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是子时三刻,金吒披上夜行衣,携了莫邪宝剑偷偷闯入成汤军营。他此时身法已近乎鬼魅,敌军虽有千余之众,他照样如入无人之境。有了上次夜闯邓九公大营的教训,他这回不再贪功冒进,施展点穴手法,擒住一名哨兵,将那哨兵带出营地仔细审讯。
那哨兵供出他们共有一千五百人马,人数虽少,个个都是精兵强将。金吒又问他们要往哪里去,那哨兵说前去投奔东伯侯姜文焕。
金吒一怔,道:“东伯侯姜文焕和当朝天子有不共戴天之仇,你们明明是成汤人马,为何要投奔他?”
那哨兵道:“纣王无德,但我们也不愿投效姬发,将成汤江山拱手让给外姓。只盼和东伯侯老爷结盟,废黜昏君,另立明主。”
金吒道:“你们想得也太简单了,怎么知道姜文焕一定肯与你们合作?你们既然拥戴成汤王嗣,姜文焕就是你们的敌人啊。”
那哨兵仰起头,脸上满是骄傲的神色,道:“你可知我们主帅是何人?”
金吒问:“何人?”
那哨兵道:“正是二王子殷洪殿下。”
金吒悚然一惊。殷洪是纣王和姜王后的第二个儿子,姜文焕正是他的亲舅舅。
金吒道:“这么说来,你们愿襄助殿下登基?”殷洪地位尊贵,他不敢直呼其名。
那哨兵道:“不错。”
金吒陷入沉思,心中拿不定主意,过了良久,他解了那哨兵的穴道,道:“你回去禀报殿下,就说五龙山云霄洞门下弟子金吒,明日正午前去拜谒。”
那哨兵走后,金吒心潮起伏,不知殷洪此刻究竟是敌是友。当年纣王下令处死殷郊和殷洪两个儿子,所幸兄弟俩命不该绝,被碰巧路过的广成子和赤精子救回。二位仙家收为他们兄弟入室弟子,传二人武艺法术。按理说殷洪和金吒俱是玉虚宫门下,该当同气连枝,一心一意地效忠周室,辅佐姬发,可如今殷洪欲自立为王,这着实令人不解和苦恼。
次日金吒按约定的时间来到殷洪营中,禀了姓名,士兵进去通传,须臾便有近侍过来相迎。
金吒作揖为礼,那近侍还了一礼,道:“殿下知道金吒少爷来访,甚是高兴,请随我来。”做了个“请”的手势。
金吒点头道:“有劳。”迈步便走,却被那近侍拦住了。
那近侍道:“请少爷解下兵刃。”
金吒一愣,笑道:“殿下拜我师伯赤精子为师,先入门者为长,说起来我还是殿下的师兄。难道还怕我暗算他不成?”
那近侍道:“殿下旨意,下官不敢违抗,请少爷勉为其难。”
金吒微觉不安,但心想殷洪入门时间不长,所学势必有限,纵有加害之意,自己也无须惧他,便将莫邪宝剑解下,交给那近侍。
那近侍为金吒引路,二人来到一座大帐之中。只见帐中坐着一名英气勃勃、眉清目秀的年轻人,面目与纣王相似,必是二王子殷洪无疑。
殷洪见了金吒立时脸上堆欢,起身相迎,笑道:“这位一定是金吒师兄了。”说罢行了一礼。
金吒连忙还礼,道:“金吒参见殿下。”
殷洪脸上闪过一丝哀伤之色,叹道:“我与纣王父子之情已绝,请师兄不要再说那个词了。”抬手命那近侍退下,那近侍得令,恭敬地倒退着出帐。
殷洪伤感片刻,命人端来美酒,欲和金吒对酌。金吒称自己轻易不饮酒,殷洪微微一笑,叫人把酒撤走,沏清茶送来。
金吒喝了一口茶,见殷洪注视着自己,眼中神色甚是好奇,遂道:“师弟心中有话不妨直说。”
殷洪问:“师兄学艺多久了?”
