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北方。蛮族大地,荒岭溪谷,画戈村。
人间恶土,贫瘠之地,岩石破碎,溪流干涸。
天空永远空旷而静止,黑夜看得见闪亮的群星,当然还少不了白天令人目眩的太阳和远处的山脊隐隐约约。
村口的老树在银灰色的月光下,投射出张牙舞爪的斑驳阴影。尽管已经是月上梢头,蛮族大地也步入初秋,可从远方刮来的秋风非但没有凉意,反而透漏着一阵一阵的热浪,带来一丝反常。
从远处看去,树影里隐约可见两个身影随着秋风刮动,摇动。一个看起来是个七八岁、虎头虎脑的小男孩,一个看起来是位不惑之年的中年男人。
又从近处瞧,小男孩生得眉清目秀,目光炯炯有神,皮肤白得放在这片土地上有点显眼,但他没有因为生得不似这个年纪的蛮族男孩而身体孱弱,仔细看去,反而可以瞅见其身体中蕴含着涌动的力量。中年男人却生得面目赤红,粗壮的手臂和腿肚子上隐约可见如虬龙般暴露的青筋和一块一块却又不失和谐的肌肉,看起来仿佛和他同一年纪的蛮族中年也不如他那般强壮。两人一个仰头满眼都是好奇,一个目光深邃而似含深意,一些诸如“招摇山”,“东海龙庭”,“古刹僧痴”此类的字眼在村口,在老树下,又在溪谷中……又好似在远方,在远方的远方飘荡,带着如荒岭一样古老的气息。
细细听来,是这样的:
“村长爷爷,你跟我再讲讲村子外面的世界好不好,好不好……求求你啦?”中年男人露出一丝无奈,自从他上个月给村里一帮孩子讲了讲村子外面的世界后,别的小孩,不管是小鼻涕虫,还是那个生得有点过分漂亮的蛮族小姑娘,知道蛮族大地多变形貌和那些个传奇瑰丽的故事之后都作鸟兽散。只有白鸡儿不依不挠的缠了自己快一个月,想起白鸡儿这一个月的所作所为……
唉!就这小子鬼点子多,要不给他讲故事,可不仅仅是大半夜不让睡觉这么简单!就在昨天,臭小子硬是让自己喝完了一大桶“粥”,本以为白鸡儿是让自己晚上撑肚子,也没在意,心里还偷着乐,笑这小子黔驴技穷没好法子捯饬自己。哪知一整晚便陪着茅坑了。今天早上验收小辈们摘来的灵草时,才发觉存了小半年的菇茑少了大半,也许是昨天喝的实在有点多,差点在那个自己从小训到老的包菜头面前出了丑。正想着,冷不禁打了个寒颤。现在才知晓,讲半宿故事,哪怕唾沫星子横飞,口干舌燥,其实也未尝不是一件快乐的事情。“唉!白鸡儿啊。爷爷今天晚上就讲讲咋村背后这荒岭溪谷的由来吧!”
