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淡的日子过得很快,春去秋来,夏至冬至。这一年莫陆大概十岁了,在这座平淡的小城里也生活了近两年了,莫陆仍是不认识什么其他的人很多一起上学的学子练名字也不知道,季师也从不过问每个人的名字,似乎和他讲的一样,认识不认识都不妨碍他教学生读书。
年关之后的三月,十五,如常一般莫陆到达青楼劈材,这一日,陈玄见着莫陆,眼神却有些恍惚,莫陆见礼之后没见着陈玄有什么话说,便准备先自行去把柴火劈了,以为陈玄有什么烦心之事。
不料陈玄却是在莫陆出厅门之前叫住了莫陆,随后说:“莫陆,你朝我跪下。”莫陆听闻陈玄叫自己的名字,很是奇怪,心想着,陈伯伯两年以来基本没叫过自己的名字,突然这么郑重,估计是有什么事吧,便没有犹豫向着陈玄跪下了。又听着陈玄说道:“这块玉佩你接着,向我磕三个头,叫我一声师父吧。”莫陆心里更是疑惑,不过仍是老实地磕了三个头,然后抬头看见一块方形的黄色暖玉,上正面刻着“四七”反面却是一个近刻满半个背面的篆体“青”字。莫陆开口道:“师父,陈伯伯,这是?”陈玄也不看他,只仰首要看着西面偏北一点的方向,目光似乎穿透了房间,看到了外面很远的地方。然后说道:“莫陆,从此以后,你是我第二个弟子,从今天起,我教你习武。”随后便不再说话,走出了房间,并示意莫陆跟着。
莫陆心里一路忐忑,伴随着激动,难道师父就是季仁口中飞檐走壁,快如闪电的江湖中的高手?我马上也能成为师父那样的高手了?
莫陆跟随陈玄穿过了几条街巷,从后门进入了一家肉铺,这让莫陆很是疑惑,不是说教我习武吗?为什么来了猪肉铺?陈玄却不理会莫陆,也不去在意莫陆的神色,只对着铺里一个油光满面的光头胖子说道:“朱荣,你从今天开始教我这个徒儿杀猪。”听到陈玄的声音,这个露着满是油光后脑勺胖子立马转过身来,似乎有些激动的看着陈玄,说道:“恩公,你,你怎么来了,除了平日里你店里需要猪肉时才差人联系我,我却是多年没见过你了。这次便留下来吃个饭吧,我这叫我那老婆子为你准备。”说着便一副准备向旁屋跑去的架势。陈玄却连连摇头,伸手拦住了朱荣,然后不疾不徐地说道:“这就不了,我来主要是叫你教我徒儿杀猪,教会他怎么杀猪后,当年的恩情你就算报了。”朱荣一听面露为难,说道:“这……这恐怕……”又看了看莫陆,说“这娃娃才十岁左右吧,哪里来的力气杀猪呢,恩公,这……这怎么使得。我欠你的可是救命之恩啊。”陈玄却是抬手,说道:“你到是不必担心我这徒儿的力气,你只消教他杀猪,你我便不欠什么因果缘债了。”说完便带着莫陆走出铺子,背对着朱荣说道:“他每日都会过来,从明日开始。”
莫陆跟着陈玄慢慢出了城,往城西一处小山坡的树林子去了。待到了半山腰,站在灌木从中,四处没有人烟,陈玄停下来,对莫陆说道:“你看那上面的山顶,”陈玄遥指山上的方向,目光及处却满是葱郁的树木。“那上面有一处空地,往西面是相对矮小的树,可以看到西边广阔的平原和村落,天气好的时候能看见天边远处的大山,虽然在这里只能看见天边地平线上突出的小点。我以后每日早上在那山顶上等你,你现在自行上去看看,我先回去了,你看完后自行回去吧,私塾那儿开课之后你去呵呵老师说你每日里要少去几个时辰,听闻那季生也是开明之人,想必不会和你计较。”说罢,陈玄便下山去了。也不顾莫陆口中焦急直呼着的“师父,师父!”