金吒道:“七岁离家,二十岁下山,足有十三载。”
殷洪点点头,道:“小弟学艺时日不多,未能尽得家师真传,离了这些宝贝,最多只是个二流武夫。”眼光下垂,金吒顺着他眼光看去,见他衣摆露出一条淡紫色的丝带,不由暗自骇异,心想:“师伯居然把八卦紫寿仙衣也给他了。”
八卦紫寿仙衣是护身法宝,就算是干将、莫邪、吴钩之流的宝剑也无法伤其分毫。
殷洪道:“师兄可否露一两手云霄洞嫡传功夫,让小弟开一开眼界?”
金吒摇头道:“为兄所学虽博,只是火候未到,不敢献丑。”
殷洪笑道:“师兄不必过谦。咱们同门师兄弟,难道小弟还会笑话你不成?”
金吒无奈,只得同意。他见殷洪腰间挂着柄短刀,灵机一动,叫殷洪把刀拔出来,自己后退三步,运劲于指尖之上。金光一闪,“夺魂箭”绝技发出,那短刀登时一分为二,掉落在地。
殷洪只惊得瞠目结舌,过了半响,道:“师兄果然身手不凡。适才那一招,想必就是云霄洞的‘夺魂箭’绝技了吧?”
金吒道:“不错。为兄初学乍练,功力有所欠缺。”
殷洪大拇指一竖,道:“初学乍练就有如斯威力,只要假以时日,师兄修为日增,前途必定不可限量。”
金吒淡淡地道:“师弟过奖了。”他听出殷洪言中有招揽之意,索性开门见山,道:“师弟,纣王无道,你为何要打成汤旗号,还是率众前往金鸡岭,与武王东征大军会师吧。”
殷洪倏地起身,神情严肃,道:“师兄,小弟如今是反纣王,并非反成汤。姬发和姜子牙意欲攻占朝歌,将我成汤王室取而代之,身为储君,小弟唯有与他们二人势不两立。”
金吒也站起来,斥道:“你身为玉虚宫弟子,怎可直呼师叔的名讳?”
殷洪脸一红,赔笑道:“是。”
金吒道:“赤精子师伯传你八卦紫寿仙衣,足见他对你极为器重。你既入道门,就应忘记过去的身份,顺应天命,助武王登基。”
殷洪脸色大变,道:“我若将列祖列宗打下的江山让给外姓,那就是不忠不孝的罪人,你千万不要逼我。”
金吒斥道:“改朝换代是大势所趋。你怎么如此冥顽不灵?”
殷洪正色道:“师兄,小弟愿以性命担保,只要你能助小弟平定叛乱。他日小弟登上王位,立即让令尊官复原职。你和你的两个弟弟证道成仙也好,愿留在人间享尽富贵也罢,小弟都听你们的。”
金吒淡淡一笑,道:“我自小离家修道,早就视名利如同草芥,你无须用高官厚禄利诱。”
殷洪大失所望,盯着他看了许久,问:“师兄是铁了心相助姬发的了?”
金吒道:“不错。”
殷洪沉默良久,笑道:“人各有志,殷洪素来不喜强人所难,师兄请自便。”
金吒点点头,道:“既是如此,咱们就此别过。请师弟将兵刃归还给为兄。”
殷洪拊掌道:“来人,将宝剑归还给金吒少爷。”
帐外立即有人应道:“是。”
殷洪道:“师兄,尊器就在帐外,请自取。”
金吒拱手道:“告辞。”
殷洪道:“师兄走好,恕不远送。”
金吒转身离去,帐门掀起,不由大吃一惊。百余名卫士将大帐围得水泄不通,若干长矛和弓弩对准了他,最近的卫士不过一步之遥。
只听身后殷洪叫道:“将他绑了,带进来见我。”
金吒手无寸铁,只得束手就擒,心中懊悔不已:“他叫人收了我的宝剑,我就应该想到他不怀好意。”
这时一名黑脸浓眉的卫士将金吒双手反剪着缚住,押他进帐。
金吒怒视殷洪,道:“你早就在外头埋伏好了人马捉我,算什么英雄好汉?”
