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已经下了整整三天,入夜亥时已过,紫禁城养心殿东暖房的烛灯仍在熠熠闪光。宝亲王弘历从西暖房煎好了药亲自端着送了过来。当值太监柳无用赶紧上前打千儿,“王爷吉祥,要不要奴才帮您端着?”弘历挥了挥手,这时东暖房内传出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愈发地声竭力嘶。柳无用急忙站起身来,帮弘历挑开棉门帘。
房内,雍正皇帝披着一件狐皮长袍,齁腰坐在炕桌前,右手旁批完的奏折有一尺多高,左手扶着炕桌仍在一阵紧似一阵的咳嗽,身后跪着贴身宫女,正轻轻安抚后背。弘历待雍正咳得稍缓,轻声道:“阿玛,进些汤药吧。”
“哦,弘历来啦,好吧,歇歇,你来服侍朕用药。”雍正摘下老花镜,疲乏地斜靠在大靠枕上,冲宫女轻轻挥了挥手。宫女敛衽退下,弘历坐到雍正身畔用调羹轻轻给雍正喂药。
弘历看雍正服完药,脸色潮红起来,才略微放心,思量着措辞道:“父皇,儿臣今天看了陕甘总督府西北粮道的密折,结合大理寺的折子,觉得御史台弹劾年羹尧谋反的奏折似乎有些言过其实。”
“弘历啊,这雨,下了几天啦?”雍正有些答非所问地说道。
“回皇阿玛,断断续续有四五天了。”
“哦,旱情稍减,但愿老天垂怜,今夏直隶的麦熟才有个好盼头啊。”
“是,天佑我大清。”
“年羹尧眼下节制多少兵马?”
弘历想不到皇上忽然又问到年,掰着指头说:“除了从山东、直隶、山西提调过去的十二万绿营兵,再加上陕甘、青海本地的驻军,共有十八万上下。”
“粮草呢?”
“陕甘总督岳钟琪似乎与其不和,自从平定青海叛乱后,每次只给年羹尧大营五天的口粮。”
“嗯,是朕让他这样做的。”
弘历心中一惊,“愿听皇阿玛教诲。”
雍正慈爱地看着这个才刚刚弱冠的儿子,“你还记得小时候跟圣祖(康熙)去热河围猎吗?”
“记得,那时儿臣还小,父皇持斋,从不愿杀生的。”
雍正微微一笑,“恻隐之心也须反思自身,朕问你,山坳里围着麋鹿野兔,它们只能伏地发抖,若是围着虎豹猛兽呢?”
“哦,有一次冬围,惊了一只冬眠的熊,反噬之威,煞是惊人。”
“是啊,猛兽若自感受到威胁,从来都是奋起搏命,不可不防啊。”
弘历品着父皇这几句话,越品越觉得蹊跷。
“御史台的弹劾,也只是敲打一下,军机处收到年羹尧的辩折了么?”
“回阿玛,还没有。”
“嗯,朕这边上奏的密折也没有,你想想,年羹尧真不知道有人弹劾他?”雍正笃定地看了弘历一眼,便又痉挛似的咳嗽起来。弘历急忙一边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一边递上一个苏绣的帕子。雍正用帕子捂着嘴,终于吐出一口痰,低头看了一眼,痰中带血丝,不禁心下一怔。
“皇阿玛,要不要传太医?”
还没等雍正回答,只听见柳无用在暖阁外面轻声言道:“万岁爷,三阿哥弘时求见,说是有要紧事回禀圣上。”
雍正眉棱骨一皱,对弘历说:“不打紧,朕想靠着歇一会儿,你跪安吧,顺便叫你三哥进来。”
“那……阿玛安歇,儿臣明早再进来请安。”
从养心殿出来,弘历额头上渗出一层细汗,急忙招手让当值太监去安排太医值守,又快步走出西华门,远远就看到三阿哥弘时顶戴花翎补褂朝珠正襟跪在丹玺下面,当即快步上前拱手一揖道:“三哥辛苦,皇阿玛叫进呢,兄弟得先失陪了。”
弘时一抬头见是弘历,并无惊讶之色,只是清爽地微微一笑,“四弟啊,好,我先面圣,咱哥俩有空再聊。”说罢也是一揖而去。
弘历直到看见三阿哥拐弯儿进了宫门,才挥手叫来廊檐下站着的一个随身侍卫,“药方赶紧送到山西去,就说我最近不过去了。”
“嗻!”侍卫插手施礼后急匆匆出宫,上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