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楼月被安排在一个周围都没人住的地方,而且她的房间前面,随时都有两名瑞族战士守着。那名老者给她派了一名侍女,按时给她送饭食,在她身边伺候着。这样的“软禁”她没放在心上,一点不恼,也不急着打听消息。
四天后。
瑞族人正在举行一场盛大的祭祀,向巫神祷告,祈求风调雨顺,燃蛮这个与世隔绝的国度能像过去的许多个十载一般安定,不被强国蚕食。瑞族人朝着中央的大祭坛跪拜,虔诚无比,每一双贴地的手掌,上面都盛载着他们最高的敬畏与最平凡的渴盼。
江楼月的房门从外面锁上了,监视她的三人得到允许,天还没亮就赶回家,盛装参加此次祭祀。门锁完好无损,然而里面却没有江楼月。
此时,瑞族中的十二名祭司分别站在祭坛上的图腾位处,繁复而古老的图腾据说是由过去每一代祭司们的鲜血绘制,是以直至今日还能清晰地看到瑞族巨大图腾的脉络与优美的道道弧线。
祭坛中央,这一代巫仙高举着手杖,头冠上的五色尾羽随风轻曳,她戴着一张狰狞的血色面具,光是身上的祭祀服就有二十多斤重,据说是历代巫仙的处子之血染成的红,不管旁人信不信,反正瑞族人深信不移。
每一代巫仙都是由十二位祭司秉承巫神的旨意,由伟大的巫神降下预言,确定出生之时与出生之地,届时那个应神命而生的女孩儿,就被祭司与族人们奉为巫仙,是巫神庇护瑞族人的象征,受族人顶礼膜拜,地位甚至可凌驾于燃蛮王之上。
这一代的巫仙,恰恰是燃蛮公主,也是燃蛮唯一的一位公主,族人都为此感到高兴,巫仙第一次诞生于王族,说明神佑燃蛮,神佑王室。
巫仙祭祀服上的饰品摇晃,耀出光,这是神的光辉。
公主作为巫仙,自出生以来,没有人会逆其分毫,即便是父王和母后,都免其一切俗礼,反而是长辈们要向她执礼。这是神授予的,是恩赐是荣耀,没有人觉得这有违伦常。
巫仙缓缓地转过头来,未被面具遮挡的眼睛望着一个方向,不知是不是巧合,恰是江楼月远远隐匿着身形的方向。那双眼中是虚无而空灵,冷幽幽的,像是会散出寒气。
隔了这么远,江楼月知道,对方看不见自己。她素来不大信鬼神,但此刻却感觉那双眼睛正格外平静而幽冷地望在自己身上。
江楼月闭了闭眼,不想这么快就毁了燃蛮每十年最隆重的祭祀。她甚至不愿巧取。
就这样吧。她心里叹息一声,不再犹豫地转头跃下了树枝。沿山势而踞的南邦铁骑已经蓄势待发,只等着她让他们肆无忌惮地穿过毒瘴气。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后,燃蛮边境处的毒瘴气开始稀薄,轻烟般渐渐消散。一枚信号烟花冲天而上,炸响如同一声雷鸣。
南邦大军呼喝着冲下山坡,潮水般涌向失去了最坚固屏障的燃蛮国。
无论战火燃烧得多么欢跃,厮杀纠缠着血流成河,无论周围再多的敌人虎视眈眈,巫仙只是静静地立在祭坛中央,双手捧着手杖,像是在继续未完成的祭祀。她眨了眨眼,眼神平静得淡漠,仿佛真是俯视人间的仙女,在这惨烈的战场中央,她周身都散发着一股神圣的气息,竟似慑住了人的魂魄,无一人敢靠上前去。
从来就没学过什么是低头,巫仙眉眼微扬,目光移动,那眼中似有着无限的深情,又像尽然只是冷漠。她没来由地偏下了头,眼前的一切变得倾斜。
火光冲天的战场,黑色的烟气像是燃蛮常年弥漫的瘴气,耳边充斥着嘶吼与惨叫,人命在此时好似蝼蚁。大地沦为一片焦土。
江楼月因驱散毒瘴气受伤的手在滴着血,顺着手臂往下流的,还有别人的血。她的裸足光洁如雪,竟未染上一点尘渍。她的一身红衣单薄,如血如花,包裹着她玲珑有致的身段,却是柔韧至极,连她身上的剧毒都不会将之损毁分毫。她就像游走山间的精魅,又像误落凡尘的仙子。
燃蛮军队尽管悍勇,怎奈南邦大军数量太多。尸横遍野之时,战争终于进入尾声。
巫仙远远地看见了自己的父王,他脱下了王袍,手里拿着王冠,独自排众而出,身后是还剩下的瑞族人,其中除了老弱妇孺,就是伤兵。
巫仙仔细地扫过人群里的每张脸,没有看见她的母后。她的眼中现出丝丝慌乱,瞪眼迟疑了一会儿,她再次看过去,更加仔细地寻找,一无所获,人群中的大多数脸她都认得叫得出名字,却没有她的母后。她提起衣摆往前走,却踉跄了一下,重重地摔在了祭坛上。她抬头望着,父王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南邦人将族人围了起来,少数人还想愤起反抗,立时就被砍杀。
巫仙瞪着眼,凄惶,幽冷,怨毒,仇恨,纷纷交织。
这一身荣耀,成了枷锁。
原本守在祭坛周围的兵士得了命令,冲了上去。
巫仙的心跟祭坛一起颤抖着,她略挣动了一下,没站得起来,似是放弃了。
刀即将砍在她身上时,她听见一个平静的声音道:“住手。”
声音并不大,那人离祭坛还有一段距离,但下一刻就会砍在身上的刀停了下来。
兵士们对声音的主人甚是恭敬。
江楼月走到祭坛上,站在巫仙眼前,“你叫什么名字?”
巫仙咬紧了牙,不说话,只是用力地盯着江楼月。后者蹲了下来,也只是看着巫仙不说话。
对视一会儿,巫仙转开了视线,好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来:“你记住了,我叫云画骨。”
江楼月怎会不知话里的仇恨有多浓,她却只是淡然地道:“你想活着么?”她耐心地等着云画骨的回答,丝毫不急躁,看不出半点不耐。
云画骨看向她,眼里多了一丝复杂与不解,但前者用力地道:“我想活着!”云画骨咬得嘴唇都破了皮。
“好。”江楼月只说了这一个字,站起身来走了,也调走了周围的兵士。