殷洪道:“你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既然你不愿为我效劳,我也不能让你为姬发所用。”
金吒冷冷地道:“要杀便杀,别废话了。”
殷洪叹道:“我给你三日时间,三日后你若还是执迷不悟,就别怪师弟无情了。”侧头吩咐那卫士:“将此人带下去,和那姓夏的女子关在一起,记住,一定不能亏待他。”
那卫士应道:“是。”
金吒心中一凛,寻思:“他说什么‘姓夏的女子’,难道是玉儿妹妹?”
那卫士推了他一把,喝道:“快走!愣着干什么?”
金吒一个踉跄,背后微微刺痛。那卫士将长矛对准了他后心,防他逃走。二人走出帐,那卫士点了八名弓箭手随行,其余人各回原位,各司其职。
九人离开殷洪的大帐。走了一会儿,金吒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道:“各位爷,我内急。”
一名弓箭手骂道:“甭装了啊,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想逃跑。”
金吒苦笑道:“我是真的内急。”他一面敷衍,一面运气,缓缓挣断绳索。
那卫士问:“你当真内急?”他知道殷洪欲揽金吒为己用,是以不敢怠慢。
金吒点点头,道:“此刻我性命就捏在你们手里,怎敢说谎?哎哟……”话未说完,假装痛得蹲下来。
那卫士只当他是真的腹痛,忙俯身扶他。金吒眼疾手快,左手食指轻快地点中了他腰间“章门穴”,那卫士身子登时疲软。金吒趁机从那卫士腰间拔出佩刀,架在他脖子上,朝八名弓箭手喝道:“退后!”
弓箭手们一呆,尚未反应过来,金吒已挟持那卫士驾庆云腾空。
地上八名弓箭手齐声惊呼:“刺客逃了!”
嗖嗖,两支羽箭射来。金吒挥刀,将羽箭挡下。他驾云飞驰良久,在一座小山之中降落。休息片刻,解开那卫士的穴道,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卫士道:“我叫庞弘,我是不会背叛二王子的,你快杀了我吧。”
金吒佩服他的忠义,道:“你是条铁铮铮的汉子,我不杀你。”又道:“我问你一事,适才在营帐中,殷洪说的‘姓夏的女子’究竟是何人?”
庞弘道:“你饶我性命,我由衷地感激,但你要我泄露军情,却是妄想。”
金吒一呆,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那位夏姑娘便是朝歌的玉郡主,纣王天子的御妹。”
庞弘一惊,问:“你怎么知道?”
金吒也只是猜测,他见殷洪穿着八卦紫寿仙衣,料想赤精子既然把护身法宝传给殷洪,多半也将阴阳镜交给了弟子。
金吒道:“我们阐教门人素来以兴周灭商为己任,我师伯赤精子也必这般教导殷洪。为何你们本来要去西岐投奔武王,如今却倒打一耙?”
庞弘道:“殿下本来是准备带领我们与姬发和姜子牙的人马会师,我们中途碰上一个道人。殿下听了那道人的话,决意自立为王。他本就是王室血脉,君临天下也是理所应当之事,我们这才改道去见东伯侯老爷。”
金吒奇道:“道人?他是什么门派,叫什么名字?”
庞弘道:“我不清楚。那道人骑一头猛虎,生得獐头鼠目,殿下叫他申师叔。”
金吒听了庞弘的描绘,心下恍然,他口中所说的道人必是申公豹。申公豹处处与姜子牙作对,他既能说反土行孙,也必能说反殷洪。
金吒将佩刀抛给庞弘,道:“你走吧。”
庞弘接过佩刀,朝金吒拜了三拜,道:“阁下不杀之恩,庞某只有来世再报了。”
金吒一怔,道:“你?”
“唰”的一声,庞弘将刀拔出,当场自刎。
金吒大惊,冲上去扶起庞弘,只见他颈中鲜血横流,已当场毙命。
他黯然失色,将庞弘的尸体就地葬了,心想:“我放他走,他为何要自尽?”转念一想:“他忠于殷洪,我挟持他逃走,他回去无颜见主公,因此以死谢罪。真是可惜了。”默默嗟叹,仰望苍穹,暗道:“玉儿,我这就来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