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是个阴天,用了早膳后,夏玉儿三人同去精舍拜见凌霄仙子,进门之前她们已经在脑海中无数次地想象,九转赤芝会是什么模样。
在精舍等候她们的不是凌霄仙子,而是任孤月。
夏玉儿一奇,道:“你?”
任孤月朝三人行了一礼,道:“师父在别处,三位请随我去。”
夏玉儿、郑瑛淇、邓婵玉面面相觑,心想:“说好了七日后在这里把九转赤芝给我们,难道她要反悔?”
郑瑛淇低声道:“且随她去,瞧瞧凌霄仙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三个女子并肩而行,跟任孤月出了精舍,走过一片绿油油的竹林,朝岛的西南方向走,道路渐渐崎岖。步行良久,三个女子脚底被地上石子硌得生疼。夏玉儿毕竟曾贵为郡主,被纣王和妲己宠了多年,养尊处优的日子过惯了,不禁怨声载道。
任孤月笑了笑,道:“夏姑娘别急,就快到了。”
又走片刻,穿过一道山坳,忽然间迎面飘来一阵乳白色的浓雾,越往前走雾霭越大。不知不觉中,四人已置身于一个极其隐秘的山谷之中。
夏玉儿不知任孤月带她们来这里有何用意,警惕心顿起,问:“这是什么地方?”
任孤月道:“亦真亦幻谷。”
这名字透着股不祥之感,夏玉儿等三人心底都泛起了一阵凉意。
夏玉儿笑了笑,道:“你可别告诉我们,九转赤芝在这山谷里。”
一个女子应道:“不错。”
正是凌霄仙子的声音。夏、郑、邓三女抬头仰望不见其人,只听她又道:“不用找了,听我说就行了。”
便在这时,她们一回头,发现任孤月不见了。
夏玉儿只当她在大雾中迷了路,叫了几声没人答应,心中惊疑不定,手指着天大喊:“凌霄仙子,你让你徒儿把我们带到这个鬼地方,到底想怎么样?
郑瑛淇拉住她手,低声道:“别怕,如果她敢对我们不利,女娲娘娘也不会让她好过。”
凌霄仙子道:“往来不知多少人为求九转赤芝来三仙岛,大多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更甚者是有来无回,埋骨荒冢。你们是女娲娘娘推荐的人,希望你们今日能破例。”
夏玉儿她们听到“埋骨荒冢”四字,心里都是一阵凉意。
郑瑛淇朗声道:“愿闻其详。”
凌霄仙子道:“方才孤月说过了,九转赤芝就在亦真亦幻谷内。至于能否顺利到手,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扑通!扑通!扑通!
三个白布口袋从天而降,落在三女面前,袋口均用绳子系上,还各自缚着一只竹筒。
凌霄仙子道:“这是你们的干粮和水。你们只要过了亦真亦幻谷的三道玄关,自然会得到九转赤芝。”
三个女子同时一怔,夏玉儿和邓婵玉更是怒从心起。
邓婵玉仰天喊道:“你分明是在刁难我们!”
郑瑛淇赶紧拉住了她,道:“婵玉!”
这七日中,夏玉儿一直在想一件事,就是她们寻找的九转赤芝的过程未免太轻松了。现在她的想法得到了证实,凌霄仙子不会轻易割爱,想取回九转赤芝,还得费不少周折。
夏玉儿朗声道:“请问凌霄岛主,三道玄关,是哪三道?”
凌霄仙子道:“一路向北走,勇气、信任、博爱,是为三玄关。”
夏玉儿心里默念:“勇气、信任、博爱。”郑瑛淇和邓婵玉也一一记在心里。
凌霄仙子又道:“这三道玄关一道比一道难,百余年来难倒了不知多少来寻九转赤芝的人,其中不乏聪明才智、文武双全之士。你们若是怕了,尽管回头。”
夏玉儿昂首道:“我们才不怕什么玄关,只怕你言而无信!瑛淇姐姐,婵玉姐姐,你们说是不是?”
邓婵玉当即应道:“是!”
