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楼月道:“父亲不在府中,便是母亲与我做主,母亲素来仁厚,对府中上下,概一视同仁,不愿苛责,是望你们能上行下效,彼此温和待人,府中才和睦,外人谁见了都能晓我护国大将军府的谦礼,方不辜负圣上隆恩,不辱没祖宗门楣。但阖家上下,人员繁杂,难免有人不受约束,此禁酒令原是为了整治府中无事便吃酒躲懒之歪风,有言在先,全府上下禁酒,一有发现,任何人一概罚军棍三十,而今宇少爷知之而犯,母亲一心为了将军府操劳,无暇分身,是我这个做嫡姐的教导无方,这三十军棍,我代其受之。王统领,开始吧。”说着,江楼月转身,背对着王东破。
“二小姐,这……”王东破低声道。
江楼月一动不动。
外面看着江武堂里情形的众府兵,一时犹豫着要不要冲进来,却被领队们止住了。府兵们顺着几名领队的视线看去,是夫人来了。
苏弗带着红钗站在江武堂外,却未进去。
王东破紧紧地握了握拳,只怕在二小姐让他去取军棍来时,就已打定此主意了,若让别的府兵去取军棍来打二小姐,那怕是万万不敢的。王东破不由苦笑着,即便是他,这手也下不去呀,二小姐身体未愈,他若是敢把她打出什么好歹来,等将军回来,他不脱一层皮才怪。王东破心道,二小姐啊,您这是在要我的命啊……
但王东破却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见着江楼月坚定不移的背影,明白了其决心。
若非经历过战场铁血的洗礼,这只是一位少女的曼妙背影罢了,然而此刻他眼前的,是一位双肩能扛起整个将军府的将门嫡女,能笑傲沙场的军中女将。
这就是江家儿女该有的风骨!
王东破拿起军棍,道了声“二小姐,属下得罪了”,第一棍就打了下去,丝毫都没有放水。
门外空地上站着的苏弗,见着这一棍下去,身体不由跟着颤了颤,但不曾眨一下眼睛,不曾上前一步,不曾开口阻止,只是看着,看着她女儿挺直的背脊。
一棍棍接连地打下去,江楼月后背的衣衫有些破了,见了血便红成了一片,分不清哪里是衣服,哪里是血肉。
江楼宇站在原地,想动却动弹不得,双脚似被死死地钉在了地上。每打一下,他就跟着颤一下,像是打在他自己身上一样,只双眼直直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为什么被打得这样,这个二姐还可以站着一步都不动呢,还是挺立得笔直,没有发出半点呼痛声。他看着她的半个侧面,她脸上仍是平静,仍是毫无波澜,仿佛背后的棍子,根本就不是打在她身上一样。
他听说,他这个二姐如何巾帼不让须眉,在战场上英勇杀敌。
他听说,他这个二姐如何冷酷铁血,手下的人但有违命者决不轻饶。
他听说,他这个二姐如何明慧绝时文武全才,颇有大将之风。
他以前不信,那些人必是夸大其词,他才是爹唯一的儿子,二姐到底是个女子,将来只能相夫教子,不然旁人也不会总在一番赞叹后,加上一句“可惜不是男儿身”。
现在他信了。
他开始明白,为何爹对二姐如此看重,为何府中府兵对她唯命是从不敢违逆,为何一跟她比他就黯然失色。
最后一棍打完,王东破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肩膀松弛下来,对着江楼月的背影道:“二小姐,三十军棍,罚毕。”
江楼月转过身来,除了面色有点苍白,和额上有着点薄汗外,平静如常。
“王叔。”江楼月甚至还微微笑了笑,温和地道,“辛苦你了。”
王东破听了此话,额上简直也要冒冷汗了,只得一本正经地道:“奉二小姐之命,不辛苦。”
江楼月道:“门外府兵不在演武场训练,想是本领够了用不着训练了,稍后王叔带人跟他们切磋一下,让他们指点指点。”
这一次王东破应得格外迅速,抬眼似笑非笑地看着门外众府兵,哼哼,敢瞧二小姐的热闹,在她解气之前,你们就好好“享受”吧。
江楼月又道:“李嬷嬷年纪也大了,便出府养老去吧,桐影明日去账房支五十两银子,给李嬷嬷送去。”
李嬷嬷施了一礼,领了命,桐影也应下。
江楼月最后才看向江楼宇,“宇儿弟弟回吧。”说完,她不再停留,往门外走去,身后桐影赶紧跟上。
桐影见着江楼月背上的伤,眼圈红红的,方才一直忍着没有说话,也没有上前劝阻小姐。跟着一径回了房中,她再也忍不住,两行泪滚珠儿似的掉。但很快,她就擦了干净,着手为小姐清理背上的伤。她跟着小姐不光学毒术,简单的医理也是学了的。
江楼月在凳上坐了,桐影小心翼翼地用剪子剪开她背上的衣服,碎烂的布料跟血肉粘在一起,难免会扯动到伤处,江楼月却只是紧抿着唇,一脸沉肃,跟军棍打在背上时一样,连眉也不皱一下。但桐影从她紧绷的身体知道,小姐并非不痛,只是这样的痛,能忍耐着不为所动。
桐影的声音比手上的动作还要轻柔,“小姐,这里只有我,你可以叫出来的,没有什么关系。”
江楼月微微笑了笑,衬得又苍白了些的脸有几分虚弱。“这点伤我就喊痛了,那六年军旅岂非白过,战场可不白上了?”江楼月带着点笑意道,看样子这伤对她确实没什么影响。
“快点弄,这样光着怪冷的好不好?”江楼月道。
桐影心里叹了一声,小姐你怎么还能开玩笑?但她果真丝毫不迟疑,动作迅速地清洗、上药、包扎。
“小姐,若是孟公子知道你受伤了,会心疼的。”桐影一边包扎着,一边道。
江楼月睨了桐影一眼,怎么突然说起他来,什么心疼不心疼的,多管闲事。
桐影看着江楼月的眼神,大概猜到后者眼里是何意思,摆着头一副“就算你不承认我也知道”的样子。
江楼月懒得理她,催促道:“好了没有,我教你的都学到哪里去了?”
桐影道:“小姐,你怎么也不替我想想,我从小到大,鸡都没杀过一只,见着你一背又是红肿又是血糊糊的样子,我能这么快上好药,手都不带抖一下的,已经很不容易了好么?”
江楼月挑了挑眉,没再催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