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市,某医院。夕阳的余晖铺满整个病房,白色的地砖染着淡淡的红晕。陆云槿缓缓的睁开眼,病痛似乎全部消失。她的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的笑,她知道,已经到了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了。
二十六年前,她出生在一个边陲的小城。父母的结合本就是一场闹剧,在她不到五岁时,父母离婚,她被法院判给了母亲,从那之后她在也没有见过父亲,以至于现在想起父亲,如果不看照片,大脑里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像。
母亲将她托付给外祖父,独身前往繁华的B市。她每年只能见到母亲两次,一次是她的生日,一次是春节。小时候恋着母亲,每次母亲离开,她都会跟在母亲身后,无论母亲是打是骂,她都不肯回头。上了初中,心中的那份依恋逐渐变淡,她会送母亲到车站,看着长途汽车载着母亲越来越远。
或许是母亲察觉到她的孤僻,在她上高中的时候,母亲将她接到了B市,在车站,她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继父,一个温和的中年男子。那天的晚饭,她第一次吃到螃蟹和虾。饭桌上的她很拘谨,时而偷偷观察继父与母亲的表情,深怕自己做错了什么惹来厌恶。
高中的三年对于她,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在学校,她被同学排斥,在家里,她拘束紧张。直到高考之后,她才松了一口气,志愿是南方的大学。
第一次见到许鼎是在N市的火车站外,他是老师,带了N大的学生迎接新生。她提着行礼走到他的面前,低声说:请问,您是N大的老师吗?我大一的新生,中文系的。
许鼎的声音和煦如春风:是的。说着,他接过她的行礼放上车,转回头又对她说:我是中文系的老师,我叫许鼎。许鼎的相貌并不十分英俊,中规中矩,脸上带着淡淡的笑,不知为什么,她看他看红了脸。
大学的生活像一场欢快的梦。她找了份兼职,从学校的宿舍搬了出来,在附近找了间房子,很便宜,很小,几平米,但有一个卫生间,可以洗澡。她并不是一个好学生,偶尔会逃课,但许鼎的课,她一堂都没有缺过。她看着他用粉笔在黑板上写龙飞凤舞的字,模仿他的笔迹记录课堂内容。
许鼎很受学生的欢迎,经常可以看到他在校园与学生走在一起,或是在食堂和学生一起吃饭,陆云槿从来没有靠近过,她只是远远的看着。或许是心里明白,这是没有结局的暗恋。她打听过他的信息,他已婚,并且有一个孩子,他的妻子也是学校的老师,一个雅致的女子。
她想过,在毕业那天对他表白,然后再也不见,但心内否定这样的想法。她不愿自己的爱低到尘埃里,她有属于自己的自尊,尽管这自尊微乎其微。
大学毕业之后,她留在了N市,找了一份编辑的工作。每天朝九晚五,面对密密麻麻的文字。偶尔,她会到N大对面的小饭馆去吃饭,坐在临窗的位置,或许是想看见他,但却从未看见过。
22岁的生日过了没几天,杂志社集体体检。她本想不过是走走过场,却无意检查出肝癌。她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生命如此脆弱,纠缠了医生很久,也换过几家医院,但结果没有改变——肝癌晚期。
她觉得生命在戏弄她,想抱怨却不知从何说起。像是打了败仗的残兵,提着行礼颓废的回到B市,原本想抱着母亲痛哭一场,可母亲的状况并不比她好多少,继父冷漠离去,母亲又恢复单身。看着母亲已显暮色的面容,她不知所措。
像发了疯一样的开始工作,各式各样的文字在她的电脑里呈现,甚至是颓色的内容。她必须要给母亲留下一笔钱,让母亲的余生无忧。
她又一次见到许鼎。原来她毕业之后,他就辞职来了B市,难怪她那半年都没有见过他走出N大的校门。他在一家杂志担任主编,她应聘兼职。准备好说辞的她面对语塞难言,而他录取了她,临走的时候,他给了她几句叮嘱,她明白,录取她的原因,仅仅是因为,她曾是他的学生。
她终究没有抵挡过肝癌的压迫,住进了医院。母亲在病床前守护着她,她似乎回到了小时候,每天对着母亲撒娇,要求各式各样的食物。母亲偶尔会拒绝,但她用眼泪让母亲妥协。有时候,她会撒娇让母亲在医院过夜,小小的病床上,她窝在母亲的怀里,反复的问,妈妈,你爱我吗?有多爱?母亲回答之后,她会肯定的说,妈妈,我很爱你。
也曾想过,打一个电话给许鼎,告诉他,自己倾慕他,希望他能够来看自己。但是号码永远都是静止的状态。她没有资格打给他,也没有资格让他知道,有一个即将离开人世的女孩心里藏着他。这是一个负累,尤其是对于不爱自己的人。
终于,她的病痛消失,在这个天色将晚的时候。母亲回去为她准备晚饭,虽然这一个月,她已经不怎么吃的下东西。
灵魂在一步步的轻盈,缓缓的离开身体,她看见自己的身体躺在病床上,枯黄消瘦。她有些难过,原本自己就不美丽,现在看去,更是吓人。有千般的留恋,也有解脱的轻松。她为母亲留下了一笔钱,或许不多,但那是她全部的心意。
就这样离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