郑瑛淇见她们两个踌躇满志,也道:“敝师弟与我同门十三载,感情胜过亲姐弟。除非九转赤芝成为我的囊中之物,否则决不后退。”
凌霄仙子轻笑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倘若老天真的照顾你们,让你们侥幸过了三关,那么九转赤芝就是你们的,想跑也跑不了。既是如此,我在最后一道玄关恭候大驾。”说到“恭候大驾”四字时,声音已远在数丈之外。
三女沉默片刻,郑瑛淇首先发话,道:“把干粮和水收好。”当下每人捡起一只口袋。
夏玉儿把口袋解开,朝里头望了望,见口袋里又有若干个小布包,裹着些馒头、米糕、烧饼之类的面食,一口袋的分量足够一个人吃上三四日。
郑瑛淇道:“两位妹妹,既然已经走到了这里,只许朝北前进,不许后退。”
夏玉儿和邓婵玉应道:“是。”
郑瑛淇把口袋往肩上一扛,道:“出发。”
往北走了半响,大雾逐渐散去,眼前倏地一亮,四周满是翠绿的参天古木,脚下是软绵绵的草地,鼻中嗅到阵阵花草清香,顿感惬意。出了精舍约莫一个时辰的脚程,前半个时辰死气沉沉,后半个时辰生机盎然,真是柳暗花明。
三个女子见此情景,都是精神一振,眉开眼笑起来。
夏玉儿双脚酸痛不已,道:“瑛淇姐姐,咱们歇一会如何?”
郑瑛淇看了她一眼,道:“再走半个时辰。”
夏玉儿埋怨道:“还要半个时辰啊?”
郑瑛淇愠道:“我说玉儿,你早就不是郡主了,怎么你那娇生惯养的毛病就是经久不愈呢?”
夏玉儿碰了个钉子,脸上一红,只得继续赶路。
走了约有二里,夏玉儿再也不想走了,灵机一动,小声问邓婵玉:“王妃,你累不累?要不要坐下来喝口水歇歇?”
邓婵玉道:“有一点儿,还能再走半个时辰。”
正要谢她关心自己,见她眸中有狡黠之色,登时恍然大悟,心想:“你这个丫头啊。”笑着摇了摇头,对郑瑛淇道:“瑛淇姐姐,我和玉儿都有些累了,要不暂时歇一会儿?”她是王妃,王妃想歇息,郑瑛淇自然不好拂逆其意,夏玉儿正是看中了这一点。
果然郑瑛淇当即道:“那好,原地歇一会,喝点水再上路吧。”
夏玉儿心下窃喜,朝邓婵玉报以一笑。
三人各自找了棵大树背靠着休息,只坐了片刻,腹中饥渴之感袭来,于是从口袋里取了干粮吃起来。
夏玉儿吃了一个馒头,手伸到口袋里取第二个。馒头还未放到嘴边,胳膊肘碰到了树根边上的什么东西,头侧过去一看,不由尖着嗓子大叫一声,一个箭步冲出去数步。
郑瑛淇和邓婵玉吓了一跳,赶紧放下食物过去,郑瑛淇一把抱住她,忙问端的。
夏玉儿头埋在郑瑛淇怀里,指了指身后。原来她背靠着歇息的那棵大树边上,有两个骷髅和一堆死人骨头。
郑瑛淇微微一惊,心想:“莫非这些人寻找九转赤芝未果,全都在此地丧生?”
夏玉儿兀自发抖,郑瑛淇轻拍夏玉儿的肩膀,柔声安慰道:“别怕,别怕。”
邓婵玉摇头道:“玉儿,你随军东征,又不是头一回见到死人了。你可有三百年的修为啊,也怕成这样!”
郑瑛淇愠道:“婵玉,你就别说风凉话了。”
西首忽然传来一声野兽的嚎叫,似是熊罴。
夏玉儿手中的馒头落在了地上,推开郑瑛淇,一把抽出吴钩剑,惊恐万状的模样吓坏了郑瑛淇和邓婵玉。
郑瑛淇蹙眉,心想:“这丫头今天撞邪了吗?”复又搂住夏玉儿,朝邓婵玉使了个眼色。
邓婵玉拿走吴钩剑,和郑瑛淇扶夏玉儿重新坐下。夏玉儿吓得瑟瑟发抖,嘴里不断地重复一个字:“熊。”
邓婵玉大奇,道:“你看见了熊?在哪?”心中大惑不解:“就算有熊来,我几枚五光石就料理了。何况我们有三个人,有什么好怕的?”