之言。莫陆却是一时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看着眼前和自己近乎一半高低的灌木,杂草,心想着,这该怎么额才能爬到山顶,也没个路,可以上去。在原地呆呆愣了一刻钟左右,莫陆还是从灌木从里折下一根木棍,一边用木棍分开草丛,拨开灌木一边很是艰难的向山上走去,尽管穿着较为厚实的棉布袄子,衣服上却还是被露水浸湿了大半袄子,背心出内衫也被背心的汗水浸湿。
小半个时辰之后,莫陆看着眼前的一片草地,慢慢目光望向远处,山脚下一片或是绿色,或是棕黑的土地,延展向天边,远处,蔚蓝色的天空和地平线蔚然分明,笔直的一条地平线横穿莫陆的视野,只觉得壮观无比,只觉着这天地之大,自身之渺小。激动之情却无法用言语去形容,又觉得季仁向莫陆描述的世界该是有多么的伟大。待情绪慢慢平复,莫陆坐了下来,准备休息一下就回去,才感觉手掌和面部的微微而深刻的疼痛感,却是上山时被一些锋利的叶子割伤了手掌和脸。心里却想着,是不要紧的,伤口很小,结疤很快,恢复很快。
第二日一早莫陆便出门去了,当再次披荆斩棘来到山顶时,陈玄已经不知从哪儿搬来一块半人高的椭圆石块,正坐在上面打坐。莫陆看着师父一身青灰长衫很是干净,而自己的袄子却湿了很大一片,鞋子上也满是泥渍。手上和脸上也有好几道微小打的伤口。便更觉得师父神通广大了。
觉察到莫陆的到来,陈玄站起身来,说道:“你深吸一口气,憋着气,走到我身前来。”莫陆便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慢慢地走到陈玄身旁,陈玄用手抚着莫陆胸口,说:“感觉到那口气在哪里?是这里么?”陈玄的手慢慢上下移动,不停地问莫陆憋着的那口气在哪里。当手抚到莫陆胸口偏上,喉咙以下的位置时,莫陆点了点头,却再也憋不住那一口气,吐了出来。陈玄又说道:“你再吸一口气,同样憋住。”莫陆便再吸了一口气,憋住了。陈玄用手指慢慢地在莫陆的胸口点来点去,最后顺着胸膛用力往下一划,直到肚脐眼上方一点,莫陆此时却感觉到这口气到了肚子偏上一点某个位置,身体却是一松,毫无力气,这口气很快便被吐了出来,头也伴着有些昏厥,差点就跌坐在地上。
陈玄扶住了莫陆,在莫陆的背后一阵轻抚,当莫陆眼前再清明时,却是过去了小半个时辰,这时陈玄说,“你这几个月先是试着憋气吧,当你能把这一口气憋住,把他沉到肚子里去,我便正式教你武术了,你再十几次吧,我会在旁边的。”
莫陆仍是练习憋气,陈玄每次都会在莫陆快憋不住的时候在莫陆身上一阵疾点,每次都让这口气下沉一点,每次莫陆都感觉十分难受,几欲昏厥。反复几次之后,陈玄便带着莫陆回城里去了。下午的时候,陈玄叫莫陆去朱荣的肉铺学杀猪,这让莫陆十分的不解,却不问师父,心里想着,这应该用别的用意吧。
但杀猪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需要很大的力气,也不知怎么回事,莫陆的力气到是够了,却仍是学了很久都没学会怎么杀最好,先是将活猪按住,这需要很大力气,然后从喉咙打出一个洞用尖刀直接把喉咙劈开直到猪下巴,待猪不在挣扎,便将猪吊在两根柱子间,用力将猪沿着脊梁骨劈成两半,然后是分割猪肉,这是个细活,顺着猪全身骨头割肉,有些猪大筋得完整的挑出来,内脏也不好处理,最后是将猪肉切成一块一块客人需要的样子。
