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吒和殷郊往东飞了有一个时辰,仍未发现殷洪及其人马的踪迹。当前七月三伏天,顶着烈日飞驰,当真能把人热得去了半条命。金吒身穿八卦紫寿仙衣,冷热不侵,殷郊却渐感不支。他笑着打诨道:“师兄,若不歇息片刻喝口水,小弟只怕要被烤成焦炭了。”
金吒一怔,笑道:“好。”默运元神,仙气迸发,脚下的滚滚白云顿时被冲得四下散开。他低头一看,欣喜地发现西面约十五里外有片绿油油的树林。
二人缓缓收了庆云,在那树林中降落,饮水休息。半响,殷郊忽然“咦”了一声,指着林子东边,道:“那边黄澄澄的一片,是什么东西?”
金吒极目远眺,道:“好似是些枇杷树。”跃上身旁一株梧桐,又望了片刻,叫道:“果真是枇杷树,起码有三十棵。”
殷郊一听枇杷树有如此之多,舔了舔皲裂的嘴唇,口中似已尝到枇杷的酸甜汁水,喜道:“咱们快去摘些来品尝。”
金吒道:“好极。”
他跃下树来,与殷郊款步向东,走了一盏茶工夫,眼前倏地现出几十株参差不齐、枝繁叶茂的枇杷树来,每一株都结满了金黄丰硕的枇杷。二人登时大喜,上树采了不少枇杷入兜,剥了皮塞入口中细嚼一阵,只觉果肉柔滑细腻,其味甜中带有微酸,着实好吃。二人饱食一顿枇杷,各自靠在一棵枇杷树下乘凉小憩。金吒睡了一炷香工夫,忽然被人摇醒,他挤挤眼睛。殷郊食指指向天空,满面凝重的神情让金吒明白一定发生了什么。
他仰起头来,不由得大吃一惊,一炷香工夫以前澄碧如一块翡翠的天幕,此时被大片浅灰色的浓雾遮住。雾霾虽大,金吒仍发现空中有一群人,那一行人的衣冠皆是赤红如血,似妖却无妖气。当先一人是个身材魁梧的道人,那道人长相丑陋,面如重枣,生有三只眼,只只目露凶光,最奇怪的是他的须发竟也全是红色的。
殷郊在金吒耳畔低声道:“这群人不似善类,我们偷偷跟上去瞧瞧?”
金吒点头道:“小心为上。”
他们施了隐身咒,悄悄尾随。金吒算得清楚,对方一共有二十九人,除了那道人,其余二十八人均是身穿甲胄,手执兵刃。追了半个时辰,那道人想必吃不消这酷热的天气,下令落地休整。
金吒和殷郊亦跟着落下来,他们此刻身在一座不知名的大山之中。二人悄悄观察那帮人的一举一动,不敢漏过一个细节。
那道人饮了清水,阖目打坐片刻,对其余人道:“尔等火龙阵修炼得如何了?”
有人道:“已有五成火候。”
那道人蹙眉道:“五成不行,必须炉火纯青,否则你们和姜子牙的人交手,就是拿鸡蛋碰石头。”
金吒和殷郊闻言均是一惊,均想:“看来这帮人是我们的对头,跟踪他们还真是对的。”
那道人又道:“上月申公豹道兄来火龙岛见我……”
金吒和殷郊大怒,暗骂:“又是申公豹这厮作恶。”
只听那道人续道:“申道兄言道,世人皆知当今天子昏庸,是该有一位明君取而代之了。想我罗宣隐居火龙岛修炼多年,不知人世疾苦。苍生既有难,我等修道之士焉能置之不理?今姬发率六十万雄师欲出五关,进朝歌为王。尔等须知成汤王室血脉未断,当与为师一同尽心尽力驱除反贼,平定叛乱,辅佐殷洪殿下登基。如此天下方可太平。”
金吒心想:“原来这道人叫罗宣。他倒蛮有慈悲心肠的,只可惜被申公豹给骗了。”暗思如何劝他回头。
罗宣又道:“你们二十八人俱是我的爱徒,我才将火龙阵阵法传给你们。玉虚宫的门人固然神通广大,但这火龙阵,嘿嘿嘿。”忽然冷笑三声,道:“谅他们无法破解。”
金吒心想:“不知这火龙阵是什么玩意。”低声对殷郊道:“殷洪之事暂且搁置。咱们这就去金鸡岭,禀报武王和师叔,就说罗宣要来袭。”
殷郊道:“不错。”
二人正要走,忽听罗宣冷冷地道:“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你们两个当罗某是何人?”
金吒和殷郊大惊,一回头,只见罗宣袍袖一挥,他们的隐身咒登时失效,现出了身形。殷郊久在深山,临敌经验尚浅,小声问金吒:“怎么办?”