郑瑛淇曾听金吒说起过一点,明白刚才野兽的嚎叫令夏玉儿想起了在噬魂山遭遇棕熊精的惨痛往事。俗话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得知了症结所在,于是耐心地安慰她。
过了片刻,夏玉儿惊魂略定,勉强笑了笑,道:“我休息够了,咱们继续赶路吧。”
郑瑛淇眼望邓婵玉,征询她意见,邓婵玉点了点头。
当下郑瑛淇和邓婵玉一左一右地护住夏玉儿,三人继续朝北走。走了半响,已到林子尽头,水声淙淙,一条清澈的山涧横在小径前面。三人竹筒内的清水已喝了大半,正好可以过去汲水。
邓婵玉忽然“咦”的一声,指着小径左首一棵六七丈高的对叶榕,道:“那棵树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只见树干上钉着一张黄符,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郑瑛淇道:“摘下来瞧瞧。”
邓婵玉走过去,手刚碰上那棵对叶榕的树皮,黄符霍地亮起耀眼的金光。
郑瑛淇一惊,喊道:“快回来!”她见到金光便知那黄符必定被人下了高深莫测的咒文,有极强的法力,邓婵玉绝对抵挡不了。
已经迟了,黄符的法力开始显现,三道金色的圆弧形光圈,似铁箍一般绕过邓婵玉的身子,将她牢牢捆在树干上。
邓婵玉只觉自己越是挣扎,那光圈反向肉里嵌,勒得她生疼,惊叫道:“瑛淇姐姐!”
郑瑛淇道:“婵玉莫慌,我来救你。”“噌”的一声拔出绝仙宝剑。
邓婵玉放轻松,光圈顿时松了几分。
郑瑛淇道:“不要动。”运劲于臂,朝她身上的光圈砍了下去。
“咔嚓”,火花四溅,郑瑛淇虎口一麻,竟被震得身子一晃,再看那三道光圈,好端端的纹丝不动,暗暗心惊:“三仙岛的法术果真名不虚传,连号称无坚不摧的绝仙剑都没用。”伸手碰了一下那光圈,火烫似炭,赶紧把手缩了回去。
就在这时,奇变横生,郑瑛淇身上也多出了三道金色的光圈。
夏玉儿惊道:“瑛淇姐姐!”拔出吴钩剑奔了过去。
郑瑛淇急忙喝止她:“快退后!不然你也要遭殃。”
夏玉儿驻足,望望郑瑛淇,又望望邓婵玉,心中焦急万分,她心里明白,连绝仙剑都无法砍断光圈,吴钩剑就更不用说了,顿时眉头紧锁,苦思对策。
过了片刻,林中一群鸟儿似是受惊,四散高飞,地面微微颤动。三人都是一惊,只听“喀嚓”一声,不远处一棵硕大的面包树倒了下来,砸得地上尘土飞扬。
啊呜——
又闻熊罴长啸。
夏玉儿是惊弓之鸟,登时面如土色,上下两排牙齿打起了架。
地面颤动得愈发明显,又是一声嚎叫,这回三人听得都很清楚,的确是熊的叫声。
只听连续两声“喀嚓”,两棵碗口粗细的对叶榕倒了下来,现出一个庞大笨重的身影。
是头小山般的棕熊,它推倒两棵树,原来是为了吃蜂巢里的蜜。
棕熊举起利爪,把蜂巢剖开,欢快地****蜂蜜,吃完一个,又换另一个,好不欢快。
夏玉儿看到了那头棕熊的侧脸,顿时心头大震,颤声道:“是它!是它!”
郑瑛淇奇道:“你说什么?”
夏玉儿道:“是它!棕熊精,它怎么会在这里?”
郑瑛淇也远远看见了棕熊灰白无神的左眼,道:“你没看错?这就是你在噬魂山遇到的那个家伙?”
夏玉儿道:“它那只眼睛,是我弄瞎的。它化成灰我都能认出来!”语气十分肯定。
棕熊精听见了她们的说话声,侧头望去,须臾,昂起头咆哮一声,两只前腿竖了起来,那只独眼中饱含着怨恨和愤怒。它认出了夏玉儿,迈开四条健硕的腿狂奔过去,血盆大口发出一阵阵低沉的吼叫。
夏玉儿握着吴钩剑的手不住地颤抖,她的心里只有恐惧,毫无应战的准备。
郑瑛淇在她背后大喊:“把剑举起来呀,快!”