学杀猪,让朱荣很是无奈与费神,莫陆总是割错地方,要么用劲过大,要么用劲不足,足足学了一年多,莫陆才算完整地学会了这门手艺,这个时候莫陆将近十二了。杀猪的第三个月,莫陆能够将一口气沉到肚子里了,陈玄教了莫陆最基本的拳脚套路,并对莫陆说:“兵器虽利,但真正动起手来,相近时刀剑远不如拳脚来得快,所以先学好基本拳脚功夫才是根本。我教你的拳在乎快和巧,脚在乎稳而疾。”
每日里陈玄上午便不再让莫陆练气,开始教莫陆一些标准拳脚动作,并帮助莫陆拉伸骨骼,锻炼韧力。当莫陆拳脚练了有半年时,陈玄开始教莫陆脚跟功夫,开始叫莫陆在一些枝杈较大的树上练习奔跑,莫陆每次练习都还会从树上掉落下来,很多次摔伤,而从开始练习拳脚时,每日晚上陈玄都叫莫陆泡一些奇怪的药浴之后再上床睡觉。周而复始,当莫陆能在城西的林子里踩着树杈跳跃着从山脚到山顶时,莫陆已经十三了。
每日里,日子过得平淡而充实,在这座浏阳城,莫陆从第一次到这至而今却已经近五年了。开始是莫伶俐总是好奇哥哥一天到晚在哪里玩,直到跟了哥哥几天之后,便觉着这个哥哥好生无趣,整天就知道干活读书,也不带自己出去玩耍。莫陆十岁那年,莫离夫妇便开始带着莫伶俐往山里跑了,莫陆每日里泡药浴的草药基本都是自己的小妹和爹娘在山里采摘出来的。
五年间第一年年末曾收到季仁来信,信上说,他有个弟弟失踪了,家里人突然就都不对他说这个弟弟了,他问也没人告诉他,感觉有些失落,向着莫陆述说自己被关在家里的苦闷和不甘。莫陆回信说自己过得很充实,而且有了一个师父教自己习武,并说两人的约定很快就可以实现了。
第三年末季仁来信说,家中一个侍卫带着家里一件宝物逃走了,这让他很是生气,还说很有可能这是他逃出来的机会,并叫莫陆在浏阳等他。然而莫陆在开心等待的时候等来了第三封信,说被表叔拦住了。莫陆回信说没事,江湖再见,总会相见。
莫陆性格日渐沉稳,至少在家人看来,是沉稳,然而莫陆知道不是的,他只是话少,觉得很多话是心照不宣的,不需要言明,也有很多事很多恩情只需要埋在心里一辈子去铭记的,也不需要言明。莫陆已然知晓自己并非亲生,也仍然不记得自己的来历,却并不介意了,口中仍真心实意地呼着爹娘和丽丽。
季师在第三年离开了浏阳,私塾也关闭了,唯有那可高大的老樟树仍是那个样子,据说季师去了上郡,回了家里。季师走之前一尘不染,一丝牵挂似乎也没有,唯独叮嘱莫陆不要荒废了读书习字,他说,青花笔是一支好笔,不要浪费了它,并让莫陆走哪都不要忘了,摸了摸莫陆的头便背着书匣沿着官道往北去了。
这一天,莫陆仍是早早来到山顶,却看见师父像当年第一次在这里与之相见一样,着一袭青灰长衫,头上随意地挽着发髻,腰间仍然别着一块书着“三二”字样的圆玉。仍然一尘不染地坐在那块被磨得低矮了一点的石头上,但这一次却不是闭着双眼打坐的模样,却看着西边的远方,双手放在胸前,似乎在等着莫陆前来。
“莫陆,我是青城山的三代弟子,在真正得传承的弟子里是第二个入山门墙的。”莫陆看了看自己腰间的方玉,上书着“四七”。心想着,我便是青城山四代弟子呢。又听着陈玄说道:“我们青城是道观,讲究一个师法自然,万事唯心之念。唯心而从心,求一个真,求一个自在。你且记住,莫要轻忘。”莫陆听着似懂而非懂,却还是点了点头,莫陆盯着陈玄的侧脸,只觉得师父似乎比刚见时教老了一些。