金吒心中也无应对之策,自忖行迹已露,唯有先使缓兵之计,当即上前向罗宣恭敬地一揖,朗声道:“文殊广法天尊门下弟子金吒,参见罗宣道长。”
罗宣眼睛一亮,道:“你既是姜子牙的师侄,在此偷听,我便不能放你走。”侧头瞥见殷郊神情高傲,目光冷漠,心中不悦,指着他问金吒:“那位是你的师兄弟吗?见了长辈怎么不来拜见?”
金吒笑道:“非也,应该是道长拜见他,而不是他拜见道长。”
罗宣怒道:“他是什么人,要我拜见?”
金吒正色道:“道长不可失敬,这位是纣王长子,殷郊殿下。”
罗宣大惊,失声道:“你……你说什么?”
金吒道:“他的确是殿下本尊,数年前他拜在我师伯赤精子门下,如今已效忠周室。”
罗宣仔细打量殷郊,半响,双膝跪地,道:“罗宣参见殿下。”他的二十八名门人也跟着膜拜殷郊。
殷郊冷冷地道:“都起来吧。”又道:“申公豹对你们说,若能助我弟弟登基。事成之后位极人臣,享尽富贵,是不是?”
罗宣大惊,不敢出声。
殷郊喝道:“有没有这回事?”
罗宣低头道:“是。”
殷郊大声喝斥道:“殷洪是次子,顶多是郡王诸侯的料儿,怎轮到他来继位?”
罗宣大喜,道:“罗某愿听殿下差遣。”他只当殷郊欲和弟弟争夺王位,当即见风使舵。
殷郊又道:“这些都是你的弟子?”
罗宣道:“正是。他们是火龙兵。”
殷郊问:“什么火龙兵?”
罗宣道:“回殿下的话,我火龙岛世代相传有一绝妙阵法,叫火龙阵。罗某为摆布火龙阵,历时三年挑选出这二十八名体魄、资质、道行均属上乘的弟子,姑且称他们为火龙兵。”
殷郊道:“这火龙阵有何神妙之处?可否演练一遍给我瞧瞧?”适才罗宣将火龙阵说得似乎所向披靡,是以他要亲眼确认,好向姜子牙禀报。
罗宣脸露难色,道:“这……”
殷郊板起脸来,道:“怎么,你不听我号令?”
罗宣惶恐不已,赔笑道:“岂敢,岂敢。”转身吩咐那二十八名火龙兵:“摆火龙阵!只许使三成功力!”
众火龙兵齐声应道:“是。”
殷郊道:“有多少看家本领尽管试出来,干嘛只使三成功力?”
罗宣道:“殿下有所不知,罗某所创的火龙阵威力非同小可。眼下他们只练出了五成火候,操控阵法尚不能得心应手。罗某怕伤着殿下,才命他们保留功力。只消再过二三月,火候便能有七成,届时火龙兵人数虽少,却足可横扫千军。”
殷郊暗自心惊,寻思:“若能说得这些一干人归降最好,若是不肯,须得尽早除去,以绝后患。”装作气定神闲的模样,笑道:“是吗?真想一睹为快。”
说话间,二十八名火龙兵围成一个大圆圈,各自盘膝坐地,闭上眼睛,双手与左右之人互握。
金吒问:“道长,他们在做什么?”
罗宣瞥了他一眼,不予理睬。
殷郊道:“说!”
罗宣不敢得罪他,解释道:“他们二十八人体内云集纯阳真气,双手互握则可心意相通。”
殷郊道:“那又如何?”
罗宣笑道:“殿下稍候,好戏还在后头。”
殷郊遂不再多问。大概过了一盏茶时分,二十八名火龙兵睁开眼来,齐刷刷地双手合十,眸中射出红光。陡然间地动山摇,林**两旁六七棵参天的大树被震得倒了下来,砸向金吒和殷郊。
金吒和殷郊吃了一惊,急忙跃开,运起元神,扎稳马步,这才没有摔倒。
轰隆一声巨响,火龙兵围成的大圈中央忽然裂开,形成一条深不见底、长近两丈的裂缝。
金吒和殷郊远远望去,只见裂缝中闪烁着橘黄色的光芒,光芒越来越亮的同时,周围的空气也在变得愈发燥热,地上离裂缝近的草木竟已干枯。二人对望一眼,均想:“莫非这些火龙兵能制造地震?”
呜哗——
金光刺眼,裂缝中飞出一条赤红的巨龙!这是一头杀气腾腾的猛兽,头尾加起来长逾三丈,獠牙如锯,利爪似钩,额头正中有个金黄色的十字。这样一头猛兽,单单生得凶猛倒还罢了,难当的是它周身冒着火焰。
罗宣神情得意,道:“徒儿们,给殿下开开眼界。”
火龙兵们阖目念咒,须臾,那巨龙翱翔天际,朝最高的山峰飞了过去。金吒与殷郊相顾骇然,不知这凶恶异常的畜生要做什么。
巨龙越飞越高,陡然尾巴急甩,在顶峰重重地抽打了一下。刹那间,山中就像是炸开了锅,无数受惊的鸟兽四处逃窜,能跑则跑,能飞则飞。巨龙抬起头,口中吐出一股熊熊烈火。
天空中数百只飞禽顷刻灰飞烟灭。
它们也真是倒霉,没犯错也没犯罪,活生生地被当成了靶子。
罗宣得意至极,望向殷郊,道:“殿下,罗某这火龙阵还过得去吧?”