邓婵玉也喊道:“你是想被它吃了吗?你不想和我们一起带回九转赤芝了吗?”
夏玉儿心中一凛,浑身热血沸腾,剑锋直指棕熊精的鼻子,一步步走近。
棕熊精看见她仗剑迎了过来,反倒有些畏惧,硬生生地停下脚步,谨慎地观察着她。
夏玉儿冷冷地道:“上次没杀了你,算你命大。”
棕熊精低吼一声,猛地扑了过去。夏玉儿迅速着地一个打滚,轻而易举地躲过。这么一攻,一躲,夏玉儿胆子大了起来,斗志犹如井喷。她本身武艺就不弱,加之金吒和郑瑛淇没事的时候指点她一二,如今她的剑法已臻上乘境界,对付棕熊精这样块头大的敌人,更是攻势连绵,招招得心应手,有如神助。
郑瑛淇和邓婵玉看她朝棕熊精攻出十多招后,攻守进退潇洒自如,任棕熊精多么凶猛,她的身法招式始终行云流水,心中均是大喜:“玉儿已克服了恐惧。”
“唰!”又是一剑刺出,棕熊精虽然躲开了,但是显得狼狈不堪。
夏玉儿心中不禁疑云大起:“两年多不见,这家伙的修行应该更进一步了,恁地动作如此笨重呆滞,竟似倒退了?”
棕熊精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夏玉儿的每一招都让它疲于奔命,只能用咆哮作为反抗。
夏玉儿又是一奇,心想:“才打一会就没劲了,莫非这家伙患了重病?”
啊呜——
棕熊精把地上一块石头朝夏玉儿拍了过去,夏玉儿一剑将那石头劈碎。棕熊精见势头不好,调头就溜。
夏玉儿双足一点,在空中轻飘飘地转身,落在棕熊精面前,一脚踢在它头上。棕熊精受了这一脚,居然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了。
夏玉儿剑指棕熊精,喝问:“你究竟是谁?!”
棕熊精折腾半天,才拖着精疲力尽的躯体爬了起来。
只见它摇了摇头,哀嚎一声,身体立时笼罩在一团白光中。
夏玉儿谨防棕熊精另有厉害邪术,吴钩剑急舞,霎时形成一条白练,叫它难以近身。
白光中,走出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
夏玉儿等三人都是一惊。
夏玉儿仍旧高度警惕,问:“你是什么人?”
那男孩笑了笑,道:“恭喜你们过了第一道玄关。”
夏玉儿一怔,道:“什么?”
那男孩阖目念咒,顷刻间郑瑛淇和邓婵玉身上的金色光圈无影无踪,树上那道黄符自燃起来,迅速化为灰烬随风四散。
夏玉儿见那男孩没有敌意,便还剑入鞘,道:“小兄弟尊姓大名?”
那男孩道:“我是亦真亦幻谷的精灵,负责守护真勇林。”
郑瑛淇和邓婵玉也过来了了,郑瑛淇问:“方才你为何要变成棕熊精的模样吓我妹妹?”
那男孩道:“这片林子名叫真勇林,只有真正拥有大无畏的精神,和超凡勇气的人,才能走出去。”
夏玉儿若有所悟,道:“这么说来,你是知道我心里对棕熊精有极大的阴影,因此变作它的模样考验我?”
那男孩点点头,道:“你们在林子应该看到不少骸骨了吧?”
三女点头。
那男孩续道:“那些都是害怕面对自己心中恐惧的人或物,选择丢弃同伴,独自逃离的人。他们最终非但没有逃出去,还赔上了性命。你们看到的黄符被凌霄仙子下了毒咒,专门吸取那些独自逃走的人的魂魄。”
这个故事真是惊心动魄,夏玉儿她们面面相觑,额头都有冷汗渗出。
那男孩微微一笑,道:“夏姑娘,你很有勇气,克服了心中的恐惧。过了第一关可喜可贺,不过剩下还有两关,比第一关更加艰难。”
夏玉儿自信满满,道:“难不倒我们。”
那男孩笑道:“好,你们穿过林子尽头的山涧,向东走大概二十里,就会有新的发现。祝你们顺利通关,咱们就此别过。”微笑着走入林子深处,身影渐渐消失在广阔的绿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