陈玄又说:“我青城山没有什么高深的武功,练气的法门都是长一辈亲自指导入门,之后便靠自身了,这呼吸法门我几年前便交予你了,你要日夜练习,不要间断,一旦停下来,便荒废了。今天,我教你我能教你的最后一样东西,你看好。”说完,陈玄捡起一根树枝,便舞了起来,莫陆只感觉师父一阵乱舞便停了下来,自己却是一点也不曾看懂。
“这套青峰十三剑,没有什么固定的套路,他只有十三个用剑的技巧,以第一式‘峰回路转’来说,它就是一个技巧,用剑直刺时,可以靠手腕的灵活度快速将剑横握,或挡或横劈,它的法门,就是手腕和手掌的衔接,这一式,课由攻转防,或是由上攻下。手的转动。是这样的,你跟我做一遍。”莫陆看着师傅的慢动作,依照而学习,觉得很难做到。便疑惑的向陈玄说道:“师父,为什么我做起来觉得很别扭,而且做的不到位。”陈玄又说:“多练习就好了,你的筋骨我特意帮你熬练过,韧带也拉开了,只要你勤勉不待,会做的很好的。”陈玄在一旁指导这莫陆的练习,然而这却是近两年唯一一次陪着莫陆练习。
一天下来,午饭都没有吃,莫陆将十三个技巧深深的记在心里,虽然现在做不标准,却打算每日除了拳脚,另外花时间研习,叫莫陆回去之前,陈玄对莫陆说:“传闻皇宫一个侍卫盗得穆陵之匙逃出了上郡往西边去了,大概想去开启穆武王的陵墓,算上穆武山庄庄主出关的时间,你在次认真练习武艺,不得懈怠,两年后你便出了浏阳,沿官道向北到泗水,在向西经过郡阳到开县,你可以跟着开县水月涧的师姐们前去慧生寺,穆武陵便在慧生寺西南不远,看来这穆武陵开启是是在必行了。你那时候随小一辈江湖人一起去看看吧。”莫陆弯腰应答到:“是,师父,你这是要走了么?”
看着莫陆半低的头,陈玄又转过身去,看着西边通红的夕阳,说道:“当年你爹年被人废去根基,沦落凡俗,我在身旁却无能为力,便陪他二人到了这里,至今已有十余年了,我也该回去了。你探过穆武王陵之后,便问道来青城吧。在这里仔细陪伴你的爹娘两年吧,我也知晓你的来历,希望你莫要太过凉薄,始终记得养你,教你的爹娘。”
莫陆眼角不禁落下泪来,说道:“不敢或忘,永生铭记,不忘养恩,不忘师德。”
“你先下山去吧。”
莫陆望着师傅的背影,然后转身,下山去了,这次却走的极慢。五年以来这里的杂草也枯荣了一批又一批,却还是那么高,而莫陆,却长高了许多,现在的杂草,尚不及莫陆的腰那么高。
第二日一早,莫离便对莫陆说:“你师父已经出城半个时辰了,他不要我们去送,说是我夫妇两和他们的世界彻底断了,也不必起早遭罪,说你昨日已经和他告别了,叫我过个吧时辰再和你说,让你不必去找他。”望着莫陆,莫离顿了一下,又说:“他还说,教你记得他说的话。”莫陆喝着米粥,眼泪却落在碗里,几年以来,莫陆仅认识不多的几个人,却面临了三次分别,心里又想着两年后还要告别这个家,心里更是难受。
“哥哥,你怎么啦?不要哭啊,我从来没见过哥哥哭过,脸都花了,一点都不好看了。呜,哥哥,你别哭啊,我带你上山去玩啊。”莫伶俐看着莫陆眼里的泪水,不禁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竟跟着哭了起来,陆丽此时从房里出来,却是无言,只能轻轻拍了拍莫陆的后脑勺,然后抱住了莫伶俐,进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