小屋度过了一个个不眠之夜,多少个夏日,与孤寂相伴,与劳累相随,与风沙共舞公路人的生活是“经纬(仪)水准(仪)肩上扛,一年四季在外忙”。我们的生活是与长路相伴的日子,多于与家人相伴的日子,在野外,风吹雨淋的日子多于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的日子。
我的日子就在这种轮回中度过。不经意间,岁月匆匆,我已为人父,岁月的年轮驶过额头,留下了深深浅浅的皱纹,不知不觉中,已人到中年。和妻子在这样长长短短的等待中,孩子一天天长大,而妻子的容颜不再年轻。有时,看到妻子骑着自行车,接送孩子上学、放学,匆匆一个人干家务,晚上在灯下给孩子辅导作业,星期天、节假日骑自行车带孩子往返于一些假日辅导班……而原本这些工作需要两个人来完成。看到妻子眼角的鱼尾纹,看到曾经乌黑的头发已有丝丝白发,有时看到身边的人家日见丰盈,家庭轿车越来越多,房子越换越大,而我依然清贫,依然常年奔波在公路养护工地上时,这种诉说感就越强烈,有时也会自言自语地说一声:“亲爱的,谢谢您,爱上了一个修路人,爱上了我这样一个不回家的人公路人的生活是单调乏味的,公路人的生活条件是艰苦的,多少年前就流传着一个俗语:“有女不嫁修路郎,一年四季在外边,有心前往去探视,队上没有家属房”。
妻子毅然选择了我,就选择了公路,选择了公路人的生活,就选择了奉献和付出,就选择了与孤寂相伴。而我回报的,只是那条梦牵魂绕的公路。
有时看到一条条公路在我们手中诞生,实在是一种莫大的幸福。有时看到因翻浆、泥石流等病害变得千疮百孔的公路在我们手上变得顺美畅洁,看到一辆辆车各行其畅,就觉得吃多少苦、受多少累都值。这是许许多多的公路人及其家属长久地等待、艰苦地劳动、默默地奉献之后,收获的最大喜悦吧。
你在他乡还好吗
1993年,我从当时的甘肃省交通学校毕业(现甘肃交通职业技术学院前身)。我们班是学道路桥梁专业的,从历届道桥专业排名下来,我们班是第十七个道桥专业班,根据入学年份,叫做道桥8917班。
毕业时同学纷纷相约:“经常联系,苟富贵,毋相忘……”全班40名同学分赴各自的工作岗位,因为专业原因,多与公路有关,全省各地都有:有些到了公路总段,有些到了各地州市的交通局,有些进了省城当时的公路局工程队,现在为公路工程总公司,是拥有施工一级资质的集团公司,成为转战南北,在省内外具有影响力的筑路铁军。40名同学遍布在省内各地州市。工作单位从公路工程性质上来讲,有施工单位、有监理单位、有养护管理单位、有收费单位,全部与公路有关。如今,十六年一晃而过,同学们都从技术员起步,现在有的成了单位的领导,有位同学还获得了全国“五一劳动奖章”……同学们从毛头小伙子,从青春少女开始工作,现在都已为人父、为人母了……回首这些东西,都是值得记忆。但最令我们庆幸的是:我们赶上了邓小平同志南巡讲话的东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更加发达和完备。这十几年中,我们有幸赶上了国家投资基础设施建设的热潮,我们赶上了甘肃交通大建设、大投入、大发展的黄金建设期,参与了甘肃许多重大的交通建设项目,亲眼目睹见证了甘肃交通的重大发展与变革,并用我们的汗水和智慧,为这个伟大的时代添砖加瓦。
毕业时,甘肃只有13公里的高速公路,是天水北道到麦积山。我们毕业生产实习的地点是在陇南成县,实习过程中老师答应我们要去参观这段高速公路,结果实习结束时因为日程的改变而提前回来,我们并没有参观成这条高速公路,成为在我们当时看来的遗憾。这种遗憾很快得以弥补,1996年,我参与了省门第一路中川高速公路的建设,1998年参加了甘肃省第一条一级公路永(昌)山(丹)公路建设,1994年参加了省内第一条“贷款修路,收费还贷”收费公路S212线金(昌)永(昌)公路的建设等。除了这些第一之外,我还参与了谗(口)柳(沟河)高速、山(丹)临(泽)高速、临(泽)清(水)高速等项目建设,亲手建成了一条又一条高速公路。
毕业后,与同学隔三差五联系,不断地报告着自己的行踪,忠实地履行着自己常联系的承诺。后来这种联系就少了,倒不是不履行承诺,也不是彼此的忘记,而是因为公路施工人员的流动性很大,发出的信件要么因为地址的变化,等信去的时候,已搬家,要么因为居住的地方是偏僻山村,信件无法送达而落个查无此人被退回。后来有了手机,因为漫游费的问题,手机经常变号,同学每到一地,都要换号,到后来,这种联系就少了,但彼此的思念都没有少过。
公路是一条网,我们都是网上的修路人,都在不同的工作岗位上为这条路而忙碌着。就如在一条只有开始,没有结尾的公路上,大家目标一致,方向一致,为社会提供良好的通行条件而辛勤工作着。因为所处的节点不一致,不一定经常相遇。虽然联系少了点,但常常在心里问候工作在不同岗位上的同学:你在他乡还好吗?
人在旅途
我有两个家:一个在永昌,一个在金昌。
永昌是工作的家,是大家。家庭成员有在职的兄弟姐妹七十多人,有退休的老同志八十多人,大家团结友爱,彼此亲如一家。它的名字叫永昌公路管理段,地址是永昌县甘新路15号。家底也比较厚实,有办公楼,有养护管理站,有沥青拌和场,还有二十多台(辆)突突作响的养护机械。养护着国道312线、省道212线,专用道路共四条118.5公里的道路。
金昌是生活的家,是小家。家中发妻一名,有时而顽皮、时而乖巧的女儿。我、妻子、孩子合起来是幸福的一家。家中房子不大,存款无几,虽为斗室,在妻的尽心尽意打理下,一家人其乐融融,倒也过得温馨、从容。成为我们疲惫时候的停靠港湾,遮风挡雨的温馨之地。两个家,组成不同,家的成员不同,但梦牵魂绕,都是我的牵挂,一个也割舍不下。一段时间,我曾候鸟般地奔波往返于两个家之间,构成了我工作、生活的全部。
2006年,组织上安排我到永昌公路段担任支部书记之职,永昌和金昌相距六十公里,我又打起铺盖,住起了宿舍,这六十公里,是两个家之间的距离。
住在永昌,常常想着金昌的家,想着该是送孩子上学的时候了,此时是不是已经到路上了,现在是孩子弹钢琴、学画画的时间了,送到了没有?从家中出来的时候,妻子还在感冒,现在是吃药的时候,不知药吃了没有,好些了没?……想着想着,忍不住要打个电话。妻子接通电话后总会习惯性地问:“有啥事,干啥?”然后就吃了没有,吃的啥,现在干什么,两个人没咸没淡地说一会话,然后挂了电话。挂了电话后,就想:这老婆,难道有事才能打电话吗?想着就在宿舍中沉沉地睡去了。有时妻子正忙,会凶巴巴地说,我正忙。一定是给孩子辅导作业,孩子题没作对,正在那儿给孩子讲解呢!有时妻子把电话打过来,我也会习惯性地问:“什么事?”但妻子就会不依不饶:“什么意思,没事就不能打电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