殷郊惊得掌心满是汗水,他望了望金吒,金吒眼中亦充满了惧意。
忽然下起雨来,雨水竟是黑的。
殷郊沉默半响,道:“先前听道长言道,火龙阵练到深处,有横扫千军之功,我只当是道长夸大其词。方才得见此阵威力始知道长言下无虚。”
罗宣笑道:“罗某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欺骗殿下。”
殷郊道:“道长,我有一事相求。”
罗宣笑道:“殿下请说。”
殷郊道:“这二十八名火龙兵,可否编到我麾下?”
罗宣微微一怔,心中好生为难。他含辛茹苦,甚至有时要冒生命危险,才选拔、操练出这二十八名足可消灭世间任何一支精锐之师的火龙兵来。殷郊要他割爱,他还真舍不得。
金吒在殷郊耳畔低语:“这火龙阵暴殄天物,和十绝阵、黄河阵一样,是个邪阵。你要火龙兵又有何用?”
殷郊低声道:“不过是假意招揽,暗中再慢慢地将他们除掉。一个活口也不留。”
金吒一惊,点头嘉许,心中却想:“虽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但师弟未免过于心狠手辣,希望他别像他父亲那般误入歧途。”
罗宣沉吟良久,朝众弟子道:“你们今后听从殿下差遣,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在所不辞,明白吗?”
火龙兵应道:“谨遵师父法旨。”纷纷过去躬身向殷郊行礼,齐声道:“我等愿听殿下差遣。”
殷郊还了一礼,道:“殷郊在此谢过各位。”转身对罗宣道:“咱们这就出发吧。”
罗宣应了一声,正要令火龙兵收阵,忽听半空中有人叫道:“罗宣道友在否?”
众人只闻一声长啸,一头吊睛白额猛虎驮着一个道人倏忽而至。
金吒暗叫不好,道:“此人是申公豹!”转头对殷郊道:“不可轻举妄动。”殷郊点头答应。
罗宣见申公豹来了,上前深深一揖,笑道:“什么风把申道兄吹来了?”
申公豹道:“我闲来无事,本自云游。”指着那巨龙道:“忽然瞅见有人摆火龙阵,生怕道兄遇上了棘手之事,这才赶来相助。道兄,到底出了什么事情,竟要摆火龙阵?”
罗宣道:“有劳道兄挂怀了,没什么事。”
申公豹瞥见金吒和殷郊,看二人装束,已知他们并非火龙岛门人,又见金吒穿着八卦紫寿仙衣,登时一惊,道:“你们是?”
殷郊冷冰冰地道:“申公豹,你可知我是何人?”
申公豹听他直呼其名,大为不悦,道:“你师父没教你见了长辈要行礼吗?”见他相貌与殷洪神似,稍一思忖,登时大惊失色,道:“莫非是长殿下殷郊?”
罗宣道:“正是,道长不可缺了礼数。”
申公豹深深一揖,道:“贫道不知是长殿下,望殿下恕罪。”
殷郊厉声道:“你为何唆使我弟弟反周?”
申公豹故作讶异,道:“姬发是乱臣贼子,纣王却是二位殿下的亲生父亲。忠孝乃人生大节所在,殿下投效姬发是为不忠,助其伐纣,是为不孝……”
他如此喋喋不休地说下去,气得殷郊暴跳如雷。殷郊再也按捺不住愤怒,默运元神,取了番天印就往申公豹头上打去。
申公豹只当殷郊年轻,没有什么本事,怎料到广成子会将镇山法宝传给他。陡见一道似彩虹般的七色光芒射来,登时大惊,慌忙侧头。“啵”的一声轻响,番天印击中身后一名火龙兵,那火龙兵的脑袋立时开了花,倒地毙命。只差毫厘,倒地的人就要换成申公豹。
啊呜——
巨龙发出一声长长的哀嚎。它本无肉身,靠二十八个火龙兵的元神才凝聚成形,只要有一个火龙兵死去,它的真元同样也会受损。
申公豹见势头不妙,急忙将手中拂尘一挥,霎时狂风四起,漫天黄沙。
金吒和殷郊难以睁眼,待烟尘散开,申公豹早已逃之夭夭。
殷郊将番天印收回,哼了一声,心想:“下次再取你狗命。”
罗宣抱着那死去的火龙兵,嚎啕大哭。他平素虽对门人严苛,但自修炼火龙阵以来,和弟子们朝夕相处,自然而然地萌生了父子般的感情。爱徒惨死,当真是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其余二十七名火龙兵恶狠狠地盯着金吒和殷郊,缓缓逼近。
金吒暗叫“糟糕”,低声道:“师弟,背靠背,把番天印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