“好啊!好啊!爷爷,爷爷你快点儿讲啊!”“话说许多年以前啊蛮族大地也是居于世界之北,可那时候世界是没有七大凶地的,那时候讲六大凶地。可是突然有一天……”
“停,停……疼……”
“爷爷你又睡”
“好,好……撒手,爷爷继续讲。话说啊,突然有一天,有一杆绝世凶兵从天而降,那是一杆方天画戟,上面沾染了不知多少生灵的鲜血,当凶兵初降竟然引得整片天地灵气动荡,甚至惹得天地意志降下来了灭世劫雷。可那毕竟自天外而来,毁天灭地,泯灭生灵的劫雷非但没有摧毁凶兵,反而使得上面的鲜血淋漓夺目,亮瞎了整片苍穹,最后天地意志只能无奈散去……而凶兵径直冲北方而来……当初啊,咋村子原来所在这片土地上有一个了不得的部落,是蛮族九大部落之首,可是面对天降凶兵也只是保存了一丝血脉残喘至今。嗯,就是隔壁那个古老村。而凶兵所落之地经千百年形成了荒岭溪谷这片凶地,七绝之首。后来啊,有从古老刹走出一名至尊,想要得到这杆凶兵,可是他还没进谷就退回了西漠,并且至今不问世事,世人更不知他生死……”
“哎?爷爷至尊是什么境界,你没跟我说过吧?”小男孩一脸的气愤,本以为这老不死的已经对自己坦诚相待,没想到还藏了一手,看来还是昨天茅坑还没住够……村长一瞧白鸡儿眼睛骨碌骨碌转,就知道这小子又在想什么歪点子,急忙说道:“没说,不是怕你好高骛远吗,你这小不点才锻体小成,想什么天地至尊有鸟用?话说这至尊啊,象征着天地间最尊贵的身份和最顶级的战力,每一个时期,至尊的数量从没超过两位数。那些大部落的绝世天才,大宗门里的绝世天骄终其一生也不过想踏足圣域罢了……你一个小村子里的白鸡儿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吗?”说着,乘白鸡儿分神,狠狠敲了敲“鸡头”。可出乎村长预料的是,往常白鸡儿都会气愤的踹自己一脚,但这次却仍旧沉醉在自己所讲的村外的世界里久久不能回神。笑着摇了摇头,到底还是个孩子,便要溜回房里。
不过还没来得及,就被白鸡儿抱住了腿。“爷爷……我,嗯,那个,我,我要和鼻涕虫儿,村花儿……他们,还有大柱子叔叔,大鸟儿叔叔……他们一块儿修炼。”说完这话,白鸡儿好像看到村长爷爷似乎变了,变得有点严肃,甚至,甚至有点儿面目狰狞。但白鸡儿不怕,嗯,白鸡儿不怕,白鸡儿亲眼看见过好几回大柱子叔叔他们抗着杀死的,有村长爷爷四五个大,吃肉的老虎都好几回了。所以白鸡儿还是很确切地说:“嗯,我一定要修行”正说着,还点了点大脑袋。让他高兴又有些困惑的是爷爷不仅没有露出该有的欣慰眼神,反而无比沉默的向地窖走去。白鸡儿不做他想,只带跟在爷爷身后,其实他也对地窖充满了好奇,地窖是爷爷唯一不让自己去的角落,可偏偏鼻涕虫他们却对这如避毒蛇……
地窖里尽是幽暗,昏惑一片,可这也不妨碍白鸡儿打量四周。斗大的蜘蛛在角落里结满了一块一块的蛛网,地面长着莫名的灵草,血红色的蚂蚁穿行其间,这里的土壤也与村子里的土壤透漏着不同,每片土块间流动着诡异,妖娆,残忍的嫣红,凝固在了某个黑夜,沉默的瞬间。
“好了,把头抬起来”
“拿起那把刀”
“嗯,啊?……”没等白鸡儿反应,便扔过来一把朴刀。
白鸡儿侧过爷爷的后背,看到了对面墙上虎架子上吊着的白发老人,一脸茫然,都差点没接住朴刀。
“干,干嘛?”
“用你手中的刀杀了那个老头。”
“为,为什么啊?”白鸡儿觉得爷爷变得有点儿可怕,更有些不可理喻。杀人?我白鸡儿连鸡都没杀过,让我杀人?杀人?没等他从茫然中走出,村长又说了:“连一个垂死的老人都不赶敢杀,我教你修行干什么,你听村外的世界干什么?”
“那,那鼻涕虫他们能修行也是……也是杀了人?”
“哼,哪来那么多理由和问题,想修行就杀人,杀了人再修行。”说完爷爷便转身离开,白鸡儿本来也想和爷爷一块走的,可想到了修行,想到了村外的世界,他咬着牙没有转身。
……
地窖里现在只有白鸡儿,嗯,还有那个垂死的老人,蜘蛛,蚂蚁……一把屠刀。
白鸡儿看起来有选择,可似乎,又没有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